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

在貓這種動物身上，人類賦予了太多的意義。

討厭貓的人認為貓是不忠的，邪惡的。撒旦經(jīng)常變成黑貓，女巫有貓日夜相伴左右，甚至女巫本身就是一個帶著黑貓面具拿著黑色皮鞭的SM造型的性感女人。二百年前的一個英國教授宣稱，女人和貓該下地獄。由此，貓這種動物更多地和女人和誘惑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喜歡貓的人則把貓捧到天上。在古羅馬，貓是自由女神腳下的寵物，是自然界最不受約束的動物，是自由的象征。在古埃及，給人類提供太陽光熱的巴斯特女神就是一個貓頭人身的女人，這與中國人說“貓有九條命”意思接近：貓神圣不可侵犯，有著強勁的生命力。因此，貓被奉為美和自由的象征。

貓有多重面孔，每一種面孔都是真實的又都不能代表貓的全部。這也是貓的魅力所在，神秘費解，永遠猜不透，和那些貓一樣的女人出奇相似，與我們無限靠近又無限疏離，吸引后來者前赴后繼地誤讀和闡釋。

墨西哥女王般的畫家弗里達，法西斯繆斯瑞芬斯塔爾，她們是從另一個世界落到人間的精靈，為我們真實地詮釋著貓的多重性格，為我們原本乏味的世界，帶來無盡的色彩、美和想象。

弗里達·卡洛：

火焰從來不會殘缺

寫作與戀愛相同，完全可以趁著年輕，多整那么幾本。

而閱讀卻與做愛相同，使你透心的暗爽直至尖叫，這樣的閱讀經(jīng)歷肯定不會天天發(fā)生。

而她卻讓我尖叫了！

她叫弗里達·卡洛，生于墨西哥?，F(xiàn)居墓地。

我一直不明白，明明很有感情，可最后卻以分手收場。我和豬真正的分歧究竟在哪里？這個問題一想就是五年，仍然沒有得出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2013年歲末，當我重讀弗里達·卡洛時，對兩性情感和女性價值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對自我的情感以及生活也有了全新的詮釋：婚姻是愛情的吉言還是惡咒，完全取決于你對愛情這部大書的蘊含理解;愛情很像中國的水墨畫，往往畫家自己也搞不懂成功的是筆還是墨。

弗里達的一生，就是不斷碎掉不斷修補的過程，她經(jīng)歷過一次車禍，三次流產(chǎn)，在原本殘疾的身體上做過32次手術(shù)，還截了一條腿，最后癱瘓在床，身體徹底破碎，直到死去。我曾不止一次地設(shè)想弗里達·卡洛在世時苦不堪言的情狀：她像一個變壓器，身上到處都插著管子;她像宮殿的華麗大門，門上釘滿閃閃放光的銅釘！

但弗里達依然活得萬花筒般精彩。她信仰共產(chǎn)主義，吸毒、酗酒、雙性戀，有著手指頭都不夠數(shù)的男女情人和風流韻事;她和丈夫彼此相愛又彼此不忠，過著互相依靠又互相傷害的生活。但是作為人，她的勇氣是獨一無二的。她不僅忍受了她所遭遇的不幸，還超越了這些不幸。以不幸為養(yǎng)料的藝術(shù)之花，更加耀眼。

五年后的歲末，我算是更深層次地讀懂了弗里達。她既不是可憐蟲，也不是墨西哥蕩婦，那些只是她對抗世界引人注目的一張皮，由此造成的人們對她的各種誤讀讓她感到有趣，也是她的人生之所以成為傳奇的組成部分。

藝術(shù)，使她承受的非常痛苦的身體有了非常意義，她沒有因為傷殘而平庸。隨著時光的流逝，弗里達作品受歡迎的程度遠勝過丈夫里維拉。2006年，弗里達在1929年畫的一幅自畫像以500萬美元的價格拍出，這是現(xiàn)代女畫家作品在拍場的最高價位，比里維拉280萬的最高價多出了將近一倍。

藝術(shù)拯救了她，讓她的痛苦得以釋放并得到最好的回報。藝術(shù)之母飛針走線地縫補著千瘡百孔的弗里達，使她的肌體和精神永存人間。正如她談及《墨西哥的四個居民》中那個懷孕的黏土玩偶時所說：“即使是死去了，她的體內(nèi)也能迸發(fā)出生命的火焰。”

當然，從來都不會有人把火焰稱為殘缺的火焰，火焰是燃燒自我發(fā)出的絢爛光芒。作為一個女人，弗里達對災(zāi)難堅忍不拔，對愛情堅定不移，對藝術(shù)燃燒到死。她短暫的一生，閃亮而輝煌，從來不曾真的沉淪，更不曾暗淡。而堅定不要命地燃燒，正是我以及現(xiàn)代很多女性所稀缺的品質(zhì)。

我喝酒是想把痛苦淹沒，但這該死的痛苦學會了游泳，現(xiàn)在我反而被酒征服。

——弗里達

1925年，18歲的弗里達·卡洛在乘公交車時遭遇嚴重的車禍，一個鋼管欄桿從她身體的一側(cè)插入，穿透了她的子宮，從陰道穿出，脊椎被折成三段，右腿嚴重骨折，一只腳被壓碎。為了給弗里達做手術(shù)，她的父母幾乎賣光了所有的家產(chǎn)，負債累累。

她渾身打滿了石膏，躺在雪白的床單上，像瓷器一樣散發(fā)著光亮卻一聲不吭，沒有人相信她會活下來。一起出事卻只受了輕傷的同學，也是她的戀人阿里亞斯，在她再三寫信邀請下來看她。面對她的傷勢，他連用眼睛直面的勇氣都沒有，坐了一小會立即找借口要溜走。弗里達故作堅強地笑著對他說：“等我畫完這只蝴蝶再走好嗎？”她拿起筆，在包裹著身體的石膏上畫了一只美麗的蝴蝶。但當她低頭畫畫的時候，戀人早溜出了病房。

