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墩王

2015-01-08 22:31程向軍
駿馬 2014年2期
關(guān)鍵詞:爬犁套子大興安嶺

程向軍

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為呼倫貝爾市鄂倫春自治旗吉文中學(xué)副校長。散文、詩歌、小說、報(bào)告文學(xué)散見于《駿馬》《實(shí)踐》《鄂倫春》《呼倫貝爾日報(bào)》等報(bào)刊,作品曾獲第八屆呼倫貝爾市文學(xué)藝術(shù)創(chuàng)作政府獎(駿馬獎)。

“下車——還等八抬大轎抬你??!”

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震得我兩耳發(fā)脹,我趕緊連滾帶爬地跳下車,莫名地等著什么。

初中畢業(yè)后辦了知青手續(xù),我就無奈地待起業(yè)來。我的幾個朋友先后走進(jìn)大山里的某個工隊(duì)成了伐木工人,現(xiàn)在輪到我了。母親把拆洗一新的棉被和換洗的衣褲放進(jìn)車?yán)?,眼淚打著轉(zhuǎn)說:“孩子,你該長大了?!?/p>

汽車在山溝溝里穿行。我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干脆把被子鋪在車上躺下來。天是格外的藍(lán),幾朵白云絲絲縷縷地在天空纏繞著,我的心也白云般浮動著不踏實(shí)。

“進(jìn)來吧?!蹦锹曇粼僖淮雾懫?。

周圍的群山如黑色的巨人般矗立著,稀疏的樹木悄悄地站立在眼前。一個黑黢黢的帳篷就像一個久病的老人在夜色中喘息著。我用力掀起厚厚的棉布門簾,一個紅彤彤的大鐵爐子直刺我的眼,爐子里大塊的木材吐著紅色的火焰,一股股熱氣就撲面而來。在熱氣中,我隱約看到有幾個人躺在臨時(shí)搭建的鋪上看著我。

帳篷里靜極了,一點(diǎn)聲息也沒有。

我扛著行李愣愣地站在帳篷里,緊張地等待著。

“去割點(diǎn)蒿草來?!币粋€聲音低低地傳來。

我嚇了一跳,目光搜尋著這聲音的來源。小小的帳篷在爐火中閃爍著,幾個人影也就閃爍起來,難道聲音是從地獄里發(fā)出的?一切都覺得怪怪的。

“又多張吃飯的嘴?!焙诎道飩鱽硪宦晣@息。

“去割點(diǎn)蒿草來?!蹦锹曇粼僖淮雾懫?。

“走吧,跟我來。我還不知道怎么養(yǎng)活這些張嘴呢,又來了一個吃貨!”隊(duì)長一邊嘟囔著,一邊拉著我的手向外走,順手拿起一把鐮刀。

月亮升起來了,月光就在雪地上舞蹈,近處的樹木投下斑駁的樹影,月光追隨著一條河流而來,一條蜿蜒的長龍隱約閃耀在朦朧的樹影間。

“跟上!”隊(duì)長的語氣讓我無法抗拒。

我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那長龍走去,雪鉆進(jìn)鞋子里,雪水冰凍著肌膚,刀割一般。隊(duì)長如履平地,大聲喊著:“跟上——跟上——”

月光籠過來,一片霧氣就彌漫開,蒿草的葉子溫柔地低垂著,讓我想起前桌的女孩,她的一雙大眼睛和低低垂著的睫毛。她似乎是我上學(xué)的全部動力。隊(duì)長揮動鐮刀“刷刷”割起來,他彎下腰,左腿在前,右腿在后,一手抓住蒿草,一手甩開鐮刀,一會兒工夫就割了一大捆?!斑€愣著干什么,快點(diǎn)扎捆?!?/p>

“沒有繩子啊?!蔽业吐曊f。

隊(duì)長二話沒說,抓起一大把蒿草一分為二,兩手一擰,就成了一根繩子。一堆蒿草馬上就扎成了捆,立在冰面上就像威武的哨兵。

我腦海里一直回蕩著“去割點(diǎn)蒿草來”這句話,那么沉穩(wěn),好像從地里擠出來,有著無窮的魔力,讓勞累了一天的隊(duì)長沖出了帳篷。

帳篷里的爐火已經(jīng)暗下去了,鐵爐子還閃爍著紅光。隊(duì)長三下五除二把地鋪打好,把我的行李往上一扔說:“睡吧!”

