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歌吹》作品選粹

逢二

卷一[選一]

致女性

楚楚動人

小鳥依人

能說

善唱

會跳

傍樹

傍大爺

不足的是樹倒的時候

有比猢猻散得快的

卷三[選十五]

清明

出山的大路硬化了

回山的小徑砍了茅

懂不

流出山外的溪水

化雨回來了

人也一樣

老爹爹老家的山

有個圓墳

一半露

一半藏

照面了

圓碗圓杯祭了

盤子銃放響了

就清明了

中秋

約定在這一天會面

從側(cè)面看

兩個半圓走攏

背靠背

不管天上看得見看不見

憑感覺就曉得

事搞定了

月自會圓

端午

百姓看重

皇上不看重

問題才出的

每年往河里投粽子

是個擺設(shè)

多投

就屈了原了

就不是詩人的意思了

重陽

登高

望子成龍

望遠

祈父登仙

兩陽重逢

是喜

亦憂

過年

把燈籠做圓

殺豬喊殺圓豬

桌子架圓桌

舊冬新春的交接口

爆竹一響

送鬼下竄

這期間

好話不怕甜死人

想什么有什么

叫花子都過個

好年

倒燈

正月十五

子夜時分

嬉鬧不分尾頭

河橋中間

稻草龍被焚燒

投水

倒燈放龍

歸位

偷青

借助夜色

為平日的眼力和愛慕

打前站

都勤快

不怕誰偷

不想去偷

緣自老祖宗捏活的平淡

一個偷著樂的觀念

被偷者榮

被罵者順

在閣樓晾衣

誰家老漢有心

誰家后生有意

看明白了也就能罵明白

說是偷青

實是探情

金瓜龍

原來什么都藏龍

泗洲山的金秋南瓜

被拓成龍頭

大瓜小瓜連動出窩

閃亮登場

中秋圓

不如篝火圓

一條母青龍

一條雄金龍

圍著火勢舞圈圈

[詩人簡介]

逢二，本名曹志平，湖南郴州人，曾用名亨全、瑞田、石泉等，民進會員。世界詩人大會中國辦事處南方詩人俱樂部主任。有作品入選中學、大學語文教材以及多部詩歌年選。

趕分社

分是春分

社是祭社

場面是趕鬧子

藥比人多

永樂江上游

神農(nóng)為百姓驗方

妙手回春

疾病退卻

趕分社日久

便懂了藥才和藥材

還得一好地名

安仁

夜故事

江湖百藝

生旦凈末丑

在騾馬車上演著

越圍越多人

人多多人氣

屋上的

屋下的

才口

笆籬

黃沙堡

寡婆橋

南征道

官馬道

西京道

茶馬道

鹽道

道道相通

靠舞龍耍子混日子

實誠

元宵米塑

雞婆啄啄

雞生蛋

蛋生雞

用上等的粳米糯米

配比磨粉

在神農(nóng)嘗過的藥草中找顏色

捏成年年有魚

蓮生貴子

時雞已到

過火

過蒸

更添其神

會想

會做

好看

好吃

米打頭本

指尖上的勁舞

心尖上的滿足

物候

蜜蜂晚出早歸巢

螞蟻搬家蛇過道

蜻蜓低飛江湖邊

驚蟄蛤蟆叫一叫

蚯蚓出洞

雞飛狗跳

男女耳燒

豬銜草

以上物候

老農(nóng)知道

拋田別土的憤青

不需要知道

封紅包的日子

都曉得

日子有個陰晴月缺

福禍擔憂

即選個日子開張

問六月

七阿公說天天好

問初一

七阿公說紅日高照

問初二刮風落雨呢

七阿公說風調(diào)雨順

南方本不必擔心落雪

七阿公說瑞雪兆豐年

我直言七阿公得了紅包

七阿公說看你是

聰明人

地俗

俗人

與土谷

一同墜地

耕地

下種

嘗新

一起雞毛蒜皮

飽暖饑啼

號寒是當然的

郴腔

自留出郴山

不怕沒柴燒

郴腔告訴你

山不在高

水不在深

但郴山不高是假的

當年韓公過衡山后

怎么也找不到廖道士

必須喊馬到郴州死

喊船止就住店

喊應龍女吧

喊應七夕吧

農(nóng)耕時代

喊應嘉禾

耒山藥河

牛頭龍狗頭獅

喊出扶耒之樂

在明朝

郴腔喊出個繡衣坊

卷 六[選四]