在打滿石膏的病體上畫出第一幅畫，預(yù)示了她日后繪畫的主題，痛苦和自我。

弗里達天生是個輕微的殘疾人，但她卻是個毫無畏懼的淘氣的孩子，長短不一的腿一跛一跛的，并不影響她到處亂跑。在四個女兒中，弗里達的性格最像父親，深得父親偏愛。父親為她規(guī)劃了能做到的最好的教育，鼓勵她玩拳擊、摔跤、和各種運動來讓她強壯堅強，漠視他人的嘲笑以及內(nèi)心的不安。1922年，父親將她送進墨西哥最好的預(yù)備學校就讀。當時的學校剛剛開始招收女生，而弗里達幸運地成為2000名學生中僅有的35位女生之一。讀中學時，她成為學校里一個主要由男生組成的以惡作劇和調(diào)皮搗蛋為樂趣的小團體“卡楚恰”的頭目。她當時打算學醫(yī)，我們可以在她的畫里看到她對生物和人體構(gòu)造方面的認識。她把血脈、心臟、子宮、骨骼、肝肺等等，都畫得非常精確。車禍前，當她還在學醫(yī)并發(fā)現(xiàn)自己對繪畫的興趣后，曾打算給醫(yī)學書刊畫插圖作為職業(yè)。

阿里亞斯走后，弗里達繼續(xù)在石膏上畫蝴蝶。那些蝴蝶色彩斑斕、輕靈又無限感傷，像在無聲地發(fā)出痛苦尖叫，猶如她此后的人生。

家人見畫畫可以讓弗里達暫時忘記疼痛，便為她拿來畫板。為了背信棄義的初戀男友，病愈過程中她畫了第一張自畫像送給他，依然沒能讓他回頭。不過，她日后的造型在這副畫中已經(jīng)萌芽：穿著暗紅色的天鵝絨裙子，看上去優(yōu)美憂傷，雖然與之后那些色彩濃艷華麗，充滿著痛苦的自己截然不同，但鴉翅一樣的連心眉，自畫像的造型等都是她后來一貫秉持的風格。她用黑色幽默的語氣表達使她失去生育能力的事故：“讓我失去了童貞”。

“我沒有死掉，而且我還有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畫畫?！避嚨準垢ダ镞_獲得新生，開啟了她的藝術(shù)之門，她像寫作一樣開始以繪畫記錄自己的生活與情感。她變成了一個成熟憂郁果敢的女人。也許是命不該絕，也許是內(nèi)心強烈的求生欲望，弗里達居然奇跡般地康復(fù)了，甚至可以重新走路。但疼痛卻與她一生為伴，她不得不沉迷于酒精、毒品和香煙。別人問起她時，她說：我已經(jīng)不記得不疼的感覺了。

我生命中遭遇過兩次巨大的災(zāi)難。一次是被車撞了，另一次是我的丈夫。

——弗里達

“我的夢想是為里維拉生一個小孩，總有一天我會把我的想法告訴他”。弗里達在與幾個閨中好友談起各自的生活目標時說。

出車禍前，弗里達第一次遇見墨西哥三大壁畫家之一的美術(shù)巨人里維拉·里維拉，他正在為學校的禮堂畫壁畫。為了引起里維拉的注意，她在他要經(jīng)過的臺階上灑了肥皂水。也許是緣分未到，他并沒有跌倒，弗里達期待的浪漫邂逅也泡湯了。

1928年，22歲的弗里達由朋友蒂娜介紹加入了共產(chǎn)黨，并在她家再次遇見已經(jīng)42歲，剛剛離婚的里維拉，這次如愿墜入愛河。不過，弗里達的另一個說法是，她出院后，拿著自己的繪畫叫下正站在腳手架上畫壁畫的里維拉，指點她的繪畫而結(jié)識。以后，弗里達有很多似是而非的傳言。給自己制造傳奇色彩和戲劇效果，正是弗里達一生熱衷的事情。

自私蠻橫的天才里維拉身邊環(huán)繞著各式各樣的女人，弗里達還是飛蛾撲火般地嫁給了他，成為他的第三任妻子。一開始她以為她可以改變里維拉，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fā)現(xiàn)自己和他的前妻們一樣對他無能為力：“我生命中遭遇過兩次巨大的災(zāi)難。一次是被車撞了，另一次是我的丈夫。他像永動儀，始終在追求——情愛與色欲。”

里維拉又高又胖，相貌丑陋，弗里達苗條嬌小，兩人被弗里達的母親稱為“大象和鴿子”的結(jié)合。這段感情最深刻契合的，是超越愛情的情感——藝術(shù)?？梢哉f是里維拉造就了弗里達的藝術(shù)成就，無論是藝術(shù)上的指引還是他帶給她的痛苦體驗打開了她的藝術(shù)靈感。

一開始，弗里達模仿里維拉的風格，描繪墨西哥的社會和日常生活。《公車》畫中的公車和車禍那天的公車一樣有著木制地板，各種各樣的墨西哥人坐在一起，有印第安人，有錢的白人，還有一個女孩可能是弗里達自己。畫中弗里達那種北美洲人的幽默無處不在，不遠處背景的酒吧名字是“LaRisa（笑聲）”;穿藍色服裝的工人不僅戴了領(lǐng)帶，而且藍色襯衫上配的是“白領(lǐng)”。

里維拉把弗里達從模仿他的藝術(shù)誤區(qū)里拽出來：“你必須專心于自己的表達方式”。里維拉敏銳地感覺到，如果弗里達繪畫中采用淳樸的民間風格，不僅可以形成她的個人符號，而且還可以掩飾她技巧和經(jīng)驗上的不足。

里維拉是真正深刻理解、欣賞弗里達的，在弗里達一名不文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天才的內(nèi)核。他在一封信里對朋友說：“她的畫尖刻而溫柔，硬如鋼鐵，卻精致美好如蝶翼;可愛如甜美的微笑，卻深刻和殘酷得如同苦難的人生?！痹谠缙冢秃芫珳实貙Ωダ镞_的繪畫做了總結(jié)：“弗里達是藝術(shù)史上第一個女人，以全然魯莽的真誠以及安靜的殘忍，在她的藝術(shù)里潛心鉆研常見的、卻獨特的、僅僅關(guān)于女人的主題?！?/p>

在生活上，里維拉也給了弗里達無數(shù)的幫助，幫她家里還清高額貸款，給她支付昂貴的手術(shù)醫(yī)療費用。里維拉還塑造了弗里達艷麗動人的形象，他讓弗里達脫去黑色短裙和白襯衫上別著共產(chǎn)黨黨徽的革命裝束，改穿長長的繁復(fù)華麗的傳統(tǒng)民族服飾，還送給她各種夸張艷麗的珍奇寶石，把她打扮得像個墨西哥女王，從眾人中脫穎而出。