我連忙躺下來,每一塊肌肉都松散開。星光從棚隙間溜進(jìn)來,我心想:媽媽在做什么?她睡了么,一定像我一樣無眠吧!帳篷外“嘩啦”一聲,像風(fēng)吹動了枯葉,又像傻里傻氣的狍子跑過來,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到這兒了,啥也別想,睡吧?!蹦锹曇粼僖淮雾懫?。

我心頭突然一緊,整個身子都在收縮,渾身哆嗦著,似乎要入睡了。這聲音魔咒一般!

天亮?xí)r,我終于找到了那神秘聲音的主人。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啊,不,只能說是半截人:方臉、闊口、大眼睛、高額頭、寬肩膀,整個身子坐在一個紅柳筐里;一雙腿不翼而飛,代替它的是兩只強(qiáng)壯的臂膀;手上戴著大大的棉手套;他就這樣在我們的視線里走來走去,身子一起一伏的。我突然感到孩童的天真正被撕得粉碎,仿佛看到振翅欲飛的鳥兒被折毀了翅膀。繼而,我心生感動了。這樣一個處處需要別人照顧的人卻不忘告訴我去割些蒿草。我突然覺得眼眶里濕濕的,不是為理想的破滅,而是母親送我時(shí)的那句話——孩子你該長大了。

我內(nèi)心的不安很快就得到了證實(shí)。

早餐開始了。一張塑料布就是飯桌,上面有一盆饅頭、一盆卜留克咸菜、一盆粥。十幾個男人圍坐在一起,手也不洗,抓過幾個饅頭,抄起一個碗在粥盆里一舀,再抓起一塊卜留克咸菜大口吃起來??諝饫飶浬⒅婀值奈兜馈裟_丫子味兒混雜著面香、米香。

我居然沒有嘔吐的感覺,覺得這是我待業(yè)以來吃得最舒心、最踏實(shí)的飯了。

山里人的肚子是無底洞。很快,饅頭吃完了。

“這日子,飯都吃不飽,哪有勁啊!”有人怨憤道。

“干活的該累死,吃白食的活千年?。 庇钟腥苏f。

“半截人”猛地站起來,目光如爐火般炙熱。

“怎么,不是么?”那人接著說。

“半截人”一起一伏地走了過去,突然伸出雙手,抓住那人的下半身,身子一扭,用力一拋,那人就如“躥天猴”般躥了出去。

“我操你祖宗,有本事你去采伐。”那人在帳篷外叫罵著。我張大了嘴,內(nèi)心除了不安就是驚愕了。

我被分到了套子組,師傅是套子劉,四十多歲,大個子,大手大腳,大身板,是個爽快人,很快我們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我將心中的疑慮和盤托出,套子劉說:“你說墩王啊——”然后就“唉”了一聲,沒有話了。春天的陽光在林子里涂抹著大塊的晶亮。我和套子劉東一根、西一根地把伐好的木材綁在爬犁上,走了好久山路才來到集材點(diǎn),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中午,大家是不回帳篷的,尋一塊空地,把隨身帶來的飯盒吊在樹枝上,下面生起火來,飯盒里放些冰,煮沸,放進(jìn)掛面,再放些鹽,熱騰騰的面條就做好了。我們就又說到了墩王。

“墩王,是這一帶有名的吊墩王?!标?duì)里的一個人見我愣愣的就解釋說,“十幾年前,興安嶺上火著呢,大工隊(duì)一個接著一個,每個工隊(duì)都有上百人,幾十個大小伙子有使不完的勁,一有閑暇就進(jìn)行吊樹墩比賽。”那人吃了幾口面條又接著說。“吊樹墩就是兩個人站好,將卡鉤掛住樹墩,同時(shí)發(fā)力,誰被壓倒誰就失敗。敗的要低頭叫師傅,勝的揚(yáng)眉吐氣?!?/p>

“那場面熱鬧得就像古代的打擂臺?!碧鬃觿⒈锊蛔∨d奮說。

“你見過古代打擂臺?”那人瞥了套子劉一眼接著說,“墩王號稱大興安嶺第一條好漢,只見他蹲下身子,雙腿站成馬步,背微躬,一手拿鉤,一手扶杠,單等裁判一聲號令,腿一撐、背一挺,對方應(yīng)聲倒地。那陣勢就像項(xiàng)羽拿鼎?!?/p>

