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潔,鄭哲,胡盛壽(北京協(xié)和醫(yī)學院中國醫(yī)學科學院國家心臟病中心,阜外心血管病醫(yī)院心血管病研究所心臟移植中心,北京 100037)
近些年心臟移植患者治療方案雖然已經明顯減少了急性排斥反應的發(fā)生率,但是對患者長期預后的改善作用有限。目前免疫抑制劑應用方面的一個主要挑戰(zhàn)是療效和毒性之間的治療窗狹窄。為了減少不良反應,提高長期生存率,多個研究試圖減少或停用特定的免疫抑制藥物,通常將目標指向糖皮質激素。在腎移植患者中對是否需要應用或減少劑量應用糖皮質激素預防排斥反應方面存在的爭議,在心臟移植患者應用中同樣存在。由于糖皮質激素的免疫抑制機制、藥代動力學與臨床用藥相關,本文將其與糖皮質激素應用期限和劑量,臨床療效和不良反應一并進行敘述。
潑尼松、潑尼松龍、甲潑尼龍都是合成的糖皮質激素。糖皮質激素在器官移植的作用主要與免疫抑制及抗炎反應有關。糖皮質激素通過抑制炎癥因子如白細胞三烯、前列腺素等發(fā)揮抗炎作用,并通過誘導脂皮質素的產生抑制磷脂酶A2。毫無疑問,這些作用對于逆轉排異反應非常重要,但是臨床應用大劑量甲潑尼龍時,1~2小時即可出現(xiàn)明顯作用(有時甚至明顯改善血流動力學),這種作用絕不能單純通過免疫抑制的作用來解釋。
糖皮質激素的免疫抑制作用非常復雜。它可以通過減慢編碼參與免疫反應的細胞因子的基因轉錄,作用于T細胞,糖皮質激素進入細胞后,與胞漿內受體結合,形成糖皮質激素-受體復合物進入細胞核,通過增強或抑制活化T細胞的核因子(NFAT)減慢基因轉錄,從而抑制白細胞介素-2(IL-2)和其他細胞因子,包括IL-1、IL-3、IL-6、腫瘤壞死因子(TNF-α、TNF-γ)。糖皮質激素的其他作用還包括:抑制巨噬細胞的作用、減少黏附分子釋放、抑制白細胞移至血管外、誘導細胞凋亡、減少主要組織相容性復合物表達。
潑尼松和潑尼松龍可在上消化道迅速被吸收,口服后在1~3小時內血藥濃度達到峰值,潑尼松經肝臟轉化為潑尼松龍而發(fā)揮生物效應。平均生物利用度是口服潑尼松龍劑量的80%。糖皮質激素以結合型和游離型兩種形式存在于血漿中,通常情況下,90%以上的潑尼松龍與血漿糖皮質激素結合白蛋白/球蛋白相結合,糖皮質激素受體只能與游離型潑尼松龍結合。糖皮質激素結合球蛋白具有低結合能力和高親和力的特點,與糖皮質激素結合白蛋白剛好相反。循環(huán)中血漿白蛋白狀態(tài)發(fā)生變化將對游離的糖皮質激素的生物利用度產生較明顯的影響。某些情況下(如妊娠),血漿結合蛋白結合力提高,則糖皮質激素的生物利用度降低;而另外一些情況下(如低蛋白血癥),血漿結合蛋白結合力下降,則糖皮質激素的生物利用度提高,將導致不良反應的發(fā)生。
潑尼松龍的半衰期約3小時,糖皮質激素在肝臟內轉化為潑尼松龍方可發(fā)揮生物效應,因此,肝功能損傷可延長糖皮質激素的半衰期,某些可以促進肝酶釋放的藥物如苯妥英鈉、巴比妥、利福平等使其半衰期縮短。
心臟移植術后不同的用藥方案中糖皮質激素的應用劑量不一,目前尚無特異指標來評價糖皮質激素的有效性及毒性。每毫克潑尼松、潑尼松龍、甲潑尼龍的免疫抑制作用強度基本相似,因此,由靜脈甲潑尼龍改為口服潑尼松或潑尼松龍時,藥物劑量不變。
心臟移植患者應用糖皮質激素主要在以下3個方面:① 誘導治療;② 免疫抑制常規(guī)治療;③ 急性排異反應沖擊治療。見表1。
表1 心臟移植患者糖皮質激素常用治療方法
通常情況下于移植術前靜脈給予大劑量甲潑尼龍〔250~500 mg(或5~10 mg/kg)〕,術后立即再給予相同劑量的甲潑尼龍1次;隨后的24~48小時內每8小時靜脈給予1次120 mg的甲潑尼龍 。
免疫抑制常規(guī)治療的個體化治療差異較大。標準治療方案是:潑尼松口服起始劑量為0.5~1 mg/(kg· d),共1~3周,隨后逐漸減至每日低劑量維持〔成人10 mg/d,兒童0.1 mg/(kg·d)〕,隔日口服或停用。
3.2.1 撤除糖皮質激素的免疫抑制方案
