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三
那時候,樸樸和紹澤都還不好看,一起并肩站在教室后面,對鏡頭懵懵懂懂地笑。樸樸藏在灰突突的校服里,扎著又黃又細的小辮子,左腮被蚊子叮得起了紅紅的小包;紹澤黑黑瘦瘦,手插在兜里,抿起唇故作深沉,可是明朗的眼眸盛著滿滿的陽光。照片洗出來,紹澤虎著臉說:“你看你,真是個丑丫頭?!睒銟隳脮盟谋骋允緫嵖?,回家后對著照片上丑丑的自己左看右看,還是把照片塞進了衣柜最里面。
初中,樸樸和紹澤是同桌。紹澤像那個年紀所有的男生一樣,喜歡把頭發(fā)搗得很碎,喜歡把松垮垮的校服系在腰間,套著白T恤在學校里招搖過市。在那個纖塵不染的純凈年代,他始終走在樸樸的左右。
紹澤總是一臉壞笑,隨時計劃捉弄樸樸。比如下課的時候,他賊兮兮地問她,把“清晨我上馬”倒過來怎么念。樸樸不假思索地說:“馬上我晨清(成親)。”一說出口,臉立即就紅了,紹澤夸張地大笑:“樸樸你想做新娘子??!”
紹澤熱衷于講鬼故事嚇唬她,尤其是在天空黑漆漆的晚自習后。紹澤猶自講得繪聲繪色,時不時做幾個兇巴巴的大鬼臉。每次都嚇得樸樸哇哇叫,他就一臉得意地壞笑??墒撬蓛舻难凵穹置饔兄┰S期待,偷偷暴露了所有的小秘密。
也許分開許多年以后紹澤也不會明白,為什么晚自習不規(guī)定座位但她只愿意和他坐在一起,為什么明明害怕還是豎起耳朵聽他說的故事。只是因為她也有著和他一樣靦腆的情懷,希望有一天他講完故事會笑嘻嘻地對她說:“害怕嗎?我送你回家?!?/p>
夏天上完體育課,樸樸習慣買一只和路雪蛋筒。紹澤汗津津地從籃球場下來,一看到樸樸就大聲嚷嚷:“小女生就是喜歡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吃多了小心變成沒牙齒的老婆婆。拿過來,我替你吃?!蹦凶訚h得不得了,毫不客氣拿過蛋筒吃得不亦樂乎。樸樸沖他撅起嘴,心里卻早已偷偷笑開,傻瓜,就是給你買的呀。
中考結束之后,樸樸去學校拿高中的錄取通知書?;貋淼穆飞?,她買了一束木槿,賣花的老奶奶很用心地幫她襯上綠葉,純白的花朵新鮮得好像剛剛從田野里信手采來,然后聽見遠處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仡^看,是紹澤。
紹澤跑到樸樸面前,額頭上的汗珠亮晶晶,他捋起衣袖一邊擦汗一邊問她:“喂,你高中去哪里?”她把她的通知書展開,他也把他的展開,明明中考分數(shù)很相近,卻被分配在不同的高中。紹澤沒頭沒腦脫口叫了一句:“為什么?”他耷拉著頭,一臉委屈。
樸樸聳了聳肩,木槿花安安靜靜趴在她的懷里,小小的,淡淡的,澄澈得近乎透明,一如白衣飄飄的年代。她想了想,最后從花束里抽出一朵,遞給紹澤:“喂,送給你。”
4年后,樸樸和紹澤都讀了大學,樸樸在廈門,紹澤在廣州,假期參加初中同學聚會,相視依舊親切。記憶中的少年舒展開,紹澤如今輪廓清瘦,安靜沉穩(wěn)。他凝起眼眸問樸樸過得是不是還好的樣子,很容易讓她想起從前。樸樸很開心地說起過去,一個人笑得前仰后合,紹澤安靜地聽,偶爾才插上兩句,時光好像回到最初,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分手的時候,紹澤忽然問她:“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一起拍過的照片?”
一回到家,樸樸把衣柜里所有的東西都挖出來,才找到那張久不見天日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和紹澤格外幼稚和青澀,兩個丑丑的人兒對著鏡頭傻傻笑。細細看,樸樸不由啞然失笑。在紹澤和她之間露出的間隙后面,那塊舊舊的黑板上,用紅色粉筆歪歪扭扭寫了一個“l(fā)ove”。原來那個時候,小小男生已經用這種方式偷偷說出了他的情懷。
她撫著照片,上面積滿了時光的塵埃,恍然就嗅到木槿單薄的花香。
田祥耀摘自《星期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