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蓋特：英國將軍中的“另類”

鴻 漸

溫蓋特少將的畫像

在英國軍事史上，素來不乏一些特立獨行的“另類分子”，比如“喀土穆的戈登”“阿拉伯的勞倫斯”等等。而在這份“另類”榜單上還有著奧德·溫蓋特的名字，和戈登、勞倫斯等人相比，活躍在二戰(zhàn)時期的溫蓋特的獨特性甚至可以說是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突擊隊專家

同時代人對溫蓋特的評價差異很大，對他持肯定態(tài)度的人贊他為現(xiàn)代特種作戰(zhàn)的先驅，一個總能領導小股部隊打敗強大敵人的軍事天才；相反，另外一端的觀點則認為溫蓋特是一個熱愛賭博式的冒險、行動不計后果、缺乏真正軍事才干的“狂人”。不管怎樣，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在二戰(zhàn)中后期，溫蓋特的名字在中東和緬甸戰(zhàn)場上代表著一個傳奇。

雖然溫蓋特于1903年2月出生在英屬印度殖民地的一個英國軍官家庭，但是他的成長經歷都是在英國國內度過的。1921年，溫蓋特按照父親的意愿考入設在伍爾威奇的英國皇家炮兵學校，兩年后學成畢業(yè)，以炮兵少尉軍銜正式加入英國陸軍。

1928年，溫蓋特少尉趕赴他的的服役第一站—蘇丹。經過兩年的歷練，他被上級認為具備一定的指揮才干而被提拔為連長，最多時手下指揮著300多人。但在那之后，溫蓋特在上級心目中的印象就直線下滑，因為他在喀土穆期間總喜歡和同僚爭辯，并且總認為自己的觀點才是正確的。

正因為如此，溫蓋特很快就被召回國內。1936年，溫蓋特得到了赴巴勒斯坦出外勤的機會。在中東期間，他組建了一支全部由猶太人組成的夜間突擊隊，專事襲擊阿拉伯人。

這支突擊隊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而溫蓋特在訓練時的嚴苛要求也給參與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1938年6月一次夜襲后，他教訓一名部下：“我想你已經把在訓練營里學到的東西全都拋在腦后了，你甚至不知道用刺刀攻擊阿拉伯人時的基本要求，你怎么可以把左腳先伸出去？”原來，按照溫蓋特的教條，拼刺刀時得先邁出右腳。

溫蓋特對夜間突擊隊的領導，在猶太復國主義者中備受推崇，而這位陸軍軍官也不甘于自己的軍職，開始到處鼓吹猶太復國主義的學說。正是由于這種極不恰當?shù)恼涡袆?，使得溫蓋特在中東的軍事生涯戛然而止：他被解除職務，送回英國。

二戰(zhàn)爆發(fā)時，溫蓋特正在倫敦指揮一個高射炮單位，那時他“舊病復發(fā)”，又開始上書建言在巴勒斯坦組建一支猶太人部隊。此后，他的好友、在開羅的中東英軍總司令韋維爾將軍發(fā)來邀請，請他前去蘇丹，在那里參與打擊侵占了埃塞俄比亞的意大利軍隊。

溫蓋特欣然受命，在蘇丹“重操舊業(yè)”，組建起了一支以傳說中的猶太英雄吉迪昂為名的作戰(zhàn)部隊，打擊意大利人。雖然這支部隊由英國、蘇丹、埃塞俄比亞等多國戰(zhàn)士組成，但人數(shù)最多時也不超過1700人。

溫蓋特在小規(guī)模部隊特種作戰(zhàn)上的心得再度發(fā)揮作用，吉迪昂支隊靈活機動，連戰(zhàn)皆捷，最終在幫助埃塞俄比亞流亡國王海爾·塞拉西一世打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一番戰(zhàn)果統(tǒng)計下來，這支千余人的支隊在戰(zhàn)事期間抓俘的意大利俘虜居然已經超過了2萬人！

“欽迪特”初上戰(zhàn)場

在東非的戰(zhàn)事令溫蓋特一度被提拔為“戰(zhàn)時中校”，但當東非戰(zhàn)役在1941年6月結束時，這種在戰(zhàn)時特別提升的軍制并不合乎英軍規(guī)范，于是溫蓋特的正式軍銜被確定為是少校。另外一個打擊也接踵而至，吉迪昂支隊被解散，官方理由是戰(zhàn)事已經平息，實際上有關方面可能擔心溫蓋特又借機發(fā)表政治看法。