“更像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碧鬃觿⒚筒逡痪?。

套子劉一下來了興致說:“墩王在樹墩旁一站,那叫一個霸氣。他人高馬大、氣宇軒昂,方臉、闊嘴、寬肩膀,大喊一聲:‘啊——簡直就是戲里的武生?!?/p>

“你真是個戲迷?。 庇腥伺牧艘幌绿鬃觿?。

套子劉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搖了搖頭,繼續(xù)說:“墩王雖力大無比,但從不和自己隊(duì)里的人比,只要是外工隊(duì)的,來者不拒。有一次,剛吃過飯,大家躺在帳篷里休息,一輛大板車‘嘀——嘀——叫著來到咱隊(duì)里。車一停,刷刷,跳下幾十個大小伙子,大聲叫道:‘聽說這里有個墩王,誰給封的號?。拷裉煳揖鸵o他改改名號,不服,出來試試!墩王一下子從鋪上跳下來,幾步竄到帳篷外,大聲喊道:‘誰在叫號,東山的黑熊,西山的虎,行不行出來遛遛。大家一下子涌了過來?!?/p>

“太陽剛要下山,把一片霞光泄在山坳里,雪地上溫暖起來,一個巨大的樹墩靜靜地享受著一天里的最后暖陽。墩王高傲地站在樹墩旁,晚霞把他涂抹得一片金黃,對面走來一個壯小伙,這小伙長得那叫一個壯——個頭不高,虎背熊腰,身子粗得像口缸,大腿有你的腰粗?!碧鬃觿⒖戳宋乙谎邸?/p>

“快說、快說!”我催促道。

“這人一看就是典型的車軸漢子,‘咣一聲,裁判把一副卡鉤和抬杠扔到兩人面前。他們一起彎腰,墩王右手拿杠、上肩一氣呵成,那人左手拿杠、上肩麻溜利索。裁判走過來,將卡鉤繩摳了摳認(rèn)真地移到抬杠中間,卡鉤牢牢地勾住樹墩。兩個人都彎下了腰,腿似弓、腰似箭,單等號令一發(fā)就如離弦之箭直射藍(lán)天。人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身體微前傾,張大了嘴巴,周圍車輪粗的大樹也靜默著,幾只鳥爭搶著溫暖的樹枝,嘰嘰喳喳地叫著?!_始——裁判猛喝一聲。兩人迅速發(fā)力,卡鉤繩立刻拉直。他們眼睛瞪著,嘴巴大張著,雙腿拼命地向上蹬。腰拔得直直的,綁繩被拉得‘咯吱、咯吱響。突然,墩王大喊一聲:‘啊——這是困獸之斗,更是王者之爭。漸漸地兩人的腿開始發(fā)抖,圓張的嘴咬得緊緊的,牙齒咬得咯咯響,整個身子都在抖,卡鉤深深地嵌入樹墩里,樹墩紋絲不動。”

“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碧鬃觿⑾癜l(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喊道。

“咱大興安嶺的紅松抓住的是整座大山,魯智深也沒法子?!庇腥舜蛉さ馈?/p>

“突然‘叭的一聲,來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人們歡呼起來。第一局,墩王勝!第二局,換肩再戰(zhàn)?!碧鬃觿⒄f。

“換肩?”我詫異起來。

“這你不懂了吧!”套子劉昂起頭,“抬杠是有講究的:杠放右肩,左手摳杠為大肩;杠放左肩,右手摳杠為小肩。抬杠人大小肩必有一強(qiáng)一弱,所以要換肩再戰(zhàn)。兩人重新拉開架勢,裁判一聲號令,比賽重新開始。這一次,兩人真叫勢均力敵,綁繩拉得‘吱吱響,兩人抖得如篩糠,‘啪——一聲脆響,抬杠當(dāng)中斷開?!曳?!來人大喊一聲。大板車?yán)鴰资恕郛?dāng)——咣當(dāng)——走了?,F(xiàn)在——墩王啊,唉——”墩王的故事在套子劉的一聲嘆息中結(jié)束了。

