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福東

滿『總理』張景惠：國大盜的復雜面孔

□ 韓福東

在整個東北淪陷史中，張景惠是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

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他和日本關東軍的合作，決定了此后一系列的政局走向；次年2月在奉天(沈陽)張景惠公館等地舉行的“建國會議”，則開啟了偽滿獨立的大門。此后，他在偽滿洲國歷任參議府議長兼東省特區(qū)長官、軍政總長、協(xié)和會會長等職，自1935年起長達十年的偽滿洲國總理大臣生涯，是其一生從政的巔峰，但也為其日后成為僅次于溥儀的偽滿戰(zhàn)犯埋下了伏筆。

1959年5月5日，張景惠因心臟病而逝，終年88歲。這個出身草莽，在亂世中發(fā)跡，從江湖而至廟堂，一路扶搖直上的傳奇人物，帶著懊惱、悔恨和一些晦暗不明的秘密，永遠進入了歷史。

“建國會議”突然發(fā)生?

張景惠在撫順戰(zhàn)犯管理所曾經(jīng)這樣回憶起偽滿洲國“建國會議”召開時的情形。

那是1932年初，包括張景惠在內(nèi)的東北三省四巨頭(另外三個分別為馬占山、臧式毅和熙洽)，已經(jīng)決定在沈陽召集一次會議，商議“聯(lián)省自治”問題。“九一八事變”過去將近半年了，張學良率東北軍撤出東北，日本關東軍加緊“滿洲國”的籌劃，但日本國內(nèi)存在不同聲音。國際聯(lián)盟的關注度亦高。有關東北的未來走向，看上去似乎仍存在不確定性。張景惠剛剛出任宣布“獨立”的黑龍江省省長，2月15日上午，他從哈爾濱機場乘日本軍用飛機抵達沈陽。

張景惠的筆供對“建國會議”的描述很簡略:“予偕馬占山赴奉(天)參加日本關東軍所召開之會議，與熙洽、臧式毅等決定即時成立東北政務委員會(東北行政委員會)，予任會長，暫維治安。(16日)當晚九時，日方忽令召開緊急會議，審議關東軍提出之市民請愿書，請溥儀主持政務，并告以軍方已決定贊助此舉。因而對此不僅無可審議，且系突然發(fā)生，無暇詳加考慮，遂決定予及市民代表等前往請愿，而后予回哈埠。三月一日，偽滿洲國宣告成立，溥儀任執(zhí)政，鄭孝胥任國務總理?！?/p>

“日本人早已占領了東三省，他們想給自己的行動冠上一個名堂，動員末代皇帝溥儀出山，也動員東北四巨頭召開會議。張景惠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眰螡M皇宮博物院研究員王文鋒對記者說。但張景惠的這段供述顯示出，張景惠等四巨頭在沈陽召開“建國會議”前，甚至不知道日方的“偽滿洲國”確切方案，但在知曉了日方方案后，他們最終只有順從。

“建國會議”召開了7天，東三省隨后通電宣布獨立，“滿洲國”開始登上歷史舞臺。張景惠在這個新政權中出任的第一個職務是參議府議長。

就張景惠的一生而言，這是一個轉(zhuǎn)折點。事實上，他的政治生涯中，還有其他幾個關鍵性的節(jié)點。與張作霖相識，應該算是他發(fā)跡的起點。據(jù)張景惠1953年4月31日所填登記表，他1872年5月4日生于遼寧省臺安縣胡家窩堡村。在張景惠的筆供中，首先從他1901年出任臺安縣八角臺鎮(zhèn)團練練總開始談起。但據(jù)曾任偽滿首都警察總監(jiān)的于鏡濤揭發(fā)，在做練總之前，張景惠與遼西一帶匪首就有勾結，“他依靠‘說票’(在綁匪和被綁人家族間談價錢的人)、賭錢為生”。

“張景惠的崛起，主要是因為張作霖。張作霖在最困難的時期，兵困馬散，是他招待的，兩人結為盟友?！遍L春市寬城區(qū)政協(xié)文史辦原主任王久榮對記者說。

很快，他們就被官府招撫，張作霖出任奉天西路游擊馬隊幫帶，張景惠在其手下出任中哨哨官。兩人的聯(lián)結此后越來越深，一直到1928年“皇姑屯事件”爆發(fā)，張作霖在由北京回東北的途中遇害。

張學良令其維持現(xiàn)狀?