慷慨照顧和欣賞弗里達，并不妨礙“公?！崩锞S拉處處留春。新婚不久，里維拉又回到以前的狀態(tài)，不斷與模特、影星，以及他的學生發(fā)生性關(guān)系，走馬燈似地更換情人，且從不愧疚，對弗里達內(nèi)心的痛苦視而不見。他理直氣壯地說“醫(yī)生都證明我的生理特征天生喜歡拈花惹草”。雖然他偶爾也承認自己對弗里達造成的傷害：“當我愛一個女人的時候，我總是傷害她，而卡洛就是我最大的受害者?！崩锞S拉在成就弗里達藝術(shù)生命的同時，也讓她始終生活在無盡的痛苦中。

弗里達少女時就渴望為里維拉生孩子的愿望，卻始終無法實現(xiàn)，這讓她感到絕望和痛苦。她不愿意相信那次車禍真的使她喪失了生育能力，曾冒著生命危險三次懷孕，但都以流產(chǎn)告終。因此，她一生都沒有停止描繪對懷孕、分娩、繁殖的渴望，譬如那張繪于流產(chǎn)后的油畫《我的誕生》。她也因此非常嫉妒里維拉的前妻為他生了兩個女兒。

里維拉的風流韻事更是沒有底線，打擊了她作為妻子的自尊心和一個女人的驕傲。得知里維拉竟然和妹妹有染時，弗里達畫了一幅《稍稍掐了幾下》：一個女人倒在血泊里，身上被刺很多刀，每個傷口都在流血，旁邊站著一個男人，冷漠地旁觀。朋友驚詫的問她，她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你沒看報紙上的新聞嗎？一個男人殺死了他的妻子，二十多刀。當警察問起他，他卻說，這不過都是些小傷口。這幅畫表達的是里維拉每一次背叛都像給了她一刀，但迭戈卻總是說，那沒什么，和刷牙差不多。

里維拉和妹妹的風流韻事猶如最后一根稻草，壓倒了弗里達，她開始放縱，男女通吃。她在社交場合施展魅力，大口喝龍舌蘭酒，舉辦狂歡宴會，和女人擁吻跳舞，對著來賓唱黃色歌曲，講色情笑話，使得所有人都深感震驚。她勾引自己看上的每一個人，成為她那個時代最有名的蕩婦。她在世界各地都有崇拜者，她到法國時，畢加索宴請她，她還登上法國時尚雜志的封面。她和數(shù)不清的情人發(fā)生過關(guān)系，條件是他們必須著名并長得漂亮，必須為她的人生加分和增加傳奇色彩。比如和雕塑家諾古奇、蘇聯(lián)的二號政治人物托洛茨基。她還與女畫家歐姬芙、女影星多勒絲·德·瑞奧之以及布列東的妻子蘭芭有過同性戀情。她在給蘭芭的信中寫道：“你的眼眸就是我的眼眸，偶人在它們的玻璃大房間里排列著，屬于我們倆?！?/p>

上帝賦予她一個非凡的愛人，同時又讓他愛她并且無情無盡地傷害她。

我不是生病，我只是整個碎掉了，但是只要還能畫畫，我都會很開心。

——弗里達

雖然里維拉自己整日風流快活，但他只容忍弗里達的女性情人，有時和她一起拿她們尋開心。和弗里達關(guān)系親密的女人，很多是她和里維拉的共同朋友。里維拉自己經(jīng)常不回家過夜，卻鼓勵他的女性朋友去家里陪伴弗里達，陪她過夜。這對長時間呆在家里的弗里達是一種慰藉。但并不是每個女人都吃她那一套。有一回她告別朋友，親吻了她的嘴唇，那個朋友大為吃驚并且推了她一把，她摔倒在地，這讓她很憤怒。對于弗里達不喜歡的女人，她不會接納還無動于衷。當一個患精神病的女孩沖入弗里達的房間說“弗里達，你要是不理我，我就自殺！”她真的喝了毒藥當場死在弗里達的房間。里維拉聽聞此事竟一邊大笑一邊命人將那女孩埋葬。

對她的男性情人，里維拉妒火熊熊。有一回，里維拉發(fā)現(xiàn)日裔美籍雕刻家野口勇在弗里達的床上，他拿起手槍對準他，野口勇嚇得翻墻落荒而逃。

或許，放縱也是她沉重的生命之所以繼續(xù)下去的理由。她像溺水之人，那些浮在水面上的光斑總能讓她對生活有所期待。放蕩的表現(xiàn)下，掩飾的是害怕里維拉像學生時代的男友一樣，因為她的病痛殘疾而拋棄她。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在自畫像中她都把自己畫的很強壯，但是卻沒有一張有笑容。

1938年，她剪去里維拉喜愛的長發(fā)，搬出了他們的住所，兩人分居了。法國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布列東很欣賞弗里達的畫，為她在紐約安排了一場個人展。31歲的弗里達在藝術(shù)和經(jīng)濟方面獨立了，雖然效益不是很好。巴黎方面的展覽在1939年獲得成功，弗里達的一幅自畫像被羅浮宮收購，成為歷史上第一幅進入羅浮宮的拉丁美洲畫家的作品。這一年，想念里維拉和墨西哥的弗里達回到家，等待她的卻是離婚。失去和里維拉的婚姻，藝術(shù)不足以支撐她的靈魂，她被打垮了，健康急速下降，內(nèi)心尖銳的疼痛卻化成了一幅幅動人心弦的作品。

那些花花綠綠的男女，只不過是過眼云煙，是讓里維拉嫉妒的武器，她的心里，只愛里維拉。對愛情，弗里達有著持之以恒的獨一無二的決心?！盁o論從任何距離，所有我眼睛看到的，所有我自身觸到的，都是里維拉?！备ダ镞_在日記里寫道“我愛里維拉勝過愛我自己”。因此，不到一年，他們又復(fù)合了。對此弗里達說：我們是饑餓與食欲的結(jié)合。弗里達和里維拉是愛人、同志、朋友，也是親人，只是整天忙于繪畫和女人的里維拉，在弱小的弗里達死后才意識到她的愛有多么堅定和強大，她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激情和青春活力。而弗里達的畫中也體現(xiàn)了這種堅持，一種只屬于她的堅不可摧的精神力量。