我對墩王心生敬畏了。每當(dāng)回到帳篷看見墩王雙手撐地,半截身子時(shí)起時(shí)落地艱難行進(jìn)時(shí)又心生憐憫了,我有意無意地和墩王接觸,我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似乎有著一種難以言表的信任與同情,又有著難解的疑問。

“你會讀書么?”墩王問我。

“會一點(diǎn)兒?!蔽尹c(diǎn)點(diǎn)頭。

初中三年,我沒學(xué)什么知識,看得最多的是小說,什么《封神演義》《三國演義》等書早已看了不知幾十遍。

墩王突然顯出極大的興趣來,高興地說:“太好了!”整個身子突然從地鋪上躍了起來,著實(shí)把我嚇了一跳。他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他那一雙手也許會得個什么王,可惜沒有比賽,我腦子里跳出了古怪的念頭。

“幫我讀讀。”墩王從鋪下拿出一本書興奮地說。

我一看書名——《黑木耳栽培技術(shù)》,心里頓時(shí)失望了。我何嘗不想有一本好看的書啊,可這樣的書萬萬引不起我的興趣,就連忙說:“該吃飯了?!奔泵ε芰顺鋈?。

吃過飯,我剛躺在鋪上,墩王就笑呵呵地湊了過來,說:“來,幫我讀一讀?!蔽夷椭宰幼x道:“黑木耳一級菌種栽培技術(shù)……”讀著讀著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蒙眬中,墩王正在比賽,人山人海,大興安嶺從沒這么熱鬧,這一次不是比抬樹墩,而是比打枝椏。一棵大樹轟然倒下,墩王靈巧得像一只猴子穿行于樹杈間,雙臂上下翻飛,手起枝落,繼而飛起,堆在一處。另一選手揮動斧頭,斧頭雪亮、飛快,帶著陣陣寒光上下翻飛,椏枝雪片般飄落。我猛一抬頭,墩王正笑呵呵地看著我呢。

“好——”人群歡呼起來。

我一下子驚醒,墩王還坐在我的身邊,聚精會神地看著那本書。我說:“剛才夢見你比賽了。”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墩王笑了笑,趕緊拿著書湊過來說,“這幾個字怎么讀?”我這才發(fā)現(xiàn)墩王手里拿著一本翻爛的《新華字典》,就連忙讀道:“將成熟的黑木耳摘下,洗凈,放置在無菌的容器里,黑木耳表面長出一層白霜來,將白霜收集起來,制成一級菌種……”

隊(duì)長突然闖進(jìn)來,大聲喊道:“馬上收拾東西,拆帳篷,搬家?!?/p>

“又搬家啊?”大家嘟囔著。

“少廢話。不搬家,餓死啊?”隊(duì)長大聲說,轉(zhuǎn)過身來對墩王說,“你別著急,你的東西讓他們幫你收拾?!?

我心里很詫異,隊(duì)長對我們總是呼來喝去的,每次和墩王說話卻總是和風(fēng)細(xì)雨,墩王還不干活,吃白飯。

一輛大板車開過來,拉著我們在大興安嶺顛簸。幾場春雨把多年失修的簡易路泡成了“水泥路”。大板車在泥水中顛簸著,藍(lán)天也就在視線里晃動起來。我們躺在敞篷車上,誰也不想說話。

“總他媽搬家!”套子劉打破了沉默。

“也不知道新采伐點(diǎn)怎樣?”一位工友好似自言自語。

“為什么總搬家?”我忍不住問。

“唉,現(xiàn)在的伐區(qū)大都是老伐區(qū),每隔一兩年就采伐一次。找新伐區(qū)就像找寶藏,一個伐區(qū)干不了幾天,采完了就得換?!碧鬃觿⒖偸强烊丝煺Z。

大家都沉默了。

突然,大板車山崩般滑出去十幾米,在“水泥路”上玩起了“漂移”。我嚇得體如篩糠,生怕自己漂出去。套子劉笑得肚子疼,這上水下冰的路,哪有不漂移的。

我突然想到了墩王,他在駕駛室里,我不由問道:“隊(duì)長好像怕墩王?”

