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龍,1988年生于遼寧省沈陽,2007年考入中央民族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同年加入“朱貝骨詩社”,主持民刊《朱貝骨詩刊》的編輯工作?,F(xiàn)為中央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寫詩,偶有發(fā)表,兼事文學(xué)批評。
還家詩
1
入冬的、陰糜的晨風(fēng),八月新建的站前空地
吹出流汗的氣錘,起落之間,回家的工人
留下影子,與人群疊合:依舊背著秋日的
老虎,他們敲穩(wěn)石板,任由俯蜷的姿勢
被旅行箱一次一次洞穿。
這是晨泳者貿(mào)然入水,我正走進(jìn)并未久遠(yuǎn)的
往事。步出沈陽北站,心臟便緊縮,恍若
夜行人豎起寒冬的衣領(lǐng)。地下島的入口在何
處敞開?
2
先于我,那個影子躍離了地鐵二號線,
他等在鐵西廣場,等誤闖舊日的小二郎。
他的哈氣散得緩慢,跌宕著升騰
延展成默片的銀幕——他看我正騎車
從興工街拐入建設(shè)大路,剎住了
次日的近景;而缺少目擊的前夜,閃回,
重放,驟然加速:球錘高高擎起,碾過老區(qū)的
春曉,幾輛大車開往雪花啤酒廠。遠(yuǎn)景
終究升起了瓦礫堆,趁第二夜尚未降臨,
拾荒人荒墟上垂頭往復(fù),他看我正望著他們
以鐵在土石中探鐵……
影子的深處漸漸失焦,熄滅一支黃金葉,
他寡言的口舌為消逝而發(fā)炎。那破聲的
只是他此時此地的應(yīng)答,關(guān)于公交站的新
址——
這一次,惶惑的方向感從歧義的叢林突圍。
3
瞌睡于多鹽的夢表。街道翻涌著,
由魚缸里的海擁上規(guī)劃失誤的柏油沙灘。
緩緩下沉的公交車又在重工南街浮出
一些跡象正逗引可愛的敵艦向它發(fā)射
童年的深水炸彈。波浪刮過車窗混著
另一種更遠(yuǎn)的聲響——是雨前風(fēng)
紅磚紅磚間走馬,工人村褪色的樓群
其中有一個我正掩笑,聲稱腹部有恙,
把共用的窄門久久緊鎖,任你急。
我們各自的母親在共用的廚房詛咒壞天氣。
還未善飲。還未患上皮膚病。還未坐通勤
在機(jī)床廠與家庭之間往返。你變小了,虛構(gòu)
著
想騎上俺們不曾近觀的海豚,卻只是披起影子
佯裝食夢獸,吃我吃到我徒留打滑的一覺。
從有人摔倒的旱冰場你伸來左手,輕拍我,
拉我提前五站就下車?!叭ズ舆叞?!”卷折起
豐雨之年的地圖,你的影身,鏡子般與我相對。
4
坐一會兒或更久,多么好的地點
你邀我看水看對岸的疏林,繼而
扮演出走者,用突然消失的方式
留我向遠(yuǎn)人重修關(guān)于驚嘆的晚課:
錯把天陰陰望成了洪流漫漫,時間,
水下倒映著被星群推動,轟鳴而來;
可內(nèi)心的道德法則,那失靈的扁舟
已自橫于枯水期的渾河中央……
漸漸聽清了此地的兩種聲響:
水邊草,面朝城北降下半旗;
被排出的黑暗,正滾入
提前上燈的污水處理廠。
而倦鳥低飛而過的身子里
你終于再次溢出,收起翅膀
顯身于垂釣者收桿的手勢——
我一直在尋你,正如你搜我的藏身地。
沿著晚街上起霧的記憶,
你笨拙起舞舞成一團(tuán)微火
照亮了此起彼伏的影子:
走著回家,在影子的念白中取暖。
2014.2
苦夏,鳥
(一)
他來了,背靠大街,坐成校不準(zhǔn)的舊鐘
衰老也緩慢下來。多少年了,他的表情
僵持著一場棋局:照看它們,
用鴿食拉開年輕母親的錢袋。
已羞于飛起來,它們啄食孩子手捧的
粗包谷,像是吞下幾枚角幣……
再看一會兒,真怕突然失心,
真怕二流子般搶跑一只柔軟的存錢罐
以便不必再清白地扎入我起火的竹席。
(二)
遲到者來了,落座時大腿裸露得更多。
她皮膚下的暗點,偷看得久了,竟似
難以消化的花種,被灰鳥低飛著嘔在
重卡碾緊的雪道:歲末的奉天緩緩折疊北平
的八月,
憂心周五入夜的父親,任由聚餐的啤酒都注
入二六
加速了歸程,有幾次,險些摔倒在結(jié)冰的重工街;
將開門,將低聲拌嘴,上樓時跺響緩步臺的燈
紊亂是那么熟識,終于,有人把耳朵收進(jìn)夢里……
而她此刻,正走入我潰敗的目光。
(三)
如往常一樣,它來了,鐵屋頂上試探
褪去中的熱度,再銜走反射的余暉。
前幾日,它必須調(diào)整方向,飛進(jìn)驟雨
掠過陌生人輾轉(zhuǎn)的夜海。噩夢中墜毀,
它于溺亡的藍(lán)鯨體內(nèi)醒來,喙里滿是
微燃的葉子,鼎沸的葉子,中國葉子……
從珊瑚背后,長鰭鏡頭正圍捕而來。
用鯨眼,它哀悼一次深海的長眠。
它救我,在陌生人失蹤的時刻。
20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