這樣一來，精力旺盛的溫蓋特暫時處于賦閑狀態(tài)，所幸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時間并不長，1941年底，時任駐印度英軍總司令的好朋友韋維爾又來相邀，這次的目的地是東南亞。

1942年2月27日，幾個月來過得并不如意的溫蓋特從倫敦前往仰光，于次月到達。在那里，韋維爾任命溫蓋特為上校，并放手讓他組建一支足以在敵后作戰(zhàn)的非正規(guī)武裝。這非常對溫蓋特的胃口，他立即投入這項工作，并于當年4月開始正式確立自己有關“遠距離滲透作戰(zhàn)”的完整理論。為把設想付諸實踐，韋維爾將印度第77步兵旅交撥給他，由他將其打造成執(zhí)行遠距離滲透的第一支作戰(zhàn)部隊。

經過數(shù)月的訓練，溫蓋特認為對第77旅的改造已經完成，為了與盟國的其他正規(guī)軍相區(qū)分，他將自己的遠距離滲透部隊稱作“欽迪特”。自此，“欽迪特”成為緬甸戰(zhàn)區(qū)中一個頗為知名的稱號。

1943年初，“欽迪特”正式登上緬甸戰(zhàn)場。溫蓋特親自策劃的第一次作戰(zhàn)稱作“棉衣”行動，它的特點就是實施遠距離滲透作戰(zhàn)，以小股部隊從間道穿插日軍身后，破壞其交通線和補給站，在敵后開辟陣地。2月12日，“欽迪特”自英帕爾出發(fā)，分成8路穿過親墩江展開攻擊。起初，各路的推進都頗為順利，還一如預期般地截斷了一處日軍補給所仰賴的鐵路。但是，當“欽迪特”的各路人馬紛紛渡過伊洛瓦底江之后，就開始顯出后繼乏力的態(tài)勢，加之這種遠距離滲透很難獲得后勤方面的有力保障，攻擊陷入困頓。

戰(zhàn)至3月22日，英軍司令部明令要求溫蓋特立刻撤回印度。結果，“欽迪特”在日軍多支部隊的圍追堵截下化為小股零散部隊敗退，等到退回印度境內時，損失的兵員已經超過了1/3。

收復亞的斯亞貝巴后，策馬行進的溫蓋特

溫蓋特（左）同埃塞俄比亞國王塞拉西一世交談

首相的青睞

第77旅在1943年初春的挫敗，令溫蓋特的名聲及其所主創(chuàng)的“欽迪特”的價值大受質疑。那些素來不看好這個“行為乖張、目中無人”的“另類”軍官的同僚們紛紛對他施以指責和抨擊，但是溫蓋特卻并不如他們所預期的那樣黯然回國，相反倒是獲得了組建更多“欽迪特”部隊的權力。

一方面，溫蓋特得到老友韋維爾的堅定支持，另一方面，也是更為重要的，英國首相丘吉爾作為突擊隊特戰(zhàn)樣式的熱心支持者，從遙遠的倫敦對“欽迪特”的存在表示明確的支持。在大局觀極強的丘吉爾看來，溫蓋特這支特別部隊的存在其實是同盟國向公眾宣傳的一個有利工具，可以以此表明：現(xiàn)在盟軍手里有了一個新的手段，可以用來打擊遠東地區(qū)那些訓練有素的日本侵略者。

出于對特戰(zhàn)樣式的偏愛，丘吉爾不僅把溫蓋特從緬甸暫時請回倫敦述職，甚至還帶著他前去參加同盟國最高規(guī)格的魁北克會議。在這次會議上，溫蓋特系統(tǒng)闡述了自己的遠距離滲透理念，“令與會者印象深刻”。魁北克會議結束后不久，溫蓋特便在丘吉爾的親自過問下正式晉升為少將。

不過這次會議對溫蓋特來說或許具有兩面性，因為據丘吉爾身邊的人后來回憶，正是在魁北克期間的近距離接觸，讓丘吉爾認定這個有著“狂熱勁頭”的人不適合擔任更高級別的指揮官。