“唉,咱隊(duì)長重情義?。 ?/p>

大家誰也不再說話。

臨近傍晚時(shí),我們到了新采伐點(diǎn)。一樣稀疏的樹林,混雜生長著各類樹種,成片的柞樹林里夾雜著松樹、樺樹。

“唉,柞樹不成材,還得滿山找成材?。 ?/p>

“唉,就這命了,開發(fā)了幾十年,一棵樹得長上百年,這就不錯了。”

“少他媽廢話,再磨磨唧唧晚上就得睡露天地?!标?duì)長一頓大罵。大家趕忙搭帳篷,很快新家安好了。

墩王也沒有閑著,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人家需要啥他就拿啥,他不時(shí)拎一下褲子,他的懷里一直揣著那本書。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墩王就悄悄起來,撩起門簾出去了。我連忙悄悄地跟出去,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一直對墩王有種說不清的感覺,談不上可憐,也談不上敬畏,那感覺怪怪的。

初春的大興安嶺,太陽在天邊艱難地跳躍,東方的天空染成了紅色,山坳里霧蒙蒙的,樹木在朦朧中靜默著,我突然問自己,對于我們的到來,森林是歡迎還是痛恨呢?

墩王來到空地,將自己放在地上,伸開手臂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眼前是一片柞樹林,這令墩王興奮不已,他突然放開嗓門大聲喊道:“柞樹林,我墩王來了——”遠(yuǎn)處傳來了回音“墩王來了——”我從沒有見過墩王如此興奮,他身子起伏不停地前進(jìn)著,越過了崎嶇不平的草地。前面是一條小河,墩王找來兩根松木桿來到河邊,站直身子,雙手拿起一根松桿用力一扔,又拿起一根松桿扔了過去。河面上搭起了一座浮橋,他兩手抓住松桿,撐起身子扭動起來,身子在扭動中前進(jìn)著。我愈發(fā)相信墩王那可怕的臂力可以戰(zhàn)勝一切了。

清晨的露水打濕了柞樹林,干枯的葉子還零星地掛在枝椏上,新葉悄悄綻開了嫩芽,墩王看看這兒,又摸摸那兒,好似和久別的兄弟重逢。他一回頭看到了我,掩飾不住興奮地喊道:“快來、快來,快看這寶藏!”“寶藏?哪里???”我詫異了。

“這里啊,這不是寶藏么?”墩王拍著柞樹樹干喊道。

我更加疑惑了。

“以后你會懂的?!倍胀醺锌卣f。

晚飯的時(shí)候,墩王說出了“寶藏”的秘密。

“這是我們?nèi)昵安蛇^的老伐區(qū)。”一位工友憋不住了,打開了話匣。

“找個好伐區(qū)趕上找條金溝了?!标?duì)長的話總是那么直接。

“我們能不能改變一下?”墩王試探著問。

“改變?不吃飯了?”

“我們用一半時(shí)間采伐,一半時(shí)間種木耳?!?/p>

“種木耳?不采伐去種木耳?天大的笑話!”隊(duì)長大聲喊道,“別瞎想了,有我吃的就有你的?!?/p>

“我要靠自己活!”墩王的聲音大極了。

隊(duì)長摔門而去。

我們又開始了東奔西跑的采伐生活,為了一根木材往往要跑好幾里山路。這可苦了我們這些套子工,套子劉就免不了滿腹牢騷,干活占不住他的嘴,什么兒子上高中了,老父親病倒了,妻子抱怨了,總有說不完的勞心事。我那時(shí)不懂得生活里有如此多的煩心事,只知道從此不用費(fèi)心地變著法兒逃學(xué)了。

大興安嶺的春天依然逃脫不了嚴(yán)寒的侵襲,北風(fēng)玩兒命地刮。白天陽光照下來,積雪消融,一到夜里便凍成冰坨一塊。這天,帳篷里來了兩個人,是老兩口,他們身體干練,一看就是多年跑山的主,是山里通。山里的帳篷是跑山人的家,他們一走進(jìn)帳篷就倒在墩王和我的鋪上呼呼大睡起來,一覺睡到天黑。晚飯時(shí),女人加了一個菜:山木耳炒雞蛋。

山木耳是大興安嶺的珍奇,黑黑的木耳裹上金黃的雞蛋,外嫩里脆,一會兒工夫見了盤底。我好像還沒來得及品它的滋味,只覺得一股奇異的香味直沖腦門,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似乎在霧氣蒙蒙的山林里行走,空氣里有奇異的清香,它吸引著我向前去,我知道那里有奇異的花朵,正綻放著誘人的花瓣。