日本關東軍所埋的炸藥被引爆之時，張景惠與張作霖正在同一個專列上。但他比張作霖命大，僅腿部受傷。繼承父業(yè)的張學良，雖遭日方警告，仍在半年后宣布易幟，將五色旗換為青天白日旗，服從南京國民政府。在東北軍的內(nèi)部爭論中，張景惠傾向于“易幟”這一派。張學良任命他出任了東省特別區(qū)行政長官。

“九一八事變”是關東軍深思熟慮后，在預定軌道上運行的對華侵略。張景惠1954年在筆錄上供稱，事變發(fā)生后，他的寓所即被日本人監(jiān)視，私有槍支若干也被搜走，一個和他內(nèi)弟相識的日本人新井，從中牽線，讓他與日本關東軍參謀板垣征四郎見了面。板垣稱，“九一八事件”將來須直接交涉，你如果不反對日方，可以回哈爾濱負責北滿(即東省特別區(qū)，當年位于黑龍江、吉林兩省之間)的治安。張景惠9月21日在新井的陪伴下到了哈爾濱，“見民心已呈動搖，兼有領事團暨商民之請求，遂命成立警察隊補助一般警察，共維治安，以免日軍借口侵入北滿。”

在這個過程中，日本駐哈爾濱特務機關長白武清一，還專門向他傳達了日本軍方要求，要他立刻表明立場脫離南京國民政府，如不脫離就等于不承認現(xiàn)狀。張景惠表示事屬重大，他個人無法決定，必須經(jīng)過會議討論，所以無法立刻答復。白武清一走后，他們在會上無法獲得一致意見。但傍晚時分，白武再度前來，稱明天一早就要向日本軍方匯報，必須當晚給出答復。

張景惠稱，他們再度開會，仍然認為絕對不可以脫離中央，但此時，遼寧、吉林已經(jīng)被日軍占領，“如不表明態(tài)度，日軍勢必侵入北滿，反不若借脫離中央之名保持北滿，留待解決之為愈。因此，始以脫離中央實行自治電稿交彼持去?！?/p>

在“九一八事變”之后，張學良率部離開奉天轉(zhuǎn)移到錦州，而錦州隨后也遭到日軍的空襲。張學良又退到北平。

在交出脫離南京國民政府實行自治的電稿之后第二天，張景惠稱，他即派手下梁朝棟和王樹聲去北平面見張學良，講述了自己在哈爾濱所遭遇的一切，“并請其速定辦法，以免別生枝節(jié)”。他們還特別向張學良提及，張景惠在去哈爾濱的途中與羅振玉(后任偽滿洲國監(jiān)察院院長)相遇，“彼言語間似有成立某種政權之意”。

據(jù)張景惠的供訴，當時張學良的指示是，“須候中央解決，更令予繼續(xù)維持現(xiàn)狀”。但是當時南京國民政府并無解決東三省問題的跡象，張景惠在“維持現(xiàn)狀”的途中開始愈走愈遠；而在關東軍的野心下，現(xiàn)狀終究是不可維持的。