重返印度后，溫蓋特進一步擴大“欽迪特”的規(guī)模，到1943年下半年，“欽迪特”已擴充至6個旅。從編制上看，每個旅下轄4個營，每個營編有2個分隊，每個分隊由400名英國或廓爾喀士兵組成，除單兵輕武器外，還配有迫擊炮和機槍等。這支部隊有著自己的編制體系、人員訓練方式和作戰(zhàn)方式，處處都鮮明地打著溫蓋特的個人烙印。這位將軍特別注意強調的一點是，“欽迪特”絕非一般意義上的游擊隊，而是正規(guī)軍的一個組成部分，只不過作戰(zhàn)樣式有別于普通的正規(guī)軍。

“欽迪特”甚至獲得了自己的空中武裝—來自美國人的支援。當時，由史迪威指揮下的中國遠征軍部隊正準備在北緬發(fā)力，力求打通從印度阿薩姆邦到達中國的陸上交通線。美國方面認為溫蓋特的遠距離滲透或許對這一戰(zhàn)事有利，便鼓勵他盡快采取行動。而為了配合實施其遠距離滲透的理念，美軍專門組建第1航空突擊隊配合“欽迪特”作戰(zhàn)。這樣一來，溫蓋特的部隊便可以坐著飛機而不是靠雙腳去深入敵后了。

從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同樣身為盟軍的英國人和美國人的不同，英軍內部的許多人對于“欽迪特”這樣的新生事物總是采取排斥的態(tài)度，而美國人對于新穎的創(chuàng)見則往往樂見其成。

在緬甸叢林中作戰(zhàn)的“欽迪特”

“星期四”行動

1944年初，新的滲透作戰(zhàn)醞釀成熟了。這一次，“欽迪特”將深入親墩江沿岸陣地以東160千米的廣大地區(qū)，插入英第14集團軍和日軍之間，在那里大肆破壞敵人后方并直接打擊日軍。

溫蓋特非常期待這次代號為“星期四”行動的作戰(zhàn)，因為這一次“欽迪特”所要做的事將比單純地襲擾日軍補給線要重要得多。按照他的部署，這次將投入3個旅，各旅的作戰(zhàn)任務如下：

卡爾維特的第77旅由飛機空運至親墩江以東目標地區(qū)，在那里建立最初的陣地，派出一部赴巴莫，另一部在截斷伊洛瓦底江上的日軍水運后進至莫盧，在那里建立陣地并阻斷日軍向北的鐵路公路運輸。

蘭泰格尼的第111旅被空運至第77旅以南區(qū)域，從那里過江進至英多，阻斷日軍從南面向該城的推進。

福古森的第16旅以徒步行軍的方式開進，他們將在大山和莽林中穿行320千米，奪取重鎮(zhèn)英多及附近的機場。溫蓋特把這個旅的行動稱作“英軍歷史上距離最遠的進軍”。

美第1航空突擊隊全力配合此次行動，該部共有13架C-47運輸機、12架B-25轟炸機、30架P-51戰(zhàn)斗機，以及數(shù)十架適用于戰(zhàn)場聯(lián)絡和轉運傷員等任務的輕型飛機。為了運送足夠的兵員，還為每架C-47配備了2架滑翔機。

事實上，溫蓋特本人的胃口還要更大。行動前夜，溫蓋特告訴自己的一位親隨，這次他打算奪取英多-巴莫全線，因為一旦得手，高層將無法再駁回他關于增兵進取的請求?！八麄兛偸钦f已經沒有多余的部隊了。這樣的部隊當然是有的，只不過司令部不愿意或者不能清楚地看到他們的正確使用之途罷了”?！靶瞧谒摹毙袆哟蝽懞?，溫蓋特更是公開宣稱，只要擁有足夠的兵員和飛機，他就可以拿下北緯24°以北的全部緬甸地區(qū)。

戰(zhàn)事開始后，第77旅如計劃般地展開行動，在同日軍進行的多場搏殺中表現(xiàn)得近乎完美。那些習慣了英軍和印軍在自己面前逃跑或投降的日本人，在極度的驚愕中被“欽迪特”擊退。