三月

開店子的

要管好服務員

不要說空心菜

無心菜

要說虛心菜

美好的事情

結(jié)伴出行

沒有這一次

看見三月

一個女孩

帶著幾棵小樹

坐高鐵

這樹一定長得

不會慢

還有抱著小狗小貓的

喊孫崽崽乖寶寶的

快到地球村那個站了

你的一封信

你的一封信

郵遞員喊老了嗓

沒喊煩

是雪中炭

渴中泉

喊起狗搖尾

糟酒醉

遲到早到

是個問題

又不是問題

特快加急

福音與否

心緣兩駐

大哥大

BB機

小靈通

大靈通

人手一機又怎樣

多了機信少了紙信

少了別的多了別的

你的一封信

如夢如詩

掌鍋的

水火原本不相容

自有掌鍋的

便人依存

調(diào)五味

動六腑

豆蔬事天

掌鍋的女人

戴上天使的帽子

主持一份畫家般的神圣

素描和啟用意識流

只為留下與愛有關(guān)的營養(yǎng)

掌鍋的男人

穿上白褂

操守一種醫(yī)生般的莊嚴

加減與乘除

只為舍去雜俗

吃別人的

看別人吃了再吃的

都偏離了主題

自己掌鍋

加油鹽醬醋

加進心意

就是不一樣

卷 七[選六]

煉金術(shù)

柏林鎮(zhèn)老樟樹下那家

學得火法煉金術(shù)

坩堝里燒廢料

鼓風機白夜叫

叫咆了屋場

鼓風機叫不叫都是硬道理

都會指向放了錢的事主

有錢

點石就能成金

煉銀出金

討飯得米

鼓風機之外的響動

鄰居們聽是聽到了

又好像沒聽到

北湖福

北湖說古

古到神農(nóng)儺舞

古到秦關(guān)楚

古到郴江北向

郴山十八福

北湖說福

福在七睇仙姑

福在開放高速

福在郴江萬華

福在水月北湖叉魚賦

湖佑福

福即湖

宜章之悟

兔子在近水樓臺

才不吃窩邊草呢

你信也不信

知不能言

交淺言深

爺輩們修忍

左右為難

度中無度

方外無方

噴嚏的好處

在于打與不打

踢皮球

要等到

生命攸關(guān)之際

得失是對冤家

想不得不失

或者戴著貔貅玩牌

就像找寶

找到鑰匙對上

就開開了

宜和章

想過沒有

一旦粘上了

有時也會走樣

水月之辨

我必須

站著闡明

水月

水月最和諧

水月的日子

地球瑩綠瑩綠

下一場雨

雨水很歡暢地流進湖里

湖里再映出點燈的夜空

規(guī)則有序

俏皮可愛

水月有聲

活的水

朗的月

豈會無聲

耍泥巴的田農(nóng)

能聽到活水下禾苗的拔節(jié)聲

無水

就無聲

月亦是

真正的詩人

都會聽到心靈碰觸的聲音

水月無言

吳剛伐了那么多年的樹

他沒有告訴哪天哪夜

會伐下一塊木屑

只聽說那伐下的木屑

凡間的人撿了

敲什么有什么

都想撿

老一輩的說了

天上有掉要起得早

月以無言稱

水以映月行

水月如禪

是水月

非水月

水非月

月非水

非非

是是

如血之花

有大樹的年代

沒看見這些花

把大樹砍沒了

黑夜里出現(xiàn)泥石流

埋去一個村莊

娃兒的血

染紅泥巴

溫度依然

寒悸還在

綻放的花

確有禪意

卻非英雄之花

杜鵑開了就開了

依然沒有大樹

墓銘

沒的結(jié)婚證

埋在了一起

對死者一生的回味

是碑上刻著血父血母

卷九[選八]