弗里達葬禮那一天，他“像被切割成兩半的靈魂”。沒有了弗里達，這個隨欲望搖擺不定的男人便如迷途羔羊，不知所措。三年后，里維拉便隨弗里達而去了。

我不畫夢，我畫我的現(xiàn)實。

夢是花園，現(xiàn)實是通向花園的那條小徑。

——弗里達

弗里達將她所有的感情傾注在畫布上。她用繪畫思考、記錄一個女人的成長，釋放內(nèi)心的痛苦，在破碎中掙扎著燃燒火熱的生命。她畫自己的故事，她畫她暴風雨般的婚姻帶來的憤怒和傷害，畫自己的家族血脈，畫痛苦地流產(chǎn)，以及車禍帶來的肉體上的痛楚。畫的最多的題材就是她的自畫像。

弗里達愛墨西哥的一切，它的色彩、民間藝術(shù)、傳統(tǒng)服飾、思維方式以及重視誠信和家庭的價值觀。在這些作品里，弗里達經(jīng)常把自己畫成穿著墨西哥的傳統(tǒng)服飾，周圍是她的寵物和家鄉(xiāng)蔥翠的植物。她的作品總是風格強烈，寫實的，幻想的，寫實與幻想結(jié)合的。她的藝術(shù)和生活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熱烈奔放而帶著悲劇性。

“生”與“死”是弗里達繪畫的兩大主題。她把“印第安神話與她的個人神話，墨西哥民族的歷史和她個人的現(xiàn)實全部融進她那色彩斑斕的顏料中”。當一些評論把弗里達的繪畫歸入超現(xiàn)實主義流派的時候，她堅決否認：“我不畫夢，我畫我的現(xiàn)實”。那些歐洲藝術(shù)家的超現(xiàn)實主義所表現(xiàn)的超越現(xiàn)實的夢，作為一個墨西哥人，現(xiàn)實和夢想本身被視作一體，奇跡被認為是日常發(fā)生的，這就是美洲人心中的現(xiàn)實。他們的思維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和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是一回事。如她所說：“我畫自畫像，我畫我的生命之痛”。

弗里達有整整一年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在此期間，她被囚禁在由皮革、石膏和鋼絲做成的支撐脊椎的鋼鐵胸衣中。1944年，她畫下最著名的一副自畫像《折斷的圓柱》，猛一看畫中的弗里達像一個懷里豎著一只槍，身穿戰(zhàn)甲的英勇無畏的亞馬遜女戰(zhàn)士。但仔細看來，卻是一個淚如雨下，滿臉滿身釘著釘子的痛苦至極的即將破碎的女人。在身體的裂縫中，一根斷裂的愛奧尼亞式圓柱取代了她日益惡化的脊椎。圓柱從腰部直穿到下巴，裸體的上身用幾條白色的皮帶纏繞起來，像日本性愛中繩子的捆綁，頗有情色的味道。但是那表情，不是情色的，而是凜然悲傷的，像個奔赴刑場的女英雄。從畫相上看，弗里達鴉翅一樣的連心眉，唇上微微的髭，都是充滿嫉妒的面孔。如布列東所描述的，沒有一位女性藝術(shù)家比弗里達的嫉妒心更強。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她為了使自己盡可能地更富魅力，她太想讓自己同時扮演雙重的角色了：時而純潔痛苦，時而彪悍邪惡。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她總是竭力為她的朋友們營造出歡樂輕松刺激的氛圍。她常常把自己畫成“兩個弗里達”，一個在忍受痛苦，另一個才是人們所熟悉的她，一個自我精心營造的放蕩快樂的形象。

1953年，在墨西哥城組織了她生前在自己故鄉(xiāng)的唯一一次個人畫展。醫(yī)生們警告弗里達不要參加畫展，因為她的健康狀況太糟糕，但她還是到場了，躺在預(yù)備好的床上，整晚唱歌、喝酒、開玩笑、狂歡。她告訴記者們：“我不是病了，我是碎了。但是只要我能畫畫，我便是快樂的?！碑嬚购艹晒?。一位評論家在《時代》周刊以一篇題為“墨西哥式的自傳”的文章中寫道：“要將她的生活與她的藝術(shù)分割開來是很困難的。她的畫就是她的自傳。”

1954年，弗里達受到組織壞死的威脅，在右腿膝關(guān)節(jié)以下截肢。她嘗試著用假腿走路，甚至還在朋友的慶典上跳舞。1954年7月，她在抗議打倒危地馬拉左翼共產(chǎn)主義的一次游行中公開露面，之后不久便在睡夢中死去。但很多她親近的朋友都懷疑她是自殺。

在她的最后一幅畫《生活萬歲》中，切開的西瓜熟透香甜，其中一塊瓜瓤上寫著醒目的大字：“生活萬歲！”破碎的身體徹底瓦解了，靈魂像一縷煙，飄走了。她在日記的最后一句話更是明確寫道：我希望離開是愉快的，我希望再也不回來。

是支離破碎的身體支撐著弗里達的美術(shù)高度，還是弗里達因殘缺而有了壯美的高度，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不再重要！總之，弗里達是一個永遠的話題，常青常新的話題。

在兩個人的關(guān)系中，必須至少有一個人是堅定的，否則兩人只能漸行漸遠。愛一個人，即使粉身碎骨燃燒殆盡也在所不惜的一方，才能在燃燒中獲得永生。

萊尼·瑞芬斯塔爾：越罪越美

在美之外，沒有宗教，也沒有科學。

——紀伯倫

選擇本身就是藝術(shù)，即便有美化和神話自我的嫌疑。

絕對自我中心對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來說絕非壞事。

萊尼選擇的藝術(shù)，卻是美和罪隨行，沒有了罪，也就失去了美。希特勒成就了她的天才，納粹、種族主義的精神是她藝術(shù)的核心，她的名字到死都和希特勒聯(lián)系在一起。罪和美成為一個事物的正反兩面，猶如世界對她的評價。美國《時代周刊》評選20世紀一百位最重要的藝術(shù)家中唯一的女性，就是萊尼·瑞芬斯特爾。她創(chuàng)造了如今世界上廣泛使用的紀錄片拍攝模式，是當之無愧的現(xiàn)代紀錄片之母。同樣的電影，又讓她永遠地被定在恥辱柱上：她那些刻意漠視道德的作品是對人類文明的摧殘。

