江狼
伙夫
我當兵還不到一年的時候,軍隊開始整頓清理,新兵入伍老兵復(fù)員也停止了。盡管我一直咬著牙流著淚使勁地學拼命地干,可還是逃不了要在第二年繼續(xù)當新兵蛋子。這是命,不認不行。比我早一兩年參軍的人,好多都提干了。在營房外邊的山坡上站崗時,望著晚風中搖晃的茅草,覺得自己挺慘的。
變化終于來了,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連里突然宣布,把我調(diào)到炊事班去。嘿嘿,打死也想不到竟當上伙夫了。當晚,我就搬到了伙房后面的炊事班宿舍,在濃濃的柴米油鹽味道中,我認識了班里的其他伙夫弟兄。
班長姓鐘,個子矮小。右太陽穴有塊紅亮的疤痕。他的炊事技術(shù)如何,我沒法評價,因為我比他差的不是一點點。鐘班長腦子靈活動作麻利,辦法很多。這樣的人當炊事班長顯然非常合適。比如有一次行軍路上不小心弄丟了鍋蓋,他竟然可以用那口沒蓋子的大鍋做出香噴噴的飯來。還有一次我炒菜時走神鍋里起了大火,菜都快燒焦了,班長立即接過手來,各式各樣七七八八的調(diào)料一圈灑下去,那鍋菜馬上變得好吃起來。
我剛剛學會最基本的烹調(diào)技術(shù),就被班長放了單飛。連里要抽一個排去很遠的大山里維修坑道,二十幾號人,需要一個炊事員跟去。班長說他最放心的是我,就讓我挑著一擔炊具跟著那個排進了山。
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做早飯,上午自己挑著擔子去附近鄉(xiāng)鎮(zhèn)趕集買菜,下午在附近山里打柴火,晚上在油燈下記好一天的流水賬就趕緊睡下。還是單調(diào)的日子,不同的是多了一份責任。雖然我做的飯菜不算好吃,但排里的弟兄都很理解我的辛苦,總是不停地向連里反映說我干得好,使我得了不少表揚,真是一幫夠意思的好弟兄。
我當兵的那個年代,部隊的裝備還很原始。行軍的時候,除了那口大鍋可以背上以外,其余炊具都要挑著,跟紅軍長征時一個樣。每次行軍,班長都分配我挑擔子,他是相信我的穩(wěn)重。畢竟那擔子里裝的是油鹽醬醋和掛面、雞蛋等“貴重”東西,萬一打翻了,他這個班長可就當不成了。
挑著擔子肯定走不快,急行軍時跟不上跑步前進的部隊,于是我常常獨自落在后面。我的笨辦法就是不休息,抄小路。你想象一下,一個小兵,穿著一身油里麻花的軍裝(都是炒大鍋菜時濺上的油漬),挑著一擔當時還算值錢的東西,在山間小路上匆匆獨行,多虧是太平盛世。
當兵的第三個年頭,國家恢復(fù)招兵。我高興總算可以跨進老兵行列了,這時候連里宣布了命令,任命我為一排一班的班長。照現(xiàn)在的算法,等于從上等兵一下子升到了上士,我的伙夫經(jīng)歷很突然地結(jié)束了。
信號工
我曾經(jīng)在鐵路上當過信號工。
不了解鐵路的人大都會以為,信號工一定是手執(zhí)小旗或小燈,給火車打信號的人。其實不對。手執(zhí)小旗或信號燈給火車打信號的人,叫助理值班員。他奉車站值班員的指令,在站臺上對火車發(fā)出各種信號。而車站值班員則坐在值班室里,接聽鐵路局調(diào)度所和鄰站的電話,按動控制臺上的按紐,來決定火車往哪走,到哪停。而那控制臺,以及從控制臺聯(lián)接到現(xiàn)場的信號燈等電氣控制的信號設(shè)備,則是由電務(wù)段的工人來維修保養(yǎng)的,這些維修工人就叫信號工。
信號工的標準形象是身穿藍色工作服,肩挎牛皮工具包,單槍匹馬地在鐵軌邊上晃蕩。他從一架信號機走到另一架信號機,爬上去,打開那紅綠燈的蓋子,檢查或維修。那時我剛從部隊復(fù)員回來,習慣了集體行動,猛然間自由起來,自己決定自己的工作時間和內(nèi)容,還真不太適應(yīng)。以至老是管束不住自己,這個下面再說。
鐵路的特點是線長點多,每隔十公里左右都有一個車站,每個車站都有紅綠燈等信號設(shè)備,所以信號工就成天在各車站間跑來跑去地檢修設(shè)備。電務(wù)段給我們發(fā)有“免費乘車證”,我們就把它夾在工作證里,不管路過的是哪趟車,不管是快車慢車貨車油罐車,掏出工作證一晃,都能上車。
那個“免費乘車證”是寫明了乘車范圍的,一般是電務(wù)段的管區(qū)。比如桂林電務(wù)段的信號工,就注明了只能在柳州到冷水灘(湘桂交界處的一個編組站)之間免費乘車。但信號工們天天坐車,就摸出門道來了。那些列車員一看到這些流動工作的鐵路工人,基本都不看證的,他嫌麻煩。于是我們就私自擴大乘車范圍,開始是去南寧,后來是去廣州,最后發(fā)展到全國各地都跑。反正去哪都是一樣的程序,上車時掏出工作證一晃,最多再說聲:“電務(wù)段的!”基本沒人管你。
那時我還年輕,連對象都沒有,也常常利用兩次檢修的間隙,到處游山玩水。有一次我就這樣跑到了蘇州,在車上查票時,碰到個最講認真的列車員,她拿著我的乘車證反復(fù)看了老半天。柳州她知道,畢竟那也是個鐵路局所在地,而冷水灘在哪她就不清楚了,她憑直覺認為我超出了免費乘車的范圍。我哪能束手就擒,就慢慢地“啟發(fā)”(現(xiàn)在叫做“忽悠”)她說,冷水灘就在徐州過去一點,山東境內(nèi),是一個沒啥名氣的小站,所以你不知道。我上那出差去。她趕緊點頭,臉都紅了,以為我看出了她業(yè)務(wù)不熟。其實沒哪個列車員能把全國的大小車站名及位置都記得住啊,全國勞模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