在張景惠擔任偽滿洲國國務總理大臣時出任秘書的高丕琨，曾對媒體慨嘆，當時政府拋棄了東北，作為個人，他們能怎么辦？這的確是一個問題。當時東北抗日的黑龍江省政府代主席兼代東北邊防軍駐江副司令長官馬占山，也在張景惠的勸告下，棄守齊齊哈爾，撤往海倫。張景惠說，白武清一答應他，如果馬占山不反攻，日軍將不再進攻。在退守海倫之后，馬占山也一度動搖，參加了偽滿洲國的“建國會議”，并出任軍政部總長一職。但一個月后，在國際聯(lián)盟調(diào)查團抵達東北調(diào)查之際，再度舉旗抗日。而張景惠則兼任軍政部總長之職，與日方開展進一步若即若離的合作。

推上偽滿“總理”前臺

偽滿洲國的“獨立性”在溥儀1935年訪日后更加名不副實?！皣鴦湛偫怼编嵭Ⅰ阈拇妗耙砸闹埔摹薄ⅰ皣H共管”的想法，并公開表示:“滿洲國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就該讓他自己走走，(日方)不應總是處處不放手。”他因此遭到了撤換。

溥儀知悉鄭孝胥的辭職，而且在程序上就是他批準的。不過，在是否要張景惠繼任“國務總理”這一問題上，溥儀與日人發(fā)生爭執(zhí)。鄭孝胥在辭職時多次提及間島省(偽滿東北地區(qū)行政區(qū)劃，省會延吉）省長蔡運舛是合適人選，而溥儀更看好的是“民政部大臣”、當年的東北四巨頭之一臧式毅。但日本人鐘意張景惠?！班嵭Ⅰ阊哉Z中不太依靠日本人，就被踢開了。日本人看中張景惠，是因為他比較聽日本人的話。”長春市寬城區(qū)政協(xié)文史辦原主任王久榮說。

偽滿總務廳次長古海忠后來曾回憶，之所以選中張景惠出任“總理大臣”，是因為他“是偽滿政界的元老，投降派的巨頭之一，擅得于人和，是個‘好好先生’”。而在“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和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也曾在電報中這樣向裕仁天皇描述張景惠:“在滿洲有一定聲望，但毫無學問。人既顢頇，又無大志遠謀，手下盡阿諛之輩，全無人才之所言。臣等為我帝國一貫政策速達目的計，必使此等人物為圖利用可也?！?/p>

但吉林省社科院研究員王慶祥曾訪問過擔任張景惠秘書的高丕琨，他告訴記者:“按高丕琨的說法，偽滿國務院還是起了些作用，具體什么事，也要走國務院的程序。張景惠有時也會考慮到對國人有利才做。當時偽滿雖然被日本操縱，但有些事也尊重溥儀、張景惠，他們說的話，日本人也反復考慮。不是說他們一點作用也不起?！?/p>

與蔣密約“曲線救國”?

1945年日本的敗相已露，張景惠看到了這一點，但他并未與日本“一心一德”，而是有自己的盤算。

1945年2月，張景惠通過親信于鏡濤到天津找他的拜把兄弟張作相父子，勸其在華北偽政權中就職?！皬埦盎莞嬖V我說:你到天津去一趟，告訴輔忱(張作相)事情快到根底下了，可不要計較地位高低，只要有個地位，能抓住機會弄一把子人，若是有了武力，將來(日本)鬼子倒了，可以弄個地盤才有出路，就是想回東三省做點事，空著手也不行?！庇阽R濤把這個意見轉(zhuǎn)達之后，張作相答復說:“四爺(張景惠)說得很對，可是華北的局面日本也是束手無策，咱們怎能也跟著扯呢，就是王蔭泰(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請我當個參議，我都拒絕了，現(xiàn)在情況四爺他老不知道啊!”