坐在時間的車上

往前面看

離目標尚有距離

往兩邊看

人生消逝得太快

不如往后看

退去的風景

又回到了某一個驛站

接下一個生存的單

時間的意義可能要變

人常常忽略自己變老

別人提醒或者撞見鏡子才回過神來

明白人在旅途

最終奔向墓地

千百年后

墓地也不見了

不見了虛幻

和虛幻里的時間

與紅木有關(guān)[四首]

紅木和紅人

木有紅木

人有紅人

有的樹爛了

而紅木還在

有的人死了

而紅人不死

紅木和紅人之間

原來是這樣約定的

紅木傳世

像模像樣立在那兒

紅人被雕在紅木上

供后人膜拜

民間情懷

是誰的主意

用紙板做成桌子

涂上仿木油漆

以假亂真

這絕不是民間情懷

民間懂得

歲月是最好的檢驗師

用不了幾年

紙板就是糨糊腦袋

這絕不是民間情懷

民間講究真實自然

即使雕琢

也是歷久彌新

傳下來的紅木

我怎么看

它都是一種骨質(zhì)化的精髓

祖宗把一份堅強的理念

用家教的方式

打通神

注入元氣

用過的人頓時得下慧眼

生下福根

這便代代激活了一種吉祥

惠及寸心

走入福源堂

走入福源堂

才發(fā)現(xiàn)這里各樣紅木

被福灌注

分不清源自大山

還是山人的巧手

走入福源堂

才明白人和紅木沒有兩樣

都是土地的兒子

一個幸福家庭的主角

是福人主宰福源

還是福源主宰福人

答案已無關(guān)緊要

關(guān)鍵是緣動的福氣

點化什么人得什么福

瓶子

最初是瓦的

干了走樣了就摔了

又融入到泥祖一族

而今是玻璃的

把杯子裝滿了瓶子空了

并不見得會摔了

酒瓶空了

酒瓶又滿了

換酒不換瓶的搞法

這叫良性循環(huán)

頑皮的小孩在馬路上打破了

一個瓶子

踢飛一塊在路邊的冬田里

開春的時候

一位老農(nóng)下田拔出來一腳紅

破瓶子壓根沒想到

隨后會是那么一種結(jié)局

在城市和郊區(qū)的巷口里

從此常見這老農(nóng)挑一擔籮筐

不倦地吆喝——

酒干了瓶賣我

貓和狗

都依附一個家

有狗洞貓眼

守門護院

防小人偷

老鼠盜

大同小異

異曲同工

在乎人寵

貓多一手爬樹

人說咦

狗學拿耗子

人說喔

貓扳倒一個甑

狗沖過去

貓不卑不亢走開

不和狗一般見識

狗也迅疾明白

像個紳士

貓和狗

讓人看出和諧

電子狗

不會吃喝

卻會說話

走不得就是走不得

讓你感覺有狗真好

卷十[選七]

賣梳

檀木

梨木

梳做得好

不如賣得好

賣梳

賣給和尚

跪講理由

慈航萬丈

和尚無發(fā)

有法

佛祖無言

勝言

梳福

梳祿壽喜財

恰同靈香一炷

嘆世間千絲萬縷

發(fā)不梳自亂

梳者自安

陪行乞者吃薯條

微博也是一個讓人發(fā)現(xiàn)的場所

在南京陪乞討老奶奶吃薯條的美國小伙

陸杰森在網(wǎng)上瘋轉(zhuǎn)

照例引發(fā)出鋪天蓋地的道德

說他天真奇葩的

說他玩愛心秀的

但陸杰森說他做過管道工

干過很臟的活

他不介意身上臟

確實 心里干凈很重要

于一個人是如此

于一座城也是如此

販夫走卒引車賣漿

再繁華的城市都容得下

市民和底層

那一份陪行乞者吃薯條的心情

只在路上

一包薯條的快感

就叫同情

這個六月只有一個司機

六月的今天

整個杭州只有一個司機

所有游興連同西湖的水光都只是乘客

吳斌用生命把客車停靠在歲月的寧靜里

那塊硬邦邦的鐵片

一下子擊中他最柔軟的地方

使他用盡了七十六秒

去完成他認定的東西

一秒不剩啊

累積著他平凡四十八年的千萬個細節(jié)