參戰(zhàn)的美軍飛機也發(fā)揮出色，每個“欽迪特”的分隊都配有1名飛行員，由他通過電臺召喚戰(zhàn)斗機適時加入戰(zhàn)斗。這些飛機在地面引導下對日軍目標實施精準打擊，有時距離“欽迪特”還不到300米，這種近距離的空地協(xié)同作戰(zhàn)，在當時的二戰(zhàn)戰(zhàn)場上還是不多見的。

但是，由于第77旅的行動已經驚動了日本人，而第16旅又是以徒步方式開進，致使該旅于3月19日接近英多外圍時，日軍的守備兵力已經加強至3000余人。加之第111旅的行動同樣落后于時間表，第16旅對英多的強攻最終沒能奏效。不久后，“星期四”行動就陷入了僵局。

準備登上滑翔機出發(fā)的“欽迪特”

蓋棺未能定論

雖然滲透作戰(zhàn)進展不如預期，但到3月下旬，溫蓋特已經將“欽迪特”的9000余人投入北緬地區(qū)，活動在親墩江沿岸陣地以東160千米的地區(qū)內，在日本人的后方插入了一把匕首。這時，他在緬甸北部所控制的區(qū)域僅僅比荷蘭國土略微小一點。

面對著英多等要地未能入手的局面，溫蓋特本人自然非常焦急，他不斷催促部下進取，但各部進展甚緩。實際上，溫蓋特的一些部下對他的作戰(zhàn)意圖并沒有十足堅定的信心。第16旅旅長福克森就曾私下說：在那個時候，真理可能并不在溫蓋特這一邊。

既然溫蓋特把英多及其附近機場視作“星期四”行動的核心，那為什么不把第16旅直接空運到那里，而是讓他們邁開雙腿長途跋涉？很多年之后，歷史愛好者們仍然對這一點爭論不休。有觀點認為，溫蓋特之所以這樣做，是想通過長途行軍來顯示出“欽迪特”在遠距離滲透中的真正能力。

3月24日，溫蓋特在后方坐不住了，他坐上美軍的飛機前去“欽迪特”控制的區(qū)域評估戰(zhàn)局，好為下一步行動擬制計劃。結果，在返航途中，他所乘坐的第1航空突擊隊的B-25轟炸機在沒有受到攻擊的情況下墜毀于茂林地區(qū)，機上包括溫蓋特在內的10個人全部犧牲。

溫蓋特的死，令“欽迪特”的活動由盛而衰。那些素來不喜歡溫迪特的人，也對他的遠距離滲透戰(zhàn)術評頭論足。他們指出，在構成溫蓋特滲透戰(zhàn)術的幾個要素中，沒有哪一項是他的原創(chuàng)。德國人早在1910年就在東非編組了適合叢林作戰(zhàn)的分隊，在1917年推出了“突擊群”這樣一種帶有特種突擊樣式的作戰(zhàn)單位，又在二戰(zhàn)爆發(fā)后在空地協(xié)同方面給全世界的軍人上了一課。至于最早提出用運輸機和滑翔機把“欽迪特”送到日軍后方的，則是美國人。這些說法固然都是事實，但不可否認的是，溫蓋特把這些要素捏合在了一起，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適合緬甸叢林作戰(zhàn)需要的特戰(zhàn)模式。

“另類”將軍溫蓋特就這樣突然離去，身后留下了廣泛的爭議。英國歷史學家雷蒙德·卡拉漢認為，溫蓋特的戰(zhàn)術設想在許多方面存在缺陷，就其中一端來說，日軍并沒有溫蓋特想要摧毀的那種西方式的后勤保障體系。他進一步指出，當“欽迪特”在1944年3月深入緬甸而受困后，溫蓋特曾經被丘吉爾熱烈追捧的設想，迅速在現(xiàn)實面前被撞得粉碎。

值得注意的是，這個不太受到本國同胞認可的溫蓋特，卻在敵人那里獲得了不同的評價。1944年在緬甸指揮日軍第15軍的司令官牟田口廉也中將認為，“‘欽迪特’的行動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他們擊退了第53師團和第15師團一部，令緬甸的戰(zhàn)局為之改觀”。

責任編輯：劉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