“再一次感受到這兩部作品中強大的力量、秩序和美?！薄兑庵镜膭倮泛汀栋亓謯W運會》對現(xiàn)代一些年輕人，依然有著不可救藥的催眠和洗腦作用。有人看完電影后感嘆大聲為導演抱不平：“一個神話締造者，一個創(chuàng)造美的美麗的女人，何罪之有？”為此，電影學院的教授不敢把《意志的勝利》在課堂上全部放完：“這部片子具有洗腦和催眠作用，我擔心如果學生把片子看完，就會像當年的德國青年那樣變成真正的納粹?！?/p>

《意志的勝利》被稱為電影版的《我的奮斗》，成了納粹“光輝”形象的高度濃縮。這既成了她不滅的藝術(shù)豐碑，又成了她無法抹去的罪證。萊尼·瑞芬斯塔爾撼動了世人一直推崇的藝術(shù)是真善美的結(jié)合，告訴人們惡之花一樣可以美得撼人心魄，美得強大，一樣能成為不朽的藝術(shù)。

萊尼活到她的同時代人包括她的老對手馬琳·黛德麗都死了之后，直活到她感到寂寞為止！她死不認錯，永不悔改，自我迷戀，全副武裝，波瀾壯闊地活了一個世紀，對美的追求至死才方休。而她的美，始終被世人批評是帶罪的玫瑰，有毒的藝術(shù)。無論是神話希特勒，還是極具震撼效果的非洲原始人，抑或是斑斕的海底世界，與她的美聯(lián)系在一起的，骨子里還是法西斯美學。

是不是希特勒的情人，這個一直無解的問題其實一點也不重要，只不過為他們彼此增加一點桃色新聞而已。無論如何，萊尼都是希特勒當之無愧的“靈魂伙伴”，她因他而登上電影事業(yè)的頂峰，也因他而被排斥在主流電影圈外。

希特勒早已被認定為千古罪人，萊尼·瑞芬斯塔爾因為希特勒而成了有爭議的偉大的藝術(shù)家。

我竭盡所能地爭取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萊尼·瑞芬斯塔爾

萊尼1902年8月22日在德國柏林出生。五歲去劇院看過一場《白雪公主》的演出后便開始寫詩歌和戲劇。她自己扮演主角，弟弟心甘情愿扮演她的道具，她的戲劇里除了她不允許有任何人的存在，只有樹木，小鳥和昆蟲。

萊尼的性格里從小就有一種悍霸，她獨斷專橫，自私自我;她就像陀螺，縱是被皮鞭抽得團團轉(zhuǎn)、轉(zhuǎn)團團，也要吸引人的眼球，也要做獨一無二的敘事主角！在學校里，她學習成績平平，但體操、滑雪、溜旱冰、跑步、游泳等只要是體育運動，她樣樣優(yōu)秀，精力耐力和對疼痛的忍耐力更令人贊嘆。她也一直保持著對童話和神話的偏愛并使它不斷蓬勃發(fā)展。萊尼的夢想很大，她想讓自己成名成家，成為一個重要的人物。她還決心只要活著，就不讓自己依附于任何一個人。

16歲的萊尼美艷健康，她飾演裸露上身的女孩，但電影徹底失敗。隨后她轉(zhuǎn)向跳舞，一個猶太銀行家愛上了她，她拒絕結(jié)婚，卻成功地說服這個銀行家出錢出力資助她跳舞并獲得成功。她一生的情感生活，始終都是在用身體說服贊助人，實現(xiàn)那個叫夢想的東西！

藝術(shù)是她的夢想，男人是通向夢想的手段。多年之后，萊尼說：藝術(shù)的過程就是燒錢的過程。電影尤其燒錢！而舞蹈呢？舞蹈者的芭蕾鞋什么時候都是在權(quán)利和財富的手掌上跳舞！我有過短暫的舞蹈生涯，短暫得就像兔子尾巴，只維持了八個月，就以左膝受傷而結(jié)束。經(jīng)她細心剪貼，媒體對她的評論成為了她的“歷史”，貼上的只是文章中說她好的部分，“但是”后邊的評語全被她隱去。這種將凡人轉(zhuǎn)換為英雄的創(chuàng)舉后來成了她的標簽和絕技，被她完美地運用到了電影上。

1924年6月，萊尼去看受傷的膝蓋，在站臺上等火車時，月臺對面的一張電影海報吸引了她。那是魏瑪影界的“高山片之父”范克博士的《命運山脈》，海報中一名登山運動員在白云和鋸齒形閃電的背景下正從一面山坡遙望另一面。她如同被催眠，病也不看了，而是找到主演路易·特蘭克，請他把她的照片寄給導演。她咄咄逼人的美正是范克博士尋找的那種，他馬上邀請她主演他的下一部電影《圣山》?！睹\山脈》完全改變了她的命運，讓她脫下紅舞鞋，成功進入電影界。

到20年代末，萊尼已是當時的電影明星，但極度自我中心的性格讓她不滿足于做一個讓人擺布的演員，《藍光》是第一部她自編自導自演的電影。在影片中，自然環(huán)境所攜帶的震懾力兼具大美和大恐怖中，她放棄繩索，在4500米的高山攀援，在那荒無人煙的積雪地帶，挑戰(zhàn)人類極限。萊尼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偶像，一個征服的女神，她的美因此也超越了“女性、性感、人間”的范疇。法西斯美學在這部片子中初見端倪。

電影是最有影響的獲得廣大觀眾的一種手段。萊尼是所有那些明星中唯一能理解我們的人。

——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

萊尼早在見面前就“愛”上了希特勒。自從她1931年第一次聽到希特勒的演講，便有一種轟然洞開的感覺，以至于無法去叫一輛出租車。她視希特勒為偶像和知音。而希特勒則是她的超級影迷，無論萊尼的美貌、體格和精神氣質(zhì)，都符合納粹關(guān)于優(yōu)秀人種的審美標準。這種帶有集中與極端傾向的生命氣質(zhì)與他的極權(quán)政治有著高度的契合。兩人尚未相識，已經(jīng)彼此傾倒。