潑尼松是移植術后即刻及術后維持免疫治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2013年國際心肺移植學會(ISHLT)的年度報告顯示,全球7 804例心臟移植術后1年的患者中有80.9%在服用激素治療,4 821例術后5年的患者中有48.3%仍在服用激素[1]。然而,考慮到長期服用激素可能導致的不良反應,一些心臟移植中心采用減少潑尼松至隔日1次,以非常低的劑量維持(<0.1 mg/kg)或術后6個月后停用激素。但是,許多患者停用激素后反復發(fā)生嚴重的排異反應,必須長期服用激素。而心臟移植患者應該在術后早期還是晚期撤除激素治療是一個尚未完全解決的問題。對于處在低排異風險的患者,包括無抗供體HLA抗體的患者,無多次妊娠史的女性,無排異病史的患者,年齡大的心臟移植患者,可以考慮予以快速減少糖皮質激素劑量或停用激素。對于心臟移植患者,HLA錯配位點多是撤除糖皮質激素的不利因素,因此在決定個體化糖皮質激素撤除策略時,應該將HLA錯配位點的多少考慮在內。ISHLT于2010年公布的指南[2]認為,在維持抑制治療中避免應用激素,早期撤除激素或非常低劑量維持都是可接受的治療方法 (Ia類推薦,證據水平B)。如果已經應用糖皮質激素,有顯著的糖皮質激素不良反應和近期(例如6個月內)無排斥反應發(fā)生時,可以嘗試撤除激素治療(Ia類推薦,證據水平C)。
文獻報道,在抗胸腺細胞球蛋白(ATG)或抗CD3單克隆抗體(OKT3)誘導的心臟移植患者,術后1個月早期撤除激素的成功率達49%~70%[3-6]。由于大多數(shù)的急性排異反應發(fā)生在心臟移植術后的開始6個月,此后約80%的患者,包括那些之前未接受過ATG或OKT3誘導治療的患者都可以成功撤除糖皮質激素治療[6-9]。
但是應該注意到標準的糖皮質激素撤除方案是在一系列心肌活檢的監(jiān)測下實施的。必須牢記長期服用激素進行維持免疫抑制治療的患者,在撤除激素后幾個月內,發(fā)生排異反應和移植物功能喪失的風險增加。所以,在術后第1年用潑尼松維持免疫治療的過程中,激素撤除應該非常謹慎。由此,我們認為除非有并發(fā)癥出現(xiàn),應該避免晚期(>2年)激素撤除,而選擇晚期激素減量的目標,即隔日服用潑尼松5~10 mg。一項納入心臟移植低風險的受體的臨床研究,將受體隨機分為ATG誘導后避免應用激素組和不用ATG誘導的長期應用激素組,臨床結果表明兩組排異反應發(fā)生率相似,但長期的安全性和避免應用激素的益處仍有待于進一步研究[10]。
3.2.2 撤除糖皮質激素的方法
撤除糖皮質激素的方法包括:① 移植后不用激素維持;② 在術后第1個月撤除激素;③ 在移植后3~6個月撤除激素;④ 晚期 (1年后) 撤除激素。沒有明確的證據顯示哪種方法更優(yōu)越。但是建議成人大約移植后3周開始減激素劑量,然后在3~6個月后撤除激素。在發(fā)生以下情況時激素不能完全被撤除:① 在減量過程中有兩次排異反應出現(xiàn);② 有任何疑似影響血液動力學的排異反應發(fā)生;③ 任何一次的心內膜心肌活檢發(fā)現(xiàn)有血管炎,嚴重的(ISHLT的3級)排異反應。
減少甚至不用激素的主要原因是考慮到相關的不良反應。一些患者不用激素進行維持免疫治療已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是在另一些患者中一旦停用激素即反復發(fā)生排異反應。在一些特殊的人群,如兒童、絕經后婦女、嚴重骨質疏松的婦女、糖尿病和過度肥胖患者,如果病情允許應該避免使用激素。停用激素對移植術后血管病變的作用尚未確定。據報道60%~80%的移植術后患者存在高脂血癥。雖然已有證據顯示撤出激素可降低血膽固醇水平。但是必須權衡撤除激素對降低膽固醇水平的益處,與這些患者可能出現(xiàn)反復的排異反應及移植相關的血管病變的風險。臨床研究顯示,早期撤除激素能夠減少消化系統(tǒng)并發(fā)癥[11],降低移植后糖尿病的發(fā)生率[12]。一項大規(guī)模對腎臟和心臟移植受體的前瞻性研究表明,撤除激素患者術后第一年白內障和骨質疏松癥的發(fā)生率降低[13]。另一些研究表明,撤除激素能夠成功逆轉骨質疏松癥[14]。
靜脈或口服激素治療通??梢砸种婆女惙磻倪M程。2013年ISHLT年報報道,心臟移植術后1年各年齡段中以19~39歲受體的排異反應發(fā)生率最高,其需要治療的排異反應發(fā)生率高達28%[1]。急性排異反應發(fā)生的次數(shù)和嚴重程度與移植心臟血管病變(CAV)的發(fā)生和病死率密切相關。急性細胞排異反應可能有癥狀或發(fā)生移植心臟功能不全,也可能沒有任何癥狀而通過常規(guī)進行心內膜心肌活檢時被發(fā)現(xiàn)。