有驚

徹底無險

看這幾個戴著鞋套拿鐵鍬的

他們是工人嗎

工人沒有這么干活的

他們干凈嗎

他們只是穿得干凈

是地上臟嗎

不是

他們戴著鞋套

是想隔離什么嗎

如何能夠向我鐘愛的食物表達敬意

身為一個捕食者

我常常困惑于一個悖論

舌尖告訴心

在最適宜的自然環(huán)境中

不急不躁地讓食材們自由

生長

把它們最美好的年華采掘捕獲來

焚香沐浴

誠心正意地洗手做羹湯

然后吃掉

想到自己夾起的每一口珍愛的食材

都與生命有關(guān)

也想到吃完雞做一篇祭文

可有用嗎

不可理喻的現(xiàn)實已陽光般存在

就看怎么想或想不想的問題

人若不吃雞

留給黃鼠狼嗎

為何灰太狼抓到喜羊羊

總要燒好一鍋熱湯

收集與之相配的調(diào)料

即使一次次讓羊們跑掉

也樂此不疲

蘋果是如何變的

北方電視采訪蘋果的好處

教授站在樹下說的

對肺好

維生素多

是沒有錯的

南方的醫(yī)生問患者

你得了肺病與吃錯水果有關(guān)

患者承認愛吃蘋果

蘋果成了問題

是哪里出錯了

醫(yī)生是真的

鏡頭是不會騙人的

是路途遠了

要蘋果保鮮

防霉

好看

賺錢

蘋果才變的

沙塵暴與干旱

面對災害才想起沙塵暴

干旱不過是大地打給我們的招呼

在城里紙醉金迷

我們忘了回望故鄉(xiāng)

土地是否還有青山綠水

奮戰(zhàn)六晝夜挖不出清泉

旱情撼動八方

應對天災除了眾志成城

我們應該還有更多思忖

《山野歌吹》讀慨

黃建國

說逢二的詩草蛇灰線，樸訥靈透，懷山塊壘，都是，又不止。他來自湘南山野腹地，洞察湘南景色情物時，如落葉知秋，零七八碎的不是亂，不是雞零狗碎，不是每事問聞必錄，實是真正想說的東西多，且多而厚重。

逢二從個體的經(jīng)驗，向各種古老而又新鮮的境況探索，通過從容而禪定的篩簸，參照信步，理清個人與生存、生命與復活之精神要義，并以悲憫的內(nèi)心去面對，去愛，去寫。形如烏鴉，敢報死生。

真實寫作的每一位詩人都抱著一顆對人類文明無比的熱愛之心，依靠個人的體驗、天賦，從各種角度，用詩意去探索、發(fā)現(xiàn)我們置身其中的世界所遭遇的光明和黑暗，從而謳歌和進化了這個時代。逢二做到了，且不失詼諧和簡約。

取之零碎，絕非等閑。講說中散發(fā)著仁智的光芒，俗語中找回夢里故鄉(xiāng)。古橋、古井、古市、古街、古人依在；變化的、發(fā)展的與之鉤捏、修補或破壞。留之生態(tài)，畫之百態(tài)，這正是我們要討的生活。零七八碎的場景，被踩不爛、搞不定的特色個性化的文字支撐，相擁、交媾、繁殖、衍生的風情，足令讀者深呼吸和倒吁一口清氣。

好一幅林林總總、熱熱鬧鬧、現(xiàn)代版的“清明上河圖”！

逢二的《山野歌吹》，讓我們看見了大世界。逢二立起來的文字，讓我們明白了一些自然的、觀念的、宗族的、生育的、動物的秘密；這在許多時歲而后，將極具史料價值或開卷有益！逢二支起來的畫，讓我們看到了思維的、信念的、禮制的、人倫的、生物的、建筑的完整生活；這在當下就可作旅游手冊若力行無礙。零七八碎，讓我們看到了大希望和大愛。能攤上湘南諸多事的人有福，能如實寫來以饗讀者的人有種！銅豌豆，是個好孩子，你就得認，你就得盤算下一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