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民
摘 要:齊物是莊子思想的核心,莊子在齊物思想基礎(chǔ)上提出一個理想的人生境界,即精神的逍遙。莊子《逍遙游》一篇中主要用寓言形式對逍遙做了詳細的闡釋,分別關(guān)于圣人的逍遙和世俗的逍遙;關(guān)于圣人的言行和世俗的言行;關(guān)于圣人逍遙的無用和大用。
關(guān)鍵詞:圣人;逍遙;齊物;精神;道
“逍遙游”是莊子最理想、最自由的生活方式,“逍遙者,廣大自在之意,即如佛經(jīng)無礙解脫。”【1】《莊子》開篇即描繪了其理想中的逍遙。莊子的逍遙游并非一般的逍遙自在,縱如宋榮子泯忘毀譽、列子御風(fēng)而行,亦有所依托,“宋榮子不足慕,列子亦不足慕”【2】,只是普通的逍遙。莊子的思想核心是“齊物”,期望達到一個齊物我、同生死、泯是非,順乎天性而行的天然狀態(tài),這就決定了其不能在身體上得到逍遙,而是達到一個看似更殘酷無情的至善狀態(tài),對物、對己、對自然的無情的善。莊子齊物要達到的境地是由齊物到忘言而順遂自然。人最大的盡性即是精神逍遙,不滯于物,人我兩忘,“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3】。如《莊子》外篇《天運》曰:“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義,以游逍遙之虛,食于茍簡之田,立于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茍簡,易養(yǎng)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游?!?/p>
莊子善用寓言論述形式,不拘泥于具體事物而更重其寓意?!肚f子集解》解釋就是“意在此而言寄于彼?!比魣?zhí)著于莊子“齊物”思想而誤讀如“蜩與學(xué)鳩”為盡性而為,同樣為真正的大逍遙,即是對寓言的文字過于執(zhí)著,對莊子寓言真意的把握有失偏頗。莊子思想多有難以言表之處,故對其寓言的把握尤其重要。
一、逍遙的圣俗兩重性
莊子在齊物的思想基礎(chǔ)上產(chǎn)生出一個對人的定位問題,“若各據(jù)其性分,物冥其極,則形大未為有余,形小未為不足……茍各足于其性,則秋毫不獨小其小,泰山不獨大其大矣?!薄?】物我齊、生死同、是非泯,萬物各足其性。但人不能自我坎陷,舍卻精神之用,故而追求一種更為終極的逍遙游,即精神的絕對自由,不累于物,不限于俗,“無為虛淡,逍遙適性,蔭蔽蒼生?!卞羞b游,即為消除習(xí)心,無所沾滯而悠然自得、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
莊子開篇引入《齊諧》中大鵬形象既是比喻逍遙的至大至廣狀態(tài),用巨大的形象引人突破常識的限制,給精神一個充分展開的空間。“此逍遙主意,只是形容大而化之謂圣,惟圣人乃得逍遙?!薄?】萬物皆可大可小,“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為??;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薄坝袊谖佒蠼钦咴挥|氏,有國于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zhàn),伏尸數(shù)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眱蓢酄?,伏尸數(shù)萬,在莊子只是形容其為蝸角之爭,何以大鵬獨得其大?其背幾千里之廣,其翼若垂天之云,其飛達九萬里之高?大鵬代表了真正的逍遙境地,非僅為人盡其物性之大?!巴蹒婄O說:逍遙游是指的明道者從必然王國進入自由王國以后所具有的最高精神境界。大鵬就是這種人的形象。”郭象注為“鯤鵬之實,吾所未祥也。夫莊子之大意,在乎逍遙游放,無為而自得?!薄?】莊子借大鵬的形象,比喻至高的精神自由,即是體現(xiàn)了人的精神脫離肉體和自然的限制,而冥合于道、游心于道,與自然之道并行而體察萬物。正如大鵬從九萬里高空俯瞰蒼生,太遠而蒼蒼茫茫,若從道出發(fā)體察萬物,萬物亦皆渺小如蝸角之國,雖盡其性亦不能獨成其大。圣人突破時間、空間、生死、是非的限制,“順萬物之性…游變化之涂…何往而有窮哉?!薄?】是以圣人無己、無功、無名,游心于道,此之為真正的圣人逍遙,“圣人之所以逍遙者,以道,不以形也。”【9】