第一次見面，希特勒就對萊尼許諾：“一旦我們掌權(quán)，一定讓你給我拍電影?！睆拇?，她的命運就和希特勒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成為法西斯美學的繆斯，集大成者，展示者和闡述者，從外貌到靈魂完美的統(tǒng)一。萊尼因此被稱為“法西斯的繆斯”。

1933年，對一部希特勒電影所表現(xiàn)出的熱情，將萊尼推向一條超越夢想的成功之路。在納粹統(tǒng)治時期，許多有良知的藝術(shù)家寧愿流亡海外都不愿與獨裁者合作，比如擊敗萊尼成為某個電影主角的黛德麗就去了美國，即便納粹政權(quán)給她很優(yōu)惠的待遇也不愿回國為納粹效力。甘愿為納粹服務(wù)的只是少數(shù)，萊尼便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個，她眼中的希特勒是德意志有史以來最偉大最完美的領(lǐng)袖。但因為她對希特勒的崇拜是真誠的，她的藝術(shù)因為真誠而富有很強的感染力，即便她崇拜對象是一個殺人惡魔。

這部影片的拍攝是當做政治任務(wù)來完成的。攝制期間，納粹政權(quán)向她提供了任何一個導演都夢寐以求的工作條件：無限制的經(jīng)費，170人的攝制組，包括16個攝影師，每個攝影師配備一個助手，36架以上的攝影機在同時開工，攝影師一直穿著納粹德國沖鋒隊制服工作，還有無數(shù)的聚光燈聽候調(diào)配。無與倫比的拍攝條件讓萊尼首創(chuàng)了電影史上的很多攝影技巧;在大場面的把握上，至今沒有一個導演可以聲稱超越了她。她用情節(jié)劇的攝影機角度來記錄這場宏大的閱兵里的個人和整體。影片一開始，希特勒的專機突破茫茫的迷霧出現(xiàn)，然后便是一連串的集會、游行、吶喊、森林般的納粹舉手禮，在群眾和旗幟的海洋中，希特勒高大的形象始終被放置于中心位置，如同上帝顯靈，俯視眾生，而密密麻麻的軍隊和群眾則如螻蟻般渺小?！跋Ｌ乩杖f歲”“黨就是希特勒，希特勒就是德國！”的口號聲此起彼伏，影片最后在瓦格納恢宏的史詩音樂里結(jié)束。

希特勒被萊尼成功地塑造成了拯救人類的上帝，萊尼還同時偷換了國家和希特勒之間的關(guān)系，希特勒就是德國。1935年3月28日晚上，當32歲的萊尼夜以繼日地從17萬英尺的膠卷中剪輯出的《意志的勝利》首映時，影片“主演”，德國元首希特勒意氣風發(fā)地親自前來觀看。從此，這部影片就成為德國電影院里的保留影片，一批批日爾曼后裔們被鼓動得血脈賁張，前腳從電影院出去，后腳就踏上了戰(zhàn)場。她也因此成了希特勒的幫兇。

《意志的勝利》在西方國家放映時也引起同樣的轟動。影片獲得四項電影大獎。希特勒多次向萊尼獻花，發(fā)賀信和賀電，以及親筆信。在《意志的勝利》首映結(jié)束后，他還向這位御用導演親自贈送了寶石項鏈。

之后，她為1936年在柏林召開的奧運會拍攝一部紀錄片《柏林奧運會》。萊尼用納粹精神置換奧運精神，動用了比拍攝《意志的勝利》更龐大的攝影隊伍，更先進的設(shè)備，如高速攝影機、水下攝影機等，竭力渲染運動場上的力量與速度，顯示德國選手的征服性和優(yōu)越性。雖然也點綴了黑人選手的鏡頭，從整體上對其他競爭族裔的貶抑是明顯的?！栋亓謯W運會》由《民族的節(jié)日》與《美的節(jié)日》兩部影片構(gòu)成，解說詞卻反復(fù)出現(xiàn)“斗爭”、“征服”的字眼，把體育盛事處理成一種儀式化的英雄偉業(yè)。

1938年4月20日，《柏林奧運會》首映作為希特勒的49歲生日獻禮。希特勒親自上臺為她獻上一大束紫丁香時說：“她賦予了這部影片以我們時代的使命和命運。這部作品贊美了我們黨的強壯和優(yōu)美，它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比擬的?！?/p>

她的人生在這個夜晚達到輝煌的頂點。與《意志的勝利》相比，《柏林奧運會》引起更大的轟動，先后獲得1938年度德國電影獎和威尼斯電影節(jié)金獅獎;在歐洲各國巡回放映，受到空前的歡迎，連希特勒出現(xiàn)的鏡頭也贏來一陣陣掌聲。斯大林給萊尼寫了親筆信，對電影表示贊賞。萊尼還以“希特勒朋友”的身份登上了《時代周刊》封面。

15年的時間，萊尼從一個年輕無知、懷揣夢想的舞蹈演員，成為納粹德國最著名最得意的權(quán)力寵兒。她穿著白色大衣，行走在納粹黨員和納粹黨衛(wèi)軍中，“一個工作中的職業(yè)女性，在今日雄性化的德國、在集結(jié)的25萬觀眾面前，她是如此罕見的一道風景，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她。”

她曾自信地說：“奧運會開十四天就要結(jié)束的，而我的電影至少要讓人家看二十年?！彼哪康倪_到了，迄今為止，她的片子仍是世界電影史上最優(yōu)秀的經(jīng)典紀錄片之一。同時，她天才般地開創(chuàng)了種種攝影技法，如百米短跑的自動攝影，熱氣球全景俯拍，深洞仰拍跳遠等等技巧，今天仍為人們所效法和襲用。

萊尼成功了，她像任何一個藝術(shù)家一樣，站到了高處就不想下來！但卻她卻忘記了，任何頂點唯一的路都是下坡路，差別只在于慢慢走下來的還是直接落下來。

我想如果他愿意的話，我就會成為他的情婦。只要他要求，那是不可避免的。但很高興的是，他沒有。

——80歲的萊尼說

萊尼和希特勒的關(guān)系一直令世人所猜測，眾說紛紜，越說越玄，直至離譜！

2006年，德國柏林大學一名歷史學教授，也是德國最著名的希特勒研究專家哈恩·維斯克爾出版一本新書，稱有足夠證據(jù)顯示萊妮曾長期擔任希特勒的第二秘密情人。在她31歲時，開始正式與希特勒進行秘密幽會。這種情人關(guān)系一直保持到1941年39歲時。

