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剛
再一次回到臺北,竟然有了別樣的感覺,淡淡的思念和絲絲的親切。雖然離開不過五天的時間,而且上次來這里也不過是匆匆逗留幾個小時的光景,但是此時回來,卻似闊別已久而今回歸一般,那種說不出的心情滋味,渾然忘記了自己只不過是來自異鄉(xiāng)的游客,一個這里人眼中的“外省郎”。
對臺灣的印象,最初來自小學(xué)地理教科書中的圖形和文字,再后來便是校園歌謠里面的晚風(fēng)、海浪、沙灘、池塘、榕樹、田埂等等,悠揚的樂曲中,詞句也就沒有了實在的意義。臺灣真實地走進心里,是在情竇初開、強賦新愁的年紀,瓊瑤小說里面的都市生活,男歡女愛之外,還有山地人(土著民族)的質(zhì)樸,橫貫公路的艱險以及風(fēng)土人情。而最為深刻的印象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席卷大陸的臺灣歌曲,新店溪的月光皎潔如水,阿里山的姑娘美如花,忠孝東路的如織人潮,大臺北都市的多情冬雨,而一曲《冬季到臺北來看雨》更是淋濕了萬千少男少女的心,讓無數(shù)纏綿悱惻的情感在雨中瀝落,在傘下徘徊。于是,冬季到臺北看雨便成了我一夢二十年的沉酣。
終于有了到臺灣的機會,雖然只有八天的時間,卻恰好是冬天,也算是天遂人愿。大多游客都希望在觀光的日子里風(fēng)和日麗,而我卻期待著在臺北的時候邂逅一場冬雨,以了卻二十年的夙愿。
都說臺灣一年之中只有三分之一的晴天,尤其是冬季,晴日更難得。而我到臺北的頭兩天偏偏都是響晴的天兒,讓我頗有些遺憾,只能把看雨的希望寄托在今天返回臺北的日子,而今天恰好是立冬。
可能真的是天遂人愿,下午便是陰天。于是在晚飯后走到臺北的街上,感受這個心儀已久的大都市的夜色,更渴望一場期待已久的冬雨。
并不寬闊的街路整潔如洗,匆匆而過的人流井然有序,兩旁商鋪林立的霓虹燈鮮明卻不炫目,一張張謙和微笑的臉讓遠客毫不陌生。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臺北,這就是聞名世界的大都市,全然沒有現(xiàn)代的浮華,而每個街頭巷尾,都沉淀著東方特有的含蓄內(nèi)斂的文明。
七天的游歷已經(jīng)熟悉了臺灣街頭的繁體字,而今細細地遍看過去,方覺親切如爺爺慈祥的目光和奶奶輕撫的手。那是中華文明曾經(jīng)的枝蔓,承接根基,蔓生葉脈;那是華夏現(xiàn)代文字珍貴的祖源,放眼神州,只有這里還在沿襲?;叵肫饚滋靵碓谲嚿霞毤毜仄纷x,頓覺得這些曾經(jīng)并不熟悉的勾畫卻原來親切的如同自己身上的發(fā)膚,早已和身體里流淌的血液融為一體。記得發(fā)現(xiàn)原來通常說的“街邊鄰右”原來可以寫成“借邊鄰右”,而這樣的解釋似乎更加合理鮮活時,我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子,那種源自心底的感覺是無法用言語來名狀的。
在這個冬日,走在這個陌生而熟悉的街道,沒有風(fēng),夜仿佛如相伴身邊的摯友,陪你走過這段向往中的靜好。目光流轉(zhuǎn),翻動著心底積淀的記憶。什么都有的福利社就在那邊的街角,是不是當(dāng)年也被叫做“Seven-eleven”;能畫出天邊那條彩虹的水彩蠟筆,是不是就售在街對面的文具店;背著書包的“高年級同學(xué)”三五成群地走過我的身邊;舉頭望去,是那偷偷改變的月亮的臉。千縷情結(jié),萬種思緒紛紛涌來,仿佛堵塞著我的口鼻,讓我竟然有了淚的沖動,不是淚,是血液,中華民族一脈傳承的血液。
曾在野柳海岸慨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曾在日月潭邊吟唱過悠揚山歌,曾在阿里山贊嘆過秀美容顏,曾在棧道旁憑吊過老兵未償?shù)男脑?。而此時,這厚重的文化在夜色中擁過來,讓我忙于接納,幾近窒息而仍不愿離去。
空氣濕潤了起來,連同我的眼睛和氣息,似乎天空中飄起了絲絲細雨,輕輕地沾濕了我的衣襟,發(fā)梢,鉆進肌膚里,血液里,直到心的最深處,滋潤著那種清涼與清新?!疤烨嗌葻熡甓以诘饶?,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里”,這片深蘊中華民族文化的土地綻放著文化的綺韻,就如文山先生這首《青花瓷》所寫的,打撈著千古月色,暈開了可期的結(jié)局。
有種感覺告訴我,到臺北看雨必將成為家常事,而此時,我的生命中多了這個到臺北看雨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