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他們是跑了幾十年山的跑山客,大興安嶺就是他們的家。奇怪的是,他們一走進(jìn)了八岔溝就犯了迷,轉(zhuǎn)了兩天硬是找不到出山的路,看到了帳篷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接著端上了我們的特色菜——蛤蟆燉豆腐。一鍋河水里放進(jìn)整只的蛤蟆和整塊的豆腐,再扔些鹽、辣椒、花椒,文火燉上兩小時(shí),就成了大興安嶺特有的佳肴。

老人顯然是餓壞了,說“囫圇吞蛙”一點(diǎn)兒也不夸張,老婦人噎得直翻白眼。大塊的豆腐簡直是直吞下去,連沾在牙齒縫里的豆腐渣也細(xì)心地用舌尖剔出來,細(xì)細(xì)嚼爛。

第二天天一亮,老人就忙著要走,墩王突然大聲喊道:“別急,等等我?!崩先算躲兜卣咀×耍粫汗し?,墩王就一起一伏地回來了,肩上多了一個包。他拿過老人的背兜,把兜里的東西一股腦兒倒了進(jìn)去,竟然是支棱棱、滑溜溜的春木耳。春木耳是木耳中的極品,兩個老人跑了兩天才采了一大捧,墩王一轉(zhuǎn)眼就是一大背簍,實(shí)在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墩王一只手用力一提,背簍竄上老人的肩,他笑著說:“趕緊回家吧!”老人一個勁兒地道謝,墩王板起臉說:“跑山不容易,回家干點(diǎn)別的活。”“好!”老人連連點(diǎn)頭,下山去了。

“人家跑兩天才采一捧木耳,你一袋煙工夫就采一背簍,莫非你會變戲法么?”我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我就會變戲法?!倍胀跄樕下冻隽松儆械淖院?。

日子在簡單和忙碌中行進(jìn)著,我們依然是滿山竄,東一根、西一根地集材。“我們的套子馬可以當(dāng)賽馬了?!碧鬃觿⑼蝗桓锌卣f。

“這是你說的最有哲理的話?!蔽乙采钣懈杏|。

“那是,我看生產(chǎn)柞木桿倒挺好,漫山遍野,可惜沒人要?!碧鬃觿⑿箽獾卣f。

柞木林驕傲地生長著,就像秋天成片的玉米地散發(fā)著成熟的清香。我腦海里又閃現(xiàn)出墩王面對柞木林發(fā)出的由衷呼喊,不由得說道:“墩王好像很喜愛柞樹林?!?/p>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标?duì)長也深有同感地說,“自從來到這里,墩王就像打了雞血,天天往柞樹林里鉆,然后就看那本破書,著魔一般?!?/p>

“您好像特別怕墩王。”我道出了心里的疑問。

“你小子是不是和我混熟了?”隊(duì)長笑著打了我一拳。

“您看,您對別人總是大呼小叫的,對墩王總是很溫和,似乎很尊敬?!蔽乙膊桓适救?。

隊(duì)長長久地陷入了沉思,接著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突然落下了眼淚,哽咽地說:“他救過我的命啊!”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大興安嶺的冬天是木材生產(chǎn)的大忙季節(jié)。又開始生產(chǎn)大會戰(zhàn)了,我和工友們就像搭在弓上的箭,一開工就勇往直前。大興安嶺大多是饅頭山,山勢緩、坡度小,狀如饅頭。我發(fā)明了一種簡單省力的運(yùn)材辦法:在爬犁上裝好大木頭,順著山坡飛馳而下,我坐在木頭上,控制著爬犁的走向。坐的位置很有講究,要找好平衡點(diǎn),手握爬犁拉繩,身體稍向前爬犁就快行,身體向后仰木頭就壓在雪地上,爬犁就慢了下來。我就像一位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一車車大木頭風(fēng)馳電掣而下,我高興得大喊:‘哎嗨,順山走咧——順山走咧——人群呼喊著,遠(yuǎn)山回應(yīng)著。