但萊尼從沒有承認過。每次，她都笑笑告訴人們，“那是謠言，我不過為他制作了紀錄片?！?/p>

萊尼自稱不會愛上任何一位男人。自從她自我規(guī)劃在20歲前失貞以后，對性便持開放態(tài)度，但始終沒有一位穩(wěn)定的異性朋友，大多都是在事業(yè)上對她有幫助的男人。同時，她喜歡強健有力的年輕男人，但他們只是她一有空閑拿來解悶的寵物，甚至愿意會為此破費一點金錢。拍攝《柏林奧運會》時，一個淺褐色膚色的年輕人吸引了她的注意，被迅速剝光衣服來拍攝模擬點火和接力開始的儀式后，她付給這個希臘青年父母200帝國馬克后把他帶回柏林，迅速把他變成自己短暫的情人。

當年在德國酒館里，流傳著關(guān)于萊尼的笑話，“她不需要希特勒，她每晚都有五個金牌運動員陪她，她為什么要理睬希特勒？”不過有一個笑話是真的，美國十項全能金牌得主格倫·莫里斯，在十項全能頒獎臺的臺階，她看著他說：“將我緊緊抱在懷里，撕開我的上衣，親吻我的胸部，就在體育館的中央，就在十萬名觀眾面前?！?/p>

她把那些精英男視為自己的競爭對手，通常選擇安靜順從的男人做她的情人，但對順從她的人又不在意。這樣的女人注定要被一個更加放蕩的人捕獲。情場浪子、少校軍官彼得·雅各布比萊尼小七歲，獨立勇猛，魅力十足，在不專情方面連萊尼也自愧不如。他一邊與萊尼認識的女演員上床，一邊在前線寫情書表白對萊尼的熱情和忠誠。盡管如此，1944年春季的第一天，萊尼還是嫁給了這位花花公子。

出來混，欠的債，總是要還的。她曾經(jīng)的保護者都失勢時，她的特權(quán)也隨之消失。全世界歡慶希特勒失敗的時候，她是第一批被送進監(jiān)獄的電影人。她被定名為納粹同情人幾次遭到逮捕（期間她成功地越過一次獄）。1949年，她終于結(jié)束了四年的牢獄之災(zāi)，從第三帝國的云端跌落到民主德國殘酷現(xiàn)實的地面。一個外科醫(yī)生好奇地詢問她和希特勒的性事以及他外生殖器的樣子，這令她憤怒。但她同時又大肆利用這種傳言來增加自己的性魅力和知名度。她失去了一切，甚至考慮過自殺，但最終把她擊倒的是丈夫無休止的不忠。45歲時萊尼離婚后接受了心理治療。

她究竟是不是希特勒的情人？大多數(shù)評論家一致認為不是。雖然她的性格對那種關(guān)系不會排斥，但希特勒太注重隱私和對女人的絕對控制，萊尼顯然不是那樣的女人。希特勒的御用攝影師瓦爾特·弗蘭茨說：“她并非希特勒的情婦或戀人，但她的精明足以讓別人誤以為是那樣。”

對已經(jīng)活到100歲沒覺得什么高興，反倒寧愿在1939年9月1日之前就已經(jīng)死去：希特勒閃電入侵波蘭之前是我的頂峰，從此之后一直是下坡路和數(shù)十年的掙扎和沉默。

——萊尼·瑞芬斯塔爾

由于萊尼同納粹的非常關(guān)系，她受到世人，包括好友和親人的冷遇，電影遭禁。然而萊尼在全世界輿論的批評和世人的冷眼中，英勇地殺出一條新的藝術(shù)道路。這個永遠只愿意當唯一主角的女人，再次使她成為世人矚目的對象。

年齡并沒有削減她的活力或魅力，當大多數(shù)六七十歲的女人體弱多病時，她卻在因內(nèi)戰(zhàn)而動蕩不安的非洲土地上進行拍攝和探險。在60歲的時候，她從那個告訴她再也無法工作的德國發(fā)行商那里拿到了一筆旅行借款，到非洲去追尋努巴人，多次前去拍攝。隨后出版攝影集，并舉辦展覽。那些精美的畫面極具震撼力。但一個人類學教授，只看了圖樣，不知道是萊尼的情況下，拒絕出版商為此書寫介紹文，批評圖片具有“不可救藥的種族主義”。

70歲時，萊尼還謊報20歲年齡學習潛水，成為有史以來年齡最大的深海潛水員，去遍了全世界的海底。此后26年里，她在水下拍攝了數(shù)以萬計的照片和數(shù)千小時的錄像資料，后來又將攝影結(jié)集出版了畫冊和紀錄片。

這一切得益于1968來到她身邊的小情人，24歲的金發(fā)青年霍斯特·凱特納，一個失業(yè)的自動化技師，心甘情愿成為她的攝影師、廚師、司機、看門人、同居伴侶、出氣筒，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80歲生日到來之際，聽到有人拍她的傳記片，她自己起了片名：被愛，被迫害，永不被忘記。在趕走幾個捉刀人后，85歲生日在德國出版了她親自寫的《回憶錄》。1000多頁里充斥著逃避、省略、半真半假，以至于這部本該具有歷史價值的敘事書籍再次引發(fā)了一場對她的批評。特別是1940年代初，她拍攝故事片《低地》時使用了一群來自集中營的吉卜賽人的罪證指控正好爆出，雖然萊尼以一貫的態(tài)度，拒不承認，但卻無法自圓其說再次掀起人們對她的聲討。

接下來，拒絕了18位要為她拍紀錄片的導演后，她選擇了一個經(jīng)驗豐富卻不知名的導演雷·穆勒，只因她覺得可以控制穆勒?！度R尼·瑞芬斯塔爾壯麗而可怕的一生》成為對她的終極展示。影片按照時間順序?qū)λ?0年生平進行回顧，目的是不帶成見地探尋，影片表現(xiàn)出的萊尼是“一位女性主義先驅(qū)，還是一個邪惡的女人?！碑斎贿€有著她一貫的盛氣凌人，恃強欺弱的工作秉性。

