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璐斯
最后的私奔
□關(guān)璐斯
面試路上,他經(jīng)過一片落地窗。她坐在那里,透過窗子觀望人群。許是倦了,她微微側(cè)過頭,靠在窗邊才稍顯安心。她低下頭玩弄纖細的手指,對她來說世界仿佛只是一個屏幕,來來往往的行人不過是一場永不完結(jié)的無聊電影。她雖買了票,卻可以選擇瞌睡。
他喜歡那種置身事外的神態(tài),他每天上下班都會經(jīng)過那扇櫥窗。
公司的秋秋說那家店是董事長送給金絲雀的禮物。金絲雀。他的眼神有些渙散,卻很清楚其中的意思。金絲雀店里的服裝艷麗而夸張,價格昂貴,生意總是很冷清。店員們無聊地站在時間里,時間又遲鈍地路過。
她有時整理店里的衣服,有時安靜地坐下來讀一本書,但大多數(shù)時間專心在手指上。借著陽光,她熟練地變換各種手影,影子靈動地蔓延在地面和墻上,他慢下腳步時甚至讀得懂其中的故事。
她當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甚至沒有勇氣去打聲招呼,害怕打亂兩個世界的平衡。他提醒自己只是一個路人。
傍晚忽降大雨,他忘記帶傘,全身濕透,狼狽不堪。他疾步走過櫥窗,不想被她發(fā)現(xiàn)。然而這次回憶卻是愉快的,當他不小心滑倒在她面前時,她驚訝地慢慢睜大眼睛,然后輕輕笑起來。他倒在地面時忘記了狼狽,腦子里只閃過這樣一個詞—朱唇貝齒。
之后,她慢慢熟悉了他的時間,早上八點鐘抬起頭來便會看到那張清秀而沉靜的面孔。他們彼此微笑著點點頭,含蓄而又遲疑。他常加班到很晚,太晚些只能看到櫥窗里厚重沉默的窗簾。他看得到窗子上映出自己的影子—腳步慢慢停止,憔悴而寂寞的身影,拎著加班餐剩下的漢堡。
你失戀了,秋秋拍著他的肩膀說,下班一起去喝點兒東西。
他不是不明白這種女孩子的熱情,天真而老練,幼稚而圓滑,像捕食的小型貓科動物。
你在看什么?
他回頭看到秋秋潔白的面孔,輕聲說,醒了。
你在看什么?女孩兒固執(zhí)地問。
看星星。他把頭轉(zhuǎn)向窗外。
十天后,秋秋嫁到美國。他失去了最后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有天深夜,他接到一個電話,海水的腥咸和冰冷糾纏著秋秋的聲音從另一端攀爬過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后,她突然大笑起來,放肆而沙啞地喊著,你看,我學會了抽煙,現(xiàn)在還是個十足的酒鬼。
他仿佛聞到一陣濃濃的酒味。秋秋,你醉了。
我沒有,我知道你很關(guān)注金絲雀的店,向我打聽金絲雀的一切。知道么,金絲雀要來美國學習,她與董事長兩年的期限已到,那家服裝店就要換新主人了。
他的心猛地抽緊,電話突然掛斷。他坐起來,大口喘氣,周圍一片死寂,讓他懷疑這一切不過是個夢。
清晨,他一路跑向櫥窗。他暗暗想,她就快飛走了,自己必須抓緊時間。她不經(jīng)意掃了他一眼,一副完全陌生的態(tài)度,可他看得到她眼里的狡黠。他隨手拎起一條裙子問她,多少錢。身后的店員迅速回答,800元。
看到他惱火的樣子,她忍不住笑起來。離開之前,他把名片悄悄塞到她的手心里。晚上加班,他心神不寧地煎熬著,似乎期待著什么,卻又深感不安。他猛地站起來,碰倒了臺燈,撞翻了椅子,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店內(nèi)已經(jīng)熄燈,店員全部走光,只有櫥窗發(fā)出曖昧而幽藍的光線。她點一盞暗暗的水晶燈,帶著耳機靜靜坐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他的到來。他沖過去用力拍打著櫥窗,一邊近似哭泣地哀求,跟我走。
她面無表情,只是疲憊地搖搖頭,星光落滿她的肩頭,眼眸盛盡哀怨的凄涼。他低吼著踢打那道透明的屏障,一陣清脆的玻璃破碎的聲音后,她自由了。
他滿手鮮血,在報警聲中拉著她一路狂奔。街道寂靜而迷人,他覺得自己快飛起來了。他不知道該去哪里,只知道要一直跑下去。他握緊她的手,他不能丟了她。
突然聽到刺耳的摩擦聲。他回頭時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僵硬冰冷,了無生氣
主治醫(yī)生向警察描述,那天他沖進急診室的時候,懷里抱著一個栩栩如生的木質(zhì)模特。
(原載《女人坊·悅他》2014年第1期 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