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躍文

官場況味

□ 王躍文

我曾經(jīng)混跡官場，熟知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官場的況味。

剛參加工作沒幾年，隨縣長去沿海地區(qū)考察，同去的還有十幾個區(qū)委書記。那次經(jīng)歷讓我感覺某種神秘的東西耐人尋味。我們從火車站出發(fā)，離家越來越遠，縣長越來越隨和。大家一路上玩撲克、開玩笑，很開心。我們在上海、江蘇、福建轉(zhuǎn)了一圈下來，縣長同下屬們幾乎混成哥們兒。直到廈門海濱浴場，縣長同我們都光著身子游泳，可謂坦誠相見?？h長還拍著自己的裸胸開玩笑說，我們襟懷坦白?？疾旖Y束后，我們往回走，離家越來越近，縣長越來越嚴肅?；氐娇h里的火車站，縣長又像往常一樣板著一副冷臉。也許，縣長并沒在意自己面孔的變化。正因為他不是故意做出來的，就更有意思?？梢姽賵鼍褪莻€神秘的場，對人的影響是無聲無息的，往往個中人意識不到。

現(xiàn)在，有些官員同他賞識的下級或企業(yè)家混得跟朋友似的，那又是另外的境況?？傆心敲葱┤耍焯靽賳T轉(zhuǎn)，點頭哈腰叫“老板”。“老板”在1949年之后的中國本來已成貶義詞，指的是私有企業(yè)主或私有財產(chǎn)所有人，現(xiàn)在常用來稱呼有權的和有錢的。您有權，我有錢，就很容易做朋友。何謂朋友?朋友的定義也早與時俱進。有人說，能夠幫您辦成按政策辦不成的事的，就是朋友。有些地方，長官一倒臺，牽出一大片，說明有相當多的人巴結長官。

我回家探望父母，有時會同他們談談時事。我的父親老了，不知這世上的戲演到哪一出，只是經(jīng)常囑咐我一句:“別亂開玩笑。”

我為文有些鋒芒畢露，這同做人平和淡泊并不矛盾。

我聽很多人說過，官場中人聚餐，其中有我的朋友或熟人，提議請我一塊兒去聊聊天，有人馬上反對說:“千萬別請他來，別把我們都寫進小說里去?！闭嬗幸馑?，不知這些人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很討厭這類應酬，得聽很多廢話，自己也要說很多廢話。我明白有些怕見我的人，明知道自己壞，卻心安理得地做壞人。

（摘自金城出版社《我不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