2000年，98歲的她邀請穆勒隨行去非洲拍攝，結(jié)果飛機墜落受重傷。幾天后蘇醒過來，她第一句話問穆勒是不是拍攝了她從飛機殘骸中被拽出來的鏡頭，聽到?jīng)]有時她非常失望。即使在悲痛時，這個敬業(yè)到不近人情的女人已經(jīng)計算好了她的悲痛的戲劇化效果。

此后，她的身體從未恢復(fù)過來，靠嗎啡和霍斯特的支持不分晝夜地拼命工作。百歲生日之際，她發(fā)行了紀錄片《水下印象》，還宣稱如果她可以找到資金，將完成她的一部關(guān)于女王的電影計劃?！拔視枚グ遵R拍攝戰(zhàn)爭搏殺的場面”，要大場面，要“意志的勝利”?！澳莻€女王就是我！”熱情果敢，充滿勇氣和魅力。

2003年9月8日，過完101歲生日的第18天，死亡降臨，結(jié)束了她波瀾壯闊廣受爭議的一生。她死的一點也不孤獨，她的手在年輕的情人霍斯特手中。20世紀最偉大同時又是最臭名昭著的導演，終于放棄了她至死都不肯放下的電影事業(yè)。死在她英雄主義的“超人”夢幻里。

但她的藝術(shù)會流傳下去，喬治·盧卡斯的《星球大戰(zhàn)》，迪斯尼公司的《獅子王》等大片，都是對萊尼的致敬。而大陸和港臺的武俠片，絕大多數(shù)都有著萊尼的手法。張藝謀的2008奧運開幕式也被認為有著萊尼的影子。

藝術(shù)家只了解一種斗爭——爭取達到作品的完美。他也只知道一種自由——將理念與創(chuàng)作結(jié)合的自由。

——萊尼

墨索里尼說，所謂法西斯主義，首先是一種美。法西斯美學指的是在法西斯主義專政下誕生的迎合法西斯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文藝美學風格，特點是對控制、服從、奮斗、痛苦著迷并為之辯護。萊尼的強人氣質(zhì)、征服欲、事業(yè)狂和紀律性，都使她和納粹美學不謀而合。

美國學者瓦里納斯諷刺萊尼“給邪惡戴上美麗的面具，宣稱她一生都活在純潔美麗之中。”萊尼一直拒絕承認自己有錯，認為藝術(shù)是不應(yīng)該和政治相提并論的，藝術(shù)是偉大的，而政治是齷齪的。但在她和納粹黨的關(guān)系上有撇得過清的嫌疑，她把所有的問題都憤怒地推諉為“誹謗”。

95歲的萊尼憤憤道：“不要因為我為希特勒工作了7個月而否定了我的一生！”為什么許多男藝術(shù)家，像畫家達利，音樂家理查·施特勞斯、指揮家卡拉揚、哲學家海德格爾、建筑師斯佩爾等人同為第三帝國服務(wù)過，為什么只有她要承受由此帶來的痛苦和犧牲，還有持續(xù)的責難？更荒唐的是，戰(zhàn)后主持聽證反對第三帝國法律制度的安檢的德國法官中，75%的法官都曾在法官的位置上為納粹服務(wù)過。

“女人是不允許犯錯誤的”，萊尼說。假如她是個才華橫溢的男性的話，世人也許以藝術(shù)的名義，像原諒那些男性藝術(shù)家那樣原諒她，但就像她父親在她少女時期說過的那樣“不幸的是你不是個男孩”。面對她的詰問，影評人里查德·考利斯坦率地說：“那是因為‘意志的勝利拍得太好了;加上她的風格加上她是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p>

如果說希特勒用謊言欺騙了世界，那么瑞芬斯塔爾則用“美”欺騙了世界。蘇珊·桑塔格諷刺道：“在真相和正義之間，我選擇真相。而瑞芬斯塔爾，選擇美，哪怕它傷天害理，洪水滔天?！蓖旭R斯·曼說“藝術(shù)的道德性在于它的啟示性，但萊尼的藝術(shù)是誘惑性和欺騙性的。”

萊尼對一切美麗、堅強、健康的事物熱烈追求。在拍《意志的勝利》她只把一部分漂亮的夫人拍進畫面，沒讓許多上了年紀的較丑的首長夫人出鏡。納粹第二號人物魯?shù)婪颉ず账瓜蛩岢鲞@一點，她回敬道：“要是那些大人物們跟長得再美一些的人結(jié)婚就好了。”有投資商要將她的生平拍成電影，由兩屆奧斯卡得主朱迪·福斯特演她，她嫌福斯特不夠漂亮，覺得莎朗·斯通還差不多。

學術(shù)界對她進行了很多批判，但萊尼最痛恨蘇珊·桑塔格，感到這是半個世紀以來遭受到的最毀滅性的打擊。蘇珊在《紐約書評》上發(fā)表評論《盎惑的法西斯主義》，直擊萊尼的痛處。蘇珊嘲諷“他們交歡發(fā)生在大庭廣眾面前——其途徑就是通過對大眾的強奸”，“歷史變成了戲劇”。法西斯藝術(shù)歌頌服從，贊揚盲目，毀滅自由、個性、創(chuàng)造和美化死亡。稱她為“惟一的一位完全吻合于納粹時代、其作品不僅僅與第三帝國時期，而且在其垮臺30年后依然一直系統(tǒng)地闡明法西斯主義美學的諸多主題的重要藝術(shù)家”。而當它不是“美麗而危險”的時候，她的“藝術(shù)總是顯得膚淺”。正如她在第三帝國時制作的唯一一部也是最后一部電影《低地》，從法西斯美學出逃讓瑞芬斯塔爾失去了自己最強勁的表現(xiàn)力，而失去了法西斯美學的《低地》，變成了她電影的“低地”，毫無吸引力。

在強權(quán)和霸力統(tǒng)治的社會，女性的成功只能是戴著枷鎖的跳舞！

昨晚，我夢到萊尼在舞臺上跳舞，背景是無數(shù)面令人恐怖的的納粹旗幟！

夢醒，萊尼還在跳。

責任編輯：侯波 ?賀延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