蜩與學(xué)鳩對大鵬卻是嘲笑的態(tài)度,我也是盡力而飛,不可至則止而落于地,同樣逍遙自得,你何必上升九萬里而南飛呢?郭象對蜩與學(xué)鳩的注釋為“茍足于其性,則雖大鵬無以自貴于小鳥,小鳥無羨于天池,而榮愿有余矣。故小大雖殊,逍遙一也?!薄?0】郭象認為小鳥自足其性、自得其樂,與大鵬的逍遙是同一的。但后學(xué)對此多有異議,釋德清在《莊子內(nèi)篇注》中說“謂世俗小見之人,不知圣人之大”;王鐘鏞認為蜩與學(xué)鳩與斥鷃皆指世俗之人;日本福永光司亦嗤之為“侏儒之群”;陳鼓應(yīng)說之二蟲因為無知而嘲笑。此處同于《秋水》中關(guān)于小大之辨,井底之蛙自認其大,卻不能容一只海龜,聽聞大海的廣闊之后又茫然若失。蜩與學(xué)鳩的逍遙雖同是逍遙,卻不同于大鵬的逍遙,而是同于宋榮子、列子之類的逍遙。宋榮子“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護榮辱之境”,卻只是“唯能自是耳,未能無所不可也”;列子御風(fēng)而行,雖免于自己行走,但“非風(fēng)則不得行,斯必有待也?!薄?1】此二人與二蟲雖各得自性逍遙,卻未能脫于自然,雖齊與物卻未能坐忘自身,陷身于具體事物和自身得失之間。無不可言,言無則為有,故雖同為逍遙,游身于道,卻不能與道偕行,此之為俗世的逍遙。
二、圣人逍遙之道
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辭曰:你治理天下已經(jīng)很好了,我只不過像鷦鷯、偃鼠一樣,僅需一根樹枝、一點水就夠了,我要天下做什么呢?游心于道的人,怎會在意一個圣人之名呢?《老子道德經(jīng)注》中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圣人與天地合其德,以百姓比芻狗也?!薄?2】萬物齊一,各自適其適,圣人亦自適其適,游心于道,是以圣人體現(xiàn)出一種對萬物無情的至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讓王》)圣人“處于六合,順于四時,自得天地之間,逍遙塵垢之外,道在其中,故不用天下?!薄?3】天下至重,而圣人不因天下害其生,是有其更高的境界和更高的逍遙。圣人的自性逍遙為終極人性的體現(xiàn),或言之為最高的幸福,何以普通百姓不為之?肩吾聽聞接輿描述圣人之言以為狂而不信,即為連叔所說,非獨形體有聾盲,知也有之。如蜩與學(xué)鳩之有小知,不如大知;肩吾之有小識,沒有大智,對圣人之行才會不信不屑?!笆ト酥模瑯O兩儀之至?xí)?,窮萬物之妙數(shù)。故能體化合變,無往不可,旁礡萬物,無物不然?!薄?4】莊子用不同尋常的語言來描述圣人,遇水不溺,遇火不熱,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皆是為表現(xiàn)一種圣人同生死、泯是非,與天地精神往來而契合于道的逍遙境界,《秋水》中說:“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于禍福,謹于去就,莫之能害也。”化身于道,則無所不能,無所不能而無所為,無所為而無所不為?!皹O言其無為而化世者,必是此等人物也。”【15】世人所譽之堯舜,只是圣人的塵垢秕糠,圣人又怎會勞碌于世俗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