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garet Atwood
I would like to watch you sleeping,
which may not happen.
I would like to watch you,
sleeping. I would like to sleep
with you, to enter
your sleep as its smooth dark wave
slides over my head
and walk with you through that lucent1. lucent: 光亮的,透明的。
wavering forest of bluegreen leaves
with its watery sun & three moons2. three moons: 古希臘神話中月亮女神有三位,分別代表月亮的三種形態(tài):處女神阿耳忒彌斯(Artemis)代表新月,象征豐產(chǎn)的賽勒涅(Selene)代表滿月,年老的赫卡忒(Hecate)代表殘月。
towards the cave3. cave: 相傳睡神(Hypnos)住在冥府入口附近的洞穴里,忘川(Lethe)的河水就從其底部流過。where you must descend,
towards your worst fear
I would like to give you the silver
branch, the small white flower, the one
word that will protect you
from the grief at the center
of your dream, from the grief
at the center. I would like to follow
you up the long stairway
again & become
the boat4. boat: 根據(jù)古希臘神話,欲入冥界者必先通過冥河(Acheron),想過河的死者必須支付渡資,否則會被冥河擺渡人卡隆(Charon)無情地拋入河中。that would row you back
carefully, a flame
in two cupped hands
to where your body lies
beside me, and you enter
it as easily as breathing in
I would like to be the air
that inhabits you for a moment
only. I would like to be that unnoticed
& that necessary.
我愿意看你入眠,
雖然也許無法如愿。
我愿意在睡夢中,
看著你。我愿意與你
一起入睡,進(jìn)入
你的夢境,讓那柔滑的黑波
卷過我的頭頂
和你一起穿越那片透明
的樹林,葉子青綠、搖曳不定
還有水汪汪的太陽和三個月亮
走向你必須下去的那個山洞,
走向你最畏懼的恐懼
我愿遞給你一根銀色的
樹枝,一朵小小的白花,一個
字,保護(hù)你,不讓你陷進(jìn)
夢境深處的憂慮,
遠(yuǎn)離那深處的哀愁。
我愿跟隨你再一次
走上那道長長的樓梯
變成一葉扁舟
小心地載你回來,做一朵
雙手捧住的火焰
帶你回到
睡在我身旁的
你的軀體,讓你
悄然回去如同吸進(jìn)一口空氣
我愿做那口空氣
在你身體里逗留
片刻。我多愿自己也是那樣地
不受注意,那樣地不可分離。
評介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1939— ),當(dāng)代加拿大文壇的領(lǐng)軍人物,生于渥太華,是位多產(chǎn)的詩人、小說家、文學(xué)評論家、女權(quán)主義者和社會活動家。她是布克獎、亞瑟·C. 克拉克獎與加拿大總督獎的得主,還曾經(jīng)獲得諾貝爾獎提名。雖然以小說家著稱,她的許多詩作也頗值得關(guān)注。她從小就喜愛神話故事和童話,并從中汲取創(chuàng)作的靈感。
阿特伍德的作品中很少見到傳統(tǒng)意義上的愛情詩歌。在她筆下,很難看到情投意合或是一訴衷腸的景象,更多的是兩性之間企圖控制、支配對方的“權(quán)力政治”。正如其詩集《權(quán)力政治》(Power Politics)里眾多詩歌所反映的那樣,兩性關(guān)系充滿了欺騙、沖突和傷害,盡管都打著“愛”的旗號。在詩人看來,兩性不平等的根源在于父權(quán)制體系,其推行的二元對立思維和價值等級制破壞了男女之間的和諧統(tǒng)一,使其相互仇視、斗爭。傳統(tǒng)的愛情詩歌所構(gòu)筑的浪漫愛情神話往往隱藏了男性對女性的征服欲和控制欲,因此阿特伍德的詩歌希望打破這一神話,使世人正視兩性不平等的現(xiàn)實。
《“睡”之變奏》顯然是一首非典型的阿特伍德詩歌,因為大多數(shù)讀者都會認(rèn)為它是一首一往情深、纏綿悱惻的情詩。詩中的敘述者“我”飽含愛意,熱切地傾述自己與愛人共眠的愿望,想要進(jìn)入對方的夢境,與其共歷艱險,哪怕傾盡所有,也要保護(hù)對方周全,最后甚至不惜變成一口空氣,被愛人吸入體內(nèi),只求片刻的合二為一,雖然明知即使這樣卑微的愿望也很有可能無法實現(xiàn)。與傳統(tǒng)詩歌中充滿男子氣概、咄咄逼人的追求者不一樣,“我”并不想征服或者控制對方,而只想做一個伴侶,跟隨者或引導(dǎo)者,因此詩歌所體現(xiàn)的兩性關(guān)系更趨近于一種相互平等、共存共生的理想狀態(tài)。
詩人將睡眠比喻成進(jìn)入洞穴深處后返回的一場奇妙而危險的旅程。從心理學(xué)來講,夢境是通往潛意識的窗口,它扭曲地展現(xiàn)了我們意識深處的欲望,一個更加原始的自我;分享愛人的夢境,無疑表達(dá)了更加深入、真實了解對方的愿望。然而,這個旅程所代表的含義也許不止于此。根據(jù)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在史詩《埃涅阿斯紀(jì)》中的記述,埃涅阿斯為了見到父親的亡靈,冒險進(jìn)入冥府。他得到女祭司的幫助,找到了圣林中的金樹枝,成功地搭乘冥府?dāng)[渡人卡隆的靈船渡過了冥河。另外,古希臘神話中冥王的妻子珀耳塞福涅在每年重返冥府時會手持火炬形龍膽花為自己照亮黑暗中的道路。詩人勞倫斯在死前就曾在詩歌《巴伐利亞龍膽花》中歌頌這種冥府之花。樹枝、花朵、扁舟,阿特伍德巧妙地運用這一系列與死亡有關(guān)的意象,描繪了一次通往冥府的奇幻之旅,然而其目的并不是愛情,也不是自我認(rèn)知,而是——閱讀。
阿特伍德在論著《與死者協(xié)商:一位作家論寫作》(2002)中闡述了她對寫作的看法。她認(rèn)為“所有的寫作都源于對死亡的恐懼和迷戀”,作家寫作是為了造訪亡靈的世界,并從那里帶回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相應(yīng)地,閱讀也可以看成是這樣的一個旅程:進(jìn)入一個書中的世界,并從那里回到現(xiàn)實。正如女祭司警告埃涅阿斯所說的那樣:“……去往亞維努斯湖(冥府)的路很容易;/ ……但是要找到返回白晝的路,/那才是考驗,真正困難的事”。所以《“睡”之變奏》也不妨可以看作是作者的獨白,她希望能夠像女祭司引導(dǎo)埃涅阿斯或者維吉爾引導(dǎo)但丁那樣帶領(lǐng)、守護(hù)讀者完成閱讀之旅,歷經(jīng)書中的艱險,最后順利地回到現(xiàn)實世界。這樣看來,詩歌確實成功地演繹了睡眠的多重“變奏”:夢境、愛情、人生、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