“厄運(yùn)就在人們的歡呼聲里發(fā)生了,雪地上一塊突起的樹根改變了爬犁車的方向,爬犁急速地向一片樹林撞去。人們驚呆了,大喊:‘拉住爬犁繩——可一切都晚了,爬犁急速地沖向樹林,‘砰——地一聲巨響,那一刻,我覺得什么都完了。當(dāng)我睜開眼睛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墩王雙手支撐著一根粗大的松桿,松桿深深壓進(jìn)了他的肩膀,他就那么站著,硬是頂著爬犁停了下來,在爬犁停下的那一瞬間,墩王也倒下了……”

大家都沉默了。

“墩王有老婆么?”有人問道。

“有。后來,老婆和他離了婚,回鄉(xiāng)下去了?!?/p>

又是一陣沉默。

“我決心把墩王帶在身邊,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他一口飯吃?!标?duì)長接著說。

這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墩王穿著古羅馬戰(zhàn)袍,揮舞著利劍在戰(zhàn)場廝殺,所向披靡……

以后,我有事沒事就找墩王說話。一有空閑,墩王就讓我給他念那本不知念了多少遍的《木耳栽培技術(shù)》,我不再厭煩,而是耐心、細(xì)致地讀,墩王的臉上總能露出幸福的笑容。

每隔十天半月就有運(yùn)材車來拉木材。一天,運(yùn)材車來了,司機(jī)的一句話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哎——真是可惜啊,兩個老人采山貨迷山,死在山里了?!?/p>

“什么,兩個老人迷山死了?”我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老人臨別前的那一幕:他們把整整的一背簍春木耳背在肩上下山時(shí),他們的心里是多么高興啊,如今……

他們?yōu)槭裁匆淮未蚊允г谏嚼锬兀渴谴笈d安嶺的連綿逶迤,還是他們內(nèi)心的某種迷失?一種奇異的景象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了:森林母狼幼崽的安全受到威脅時(shí),它會吃掉自己的幼崽,也許是大興安嶺無法養(yǎng)育她所鐘愛的人類時(shí)就痛下殺手了。

司機(jī)似乎意識到什么,突然問:“他們來過?”

“來過?!倍胀醯穆曇粜〉眠B自己都聽不見。

“唉——”我們都長久地嘆息。

墩王突然仰起臉,許久許久,整個身子向后仰,雙手伸向天空,直直的,就像一個堅(jiān)硬的樹墩矗立著。

“啊——”墩王發(fā)出一聲吶喊。

我仿佛看到墩王吊樹墩的情景,他頂天立地的形象就像一座鐵塔高高地聳立著。

一天的勞累換來了幾根細(xì)長的木頭,這天夜里,天黑得特別早,大家默默地躺在帳篷里,誰也不說話。許久,許久……

“這日子,沒法過了?!标?duì)長打破了寂靜。

“唉——”不知誰在黑暗里嘆著氣。

“我們種些黑木耳吧?!倍胀踺p聲地說。

“木耳、木耳,我就不信,我養(yǎng)活不了你,有我吃的就有你的?!标?duì)長不耐煩了。

墩王“呼”地站了起來說:“我不需要你養(yǎng)活,我從沒讓你做什么?!彼兜舯蛔?,大聲地對我們說:“走,跟我來!”

一片茂密的柞樹林里,掩藏著一個破舊的帳篷。帳篷圍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掀開門簾,鉆進(jìn)帳篷,墩王打開手電,眼前的一幕讓我驚呆了,一排排整齊的架子上擺著一個個白色的袋子。

“這是什么?”

“是木耳菌?!?/p>

木耳菌種進(jìn)柞木桿里,就可以長出好多好多的木耳。我想象著書中所描繪的景象。

“簡直是扯淡?!蔽覐臎]見過隊(duì)長如此生氣,“大興安嶺的木材是采不完的!”他簡直在咆哮。

墩王毫不退縮,挺直身子,堵住隊(duì)長的去路,大聲說:“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死不了,我會養(yǎng)你一輩子。”

“你最好清楚,沒有誰要你養(yǎng)?!?/p>

墩王消失在夜色里。

很快,我們又要搬家了,天空依然那樣藍(lán),可我們誰都不愿意講話,任憑汽車搖晃著我們那本已沉睡的思緒。

“墩王呢,墩王怎么沒來?”套子劉突然大喊起來。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么。

“哇——”一個人突然大哭起來。

隊(duì)長雙手捂著臉,深深地把頭埋在雙腿間,痛苦得像一個孩子……

責(zé)任編輯 高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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