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志明

對于趙洪全來說，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歌聲和最美麗的舞蹈。2011年4月的一天，505隊老隊長薛應(yīng)選和他夫人袁秀容前來看望身患癌癥的戰(zhàn)友趙洪全。趙洪全艱難地說：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聽聽那首《勘探隊員之歌》。

袁秀容凝視著病重的戰(zhàn)友，眼睛里含著淚花，已經(jīng)70多歲的她竟像當(dāng)年的小姑娘那樣放開歌喉唱了起來——

是那山谷的風(fēng)，吹動了我們的紅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zhàn)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是那天上的星，為我們點上了明燈/是那林中的鳥，向我們報告了黎明/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zhàn)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

袁秀容唱完歌，又跳起了50年前曾在沙漠里跳過的民族舞蹈。嘹亮的歌聲和優(yōu)美的舞姿仿佛把他們帶回到了激情燃燒的歲月——

五十年代末，我國石油地質(zhì)工作者主要依靠駱駝進入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進行重磁力勘探。塔克拉瑪干沙漠面積為33.76萬平方公里，是中國第一大沙漠，在世界上也是第二大流動沙漠。遠有古國消失，近有著名科學(xué)家彭加木失蹤，更為塔克拉瑪干籠罩上了一層恐怖的色彩。難怪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經(jīng)歷了那次死里逃生之后，為它冠名為 “死亡之?！薄?/p>

那是1958年3月上旬，薛應(yīng)選、趙洪全、袁秀容等104名年青隊員和320峰強健的駱駝組成的勘探隊伍浩浩蕩蕩向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進軍?！犊碧疥爢T之歌》伴隨著駝鈴在沙海里激蕩。

每峰駱駝馱著100多公斤的水、糧食、飼料和勘探設(shè)備，爬沙山時遇到陡坡，一失足便滾了下來，隊員們前拉后抬，把駱駝扶起，繼續(xù)前行。在沙漠中，遭遇特大黑風(fēng)暴時伸手不見五指，讓人迷失方向，甚至令人窒息和驚恐。在危險面前，隊員們首先想到的是儀器和資料，他們脫下自己的衣服把儀器緊緊包住，把資料放在胸前，用身體緊緊地壓在儀器上面。讓駱駝臥倒，用繩子一峰一峰地連在一起。黑風(fēng)肆虐了一夜一天。風(fēng)停之后，洗漱用具早已刮到九霄云外，連蒸籠、飯盆也不見了蹤影，耳朵、鼻子、眼睛、嘴巴里都是黃沙。

在沙漠中水意味著生命！號稱 “沙漠之舟”的駱駝舍不得喝一口隊員保命的淡水，喝一口從沙漠里挖出來的苦咸水，把嘴貼近裝淡水的桶上聞一聞，然后張開嘴發(fā)出嘆息聲。號稱 “沙漠之舟”的駱駝也難耐沙漠中極度缺水的環(huán)境。有的駱駝體力不支，四腿顫抖，蹣跚不前，無論駝夫如何拉，也動彈不得。很多負(fù)重的駱駝缺吃少喝，長途跋涉，耗盡了自己身體最后一滴水，倒在了沙海之中。它們眼角流淌著污濁的淚水，似乎傾訴著無奈和不甘。九進九出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一共有70峰駱駝永遠地留在了沙漠里。隊員們含淚取下掛在駱駝耳朵上的鐵牌子編號，一步一回頭地望著死去的朝夕相處的伙伴。薛應(yīng)選、趙洪全都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面對生離死別，韓寶珍、袁秀容兩位只有十七八歲的女隊員卻強忍著悲痛，從沒有當(dāng)著大家的面掉一滴眼淚。原來這兩位似乎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孩子是哭著鬧著才被破例批準(zhǔn)加入隊伍的，她們在決心書上發(fā)過誓言：不管遇到什么困難，絕不哭鼻子。

沙漠的夜晚萬籟俱寂，聽不到一點聲音，只有皎潔的月光給茫茫沙漠鍍上一層銀輝。在夜幕下，他們躺在無垠的 “沙床”上，有的點著馬燈，有的打著手電筒，有的借著月光進行學(xué)習(xí)。有時看累了，韓寶珍、袁秀容就數(shù)天上的星星，嘴里念著銀河系、大熊星座、小熊星座、天王星等，數(shù)著數(shù)著感覺天地之間渾然一體，進入了夢鄉(xiāng)。有時天上一片漆黑，既觀察不了星星，也無法看書學(xué)習(xí)，他們這些姑娘小伙就思念起遠方的親人，夸自己的家鄉(xiāng)，談自己的理想和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的遠景。正如韓寶珍在日記中寫到的那樣： “不分組長和工人，不分民族，只有愛，只有一起往前走……”

趙洪全竭盡全力地傾聽著，凝視著，嘴角微微地顫動，臉龐洋溢著燦爛的微笑，眼睛放射出奪目的光芒。家屬說，他住院以來，從沒有過這樣好的精神狀態(tài)。接下來，趙洪全再也不能說話了，他用干枯無力的雙手?jǐn)[出了505的手型，在昏迷中突然喊出了薛應(yīng)選、黃豪，風(fēng)來啦，駱駝……

大家知道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再回塔克拉瑪干沙漠看看，在那里他們苦過、累過，甚至遭遇危險，經(jīng)歷死亡的考驗。可是那段生活卻是最充實、最愉快、最幸福、最值得回味、留戀和難以忘懷。因為在他們勘探過的地方，如今已經(jīng)建成沙漠油氣田，有了綠色的沙漠公路，塔中四油田就像一座復(fù)活的“塔中市”……想到這一切，他知足了！

《勘探隊員之歌》竟成為趙洪全的絕唱。4天后，老人帶著微笑離開了人世，走得非常幸福和安詳……

這個故事是袁秀容在新疆準(zhǔn)東油田的一間幾十平方米的家里給我講述的。后來，她在電話里多次描述當(dāng)時的情景，就像講述在世外桃源里發(fā)生的故事一樣簡直令人無法想象。她說現(xiàn)在無論生活如何，這都是珍貴在他們心靈深處最美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