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桂鳳
老屋
◎葛桂鳳
用不了幾天,我生活了二十幾年的老屋,就要封存在我的記憶中了。因為再過兩年,我和我的鄉(xiāng)親們將搬進高高的樓房,開始城市人的生活。
老屋的點點滴滴,在行止將葬的這些日子,一一閃了光華,浮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令我視如珍寶般;而先前,我卻是那樣無視它們的存在。甚至,討厭它們走進我的視覺。
青磚紅瓦,窄窄的玻璃窗,木質(zhì)的門框,門框外托架兩扇防盜門,這就是我家老屋現(xiàn)在的樣子。它建造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中期,從最初的麥秸覆蓋房頂,到今天的紅瓦蓋頂,它像一個矛盾的渾然體,既古樸,典雅,又兼含絲絲新潮的風(fēng)尚。然而,它畢竟要消失在時代的潮流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嶄新的鋁合金門窗的寬大房子。
人世間最無情的是時間,催人衰老;最有情的也是時間,時間這支永不停歇的筆,會不留墨痕地記錄老屋的生脈呼吸,和那些絲縷如風(fēng)的生活往事。
往事,真的就像一陣風(fēng),從記憶的深處刮來。
1987年寒冬,那天那個臘八節(jié),我嫁進了一身青磚的老屋,當(dāng)時,屋頂是金色的麥秸蓋頂,三面土墻圍院,此后,我在這座青磚房,土院墻的家里,開始了歲月的磨練。
第二年農(nóng)歷臘月十八日,我的兒子降生人間,成為老屋一名小小的男子漢。每天每天,我走出老屋去幼兒園上班,婆婆就責(zé)無旁貸地擔(dān)負起照看兒子的任務(wù)。每天每天,縷縷青煙飄出老屋,在柴米油鹽的日子里,兒子的笑聲灑滿了老屋的角角落落。兒子三歲那一年夏天,他和他的堂姐爬到婆婆的土炕玩鬧,姐姐的小手厲害得很,時不時把兒子嫩嫩的小臉蛋抓得深一道溝,淺一條痕,婆婆小心了又小心地看護他們,可是卻總讓他的姐姐屢屢得逞。那天,我剛走進老屋,大他三個月的姐姐,又伸出了細嫩的小手,兒子那次用力揮起小拳頭,把姐姐按倒在土炕上,胖乎乎的小身子坐在姐姐細軟軟的小身體上狠勁地用拳頭打。我剛要上前拉開他,婆婆制止了我,說:“小妮子,看給你弟弟抓得深一道淺一道的,你弟弟大了說不上媳婦,你給你弟弟換媳婦啊?!逼牌诺脑?,無形中給了兒子鼓勵,他又一陣拳捶拳打,姐姐只有了哭的份。婆婆在一旁卻看得開心地笑。可也怪,厲害的姐姐以后再不敢抓撓兒子的小臉了。
在老屋的懷抱里,兩個頑皮的孩子依然經(jīng)常打架,只是小姐姐再不敢抓撓兒子的臉蛋,仿佛,她也害怕弟弟長大后因為她的原因,娶不到好媳婦一樣。對于兩個打架的孩子,婆婆又有了新招:她找來兩根繩子,把兒子和他姐姐分別拴到院子里的兩棵梧桐樹上,兩個孩子在繩子的捆綁下,東挪西掙,樂得咯咯笑。而婆婆呢,洗衣做飯,一點沒有因兩個調(diào)皮的孩子而有所影響。婆婆說,這是她看護孩子的經(jīng)典發(fā)明。這一幕幕惹人開懷的小小戲劇,老屋該是最忠實的目擊者。
在人生的四季中,老屋給了我冬的孕育,春的復(fù)蘇,夏的成長,秋的成熟。在老屋的遮護下,兒子由頑皮的孩童,長到高出我一頭的青年。在老屋的情懷里,我辛勤耕耘著農(nóng)田,播種下希望的種子,收獲著果實的喜悅。老屋給予了我最樸實的情感,給予了我人世間最動人的溫暖。老屋的溫暖,遍涌全身,在我心底流動成一首永恒的春天之歌。
曾經(jīng),我那么急切地要拋棄老屋,感覺老屋實在太老了,不是因為它年齡的衰老,而是,它的矗立,已經(jīng)那么不合時代的節(jié)拍,因而有關(guān)老屋的一切都令我那么厭倦;低矮的青磚墻坯,還有婆婆留下來的那個用水泥砌成的長方形糧缸;唯一讓我感覺活力依存的是院子里的兩棵梧桐樹,每到春天,那些紫色的花朵飄落得滿院皆是,整個院子被花香圍繞;清晨,當(dāng)我清掃那些散發(fā)著甜香味兒的紫桐花,總會有種激動的情緒在心海涌動,于是,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連同空氣里都飄灑著甜美的味道,那生活該有多么美好??!
今天,面對老屋的種種,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崇敬之情充溢著我的大腦,老屋的一切都在霎那間有了光彩,有了活力。親情的味道更加濃郁芬芳,青磚紅瓦在陽光下放射光華,老屋又彈奏起青春的旋律,這份感覺的復(fù)蘇,是對老屋的留戀吧?
是的,我無法忘記,在老屋溫暖的目光里,我行走著我的生活:兒子成長的腳步,婆婆關(guān)心的話語,老公濃濃的情義;不管是得志時的忘乎所以,還是失意時的信念俱毀,老屋始終以長者的風(fēng)范接納我,包容我,老屋無時不把那些生活的閃光碎片,繁影瑣事,一一納入心懷,讓歲月的痕跡一一留存,正因為如此,在即將失去老屋的今天,我對它滿懷感激,滿懷不舍。正所謂:此情最是動容時。
感謝我的老屋,給了我二十多年的平凡生活;感謝我的老屋,給了我無窮的動力;新樓房的誕生,將是老屋乃至我們整個村莊盤亙而臥的續(xù)脈。
(責(zé)任編輯 張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