于鏡濤將這個信息帶回長春后，“張景惠非常不滿，說他（張作相)這個軟弱的人，真叫人沒有法子，要不是這樣軟弱，大元帥（張作霖)死后，他要肯接著干，不交給張學良，東北還不至弄到這步田地上?！?/p>

張景惠的秘書高丕琨回憶，在德軍被蘇聯(lián)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時，張景惠也感到與日滿捆綁在一起的希特勒的末日行將到來?！?944年末，漢奸們在報紙上看到漢奸被懲罰的消息，也感同身受，憂心忡忡，當時偽總務廳次長王賢緯說，我們也將逃脫不了應有的懲處。唯張景惠卻聲色不動，依然如故，形同無事。我到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張景惠與蔣介石有密約，心中有恃無恐。沒料想到頭來，他的一切全成了泡影?！?/p>

所謂的“密約”，按高丕琨的說法，是“九一八事變”后，蔣介石曾派人見張景惠面諭，要他善自敷衍日本，以圖后事等等，所謂“曲線救國”?！八τ阽R濤等人罵‘蔣介石不講信義，沒有良心，問問蔣介石，他派的宋某人都跟我說什么來著？’于鏡濤說張景惠在撫順戰(zhàn)犯管理所臨死前，因此事還罵過蔣介石。”

戰(zhàn)犯的悔悟與辯白

在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之前四天，張景惠與溥儀等人就從“新京”(長春)搭列車逃往通化大栗子溝。8月17日晚，他又以收拾殘局為由返回“新京”，組織“治安維持會”，任會長。“他之所以回來維持局面，大概是認為有張學良的指示和蔣介石與他的秘密約定，雖然是口頭的，但可保他沒事?！奔质∩缈圃貉芯繂T王慶祥說。

但這位亂世起家的梟雄，這一次錯估了形勢，未能化險為夷。他和溥儀等人不久后都被蘇軍逮捕，押往蘇聯(lián)。1950年，蘇聯(lián)政府將偽滿戰(zhàn)犯移交中國，他們被關押在遼寧撫順戰(zhàn)犯管理所。

經(jīng)過多年改造的張景惠在筆供中，也有這樣一段自我悔悟和辯白的話:“回想(九一八事變后)與板垣參謀會談時，想到日本侵略東北之蓄意已久，此次事件無論將來由何方進行交涉，均難輕易得到解決，如使更有借口侵入北滿，則事件既屬擴大，解決將更棘手，是即告以負責維持北滿之初心。其后，中央過問國聯(lián)(國際聯(lián)盟)，(張)學良遲遲不決，環(huán)境狀況日非，日方威逼更甚，不得已乃思成立過渡到政務(行政)委員會以行敷衍。如是，既可擺脫當前困難，更為將來進行交涉留些余裕。孰意日寇胸有別謀，預布詭計，昏聵如予，其能逃其術策!追思往事，言之痛心。總之，予之重大過失，均系昏聵無能所致，而決非甘心背國也?！?/p>

（摘自《南方都市報》）

蔣介石的最后一天

1975年4月5日，侍衛(wèi)朱長泰表示，蔣經(jīng)國傍晚向蔣介石請安，見蔣氣色不錯，就回家吃飯。侍衛(wèi)鄭敦浦說，飯后，他扶蔣上輪椅，到士林官邸花園，隨后送上樓。晚上9點，官邸鈴聲大作。鄭敦浦趕到蔣房間，醫(yī)官與護士正在急救，此時打雷下大雨，房間落地窗大窗簾從未掉下過，那晚卻掉下來了。朱長泰說，蔣經(jīng)國趕到時，哭得很厲害，宋美齡要醫(yī)官給蔣經(jīng)國打鎮(zhèn)靜劑，但沒人敢打。當醫(yī)官把蔣介石身上的插管拔下來時，雷打得特別響。蔣經(jīng)國曾要求醫(yī)生電擊搶救，直到11時50分，才宣布死亡。內(nèi)務科副科長李大偉趕緊把假牙套上去，以免遺體一冷，嘴巴就張不開了。宋美齡本來沒哭，這時卻哭起來。接著，秦孝儀把遺囑拿出來，“副總統(tǒng)”嚴家淦、“五院院長”先后簽名，最后一個留給宋美齡簽名。蔣遺體6日凌晨2時，由侍衛(wèi)抬上救護車，抬上車時，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