3.3.1 血流動力學不穩(wěn)定的急性細胞排異反應
發(fā)生急性細胞排異反應患者伴隨的癥狀通常是由移植心臟功能不全引起。發(fā)生血流動力學不穩(wěn)定(低血壓、低心排血量,顯著升高的肺毛細血管楔壓)的急性排斥反應將顯著增加短期和長期發(fā)病率和病死率,且經常遺留不可逆的心肌損傷[15]。大劑量靜脈激素沖擊( 甲潑尼龍1 000 mg/d,連續(xù)3天)是對有癥狀的急性細胞排斥反應(無論是ISHLT的1級、2級或3級)的一線治療方法[16],并在ISHLT于2010年公布的指南中定為Ia類推薦(證據水平C)。對于隨后是逐漸減量還是直接恢復到排異前的潑尼松維持劑量尚未達成共識[17]。
3.3.2 無癥狀的急性細胞排異反應
大約占95%的急性排異反應是發(fā)生在血流動力學正常的情況下。無癥狀的急性細胞排斥反應是由心內膜心肌活檢診斷的。治療無癥狀排異的理由是為了防止其進一步惡化,引起移植物功能障礙。ISHLT于2010年公布指南中的Ia類推薦(證據水平C)包括:治療無血流動力學改變的嚴重的(ISHLT的 3級)排異反應應該采用高劑量靜脈激素沖擊治療(甲潑尼龍1 000 mg/d,連續(xù)3天);對于中度的(ISHLT的 2級)急性細胞排異反應可以采用高劑量靜脈激素沖擊治療(250~1 000 mg/d,連續(xù)3天)或低劑量靜脈激素沖擊治療〔潑尼松1~3 mg/(kg·d),共3~5天〕。治療中度急性細胞排異的必要性決定于多種危險因素,包括移植術后時間、最近一次的病理分級、維持免疫抑制劑的劑量和血藥濃度水平、臨床癥狀或體征等。在移植術后開始的6個月內超過25%的中度(ISHLT的2級)急性細胞排異反應,在隨后活檢中,證實進展為嚴重(ISHLT的 3級)排異反應。相比之下,術后1年之后這種進展的可能性降低至7%以下。此外,2010年公布指南中的Ⅱa類推薦(證據水平C)認為絕大多數(shù)無癥狀的輕度細胞排斥反應(ISHLT的1級)不需要治療。
3.3.3 抗體介導的排異反應的糖皮質激素治療
3.3.3.1 超急性排異反應
發(fā)生在心臟移植后幾分鐘或幾小時內,由受體體內預存的抗供體ABO或HLA抗原的抗體介導的超急性排異反應雖然已經非常罕見,但臨床上表現(xiàn)為嚴重移植心臟功能不全的過程異常兇險,必須盡快診斷和治療[18]。大劑量靜脈激素沖擊治療(甲潑尼龍1 000 mg/d,連續(xù)3天)與血漿置換、靜脈免疫球蛋白、溶細胞的免疫抑制治療、靜脈鈣調素抑制劑和代謝循環(huán)抑制劑,靜脈正性肌力藥和縮血管藥以及機械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支持在2010年ISHLT公布的指南中定為Ⅱa類推薦治療方法(證據水平 C)。
3.3.3.2 急性抗體介導的排異反應和混合性排異反應
急性抗體介導的排異反應通常發(fā)生在術后開始幾周和幾個月內,一般伴有移植心臟功能不全的癥狀和體征?;旌闲耘女惙磻侵感膬饶ば募』顧z的組織病理顯示細胞排異和體液排異同時存在。
治療策略主要是消除和減少血液循環(huán)中的抗體,同時減少異體抗體的合成。個體治療方法和持續(xù)期限的選擇應遵循癥狀嚴重程度而定。血流動力學不穩(wěn)定的患者短期和長期病死率極高,應該積極治療。最初的治療,尤其是當存在血流動力學改變時應該包括高劑量靜脈糖皮質激素沖擊治療(甲潑尼龍1 000 mg/d,共3天)以及溶細胞的免疫抑制治療,在ISHLT指南中定為Ⅱa類推薦(證據水平C)治療方法。
糖皮質激素作為預防實體器官移植排斥反應發(fā)生的一線藥物之一,甲潑尼龍和潑尼松常常作為免疫抑制藥物方案的一部分。雖然近些年對類固醇藥物的使用不斷減少,但人們所期待新的免疫抑制藥物能夠改善移植物存活所可能存在的優(yōu)勢并沒有見到。在低于歷史標準劑量情況下使用,糖皮質激素仍可發(fā)揮免疫抑制作用,因此僅僅因為非嚴重的不良反應就放棄使用此類藥物是不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