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鑫森

生活啟示錄

□聶鑫森

正是初冬，窗外大雪飄飄，朔風(fēng)怒號。

凌晨三點(diǎn)鐘的時(shí)候，平心突然醒過來，她又聽見隔壁房間里有了細(xì)微的響動。那是她的婆婆，披衣、下床、開房門；再穿過客廳走到大門邊，用手?jǐn)Q了擰下了小鎖的鎖把，當(dāng)然擰不轉(zhuǎn)，聲音悶悶的；這才轉(zhuǎn)身快步回房。

平心輕輕地?fù)u醒了熟睡的丈夫安靜。

安靜在黑暗中悄聲說：“昨天傍晚我們才出差回來，累哩，就想做那事了？”

平心壓低聲音說：“美死你了。我是說媽—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了?！?/p>

“烏鴉嘴。她什么地方不正常了？”

“子夜時(shí)她起床去擰門鎖，我醒了。現(xiàn)在她又去擰門鎖，我這才叫醒你。我真有些擔(dān)心，還害怕?！逼叫倪呎f邊往安靜的懷里鉆。

“老人家有點(diǎn)兒異常，別大驚小怪的，睡吧，明天還要上班?！?/p>

“我睡不著了，說說話好嗎？”

“你說吧?！?/p>

“我們因?yàn)榻Y(jié)婚不久，家里的電器、擺設(shè)、衣物都是新的。恰恰我們都要出差半個月，總擔(dān)心社區(qū)的治安出差錯，才從鄉(xiāng)下把你媽接來的。”

“媽原本不肯來，后來聽我們說怕有小偷撬門撬鎖，她才來了。還說家里事多，我們一回來，她就要回鄉(xiāng)下去?！?/p>

“對呀，昨晚我們回家了，她沒說要走的話?！?/p>

“平心，你是怕我媽賴著不走了，想找她的茬兒，趕她走？”

“安靜，我是那種有歪心眼兒的人嗎？我是怕媽有什么事不好說。”

“別著急，我們再觀察幾天，好嗎？安心睡吧。”

“嗯?！?/p>

平心很快就睡著了，安靜卻睡意全無。五點(diǎn)鐘的時(shí)候，雪停了，風(fēng)住了，隔壁房間果然又有了輕微的響聲。是媽媽披衣、下床、開房門、擰大門鎖把、回房……媽這是怎么啦？

……

早餐是安媽煮好的面條，既熱乎又香又可口。

平心說：“媽，謝謝你?！?/p>

安靜說：“媽，中午我想吃涮羊肉了，超市有切好的羊肉片賣，辣醬、麻油、姜、蔥、蒜，都有賣。”

“兒呀，你下班后順帶買回來，再把晚餐的菜也備齊吧。”

“媽，勞駕你去買吧，你有的是時(shí)間?！?/p>

“不，我不能離開這個屋子！冰箱里的東西快完了。我有好多天沒出門哩?！?/p>

安靜說：“好吧?！?/p>

小兩口上班的單位并不遠(yuǎn)，步行二十分鐘便可到達(dá)。他們挽著手，憂心忡忡地踏雪而去。

一個星期過去了。

安靜的媽白天反正不肯離家半步，每夜必起來幾次去檢查門鎖。小兩口買菜或日常用品是輕而易舉的事，但白天工作累，夜晚夢中還要驚醒好幾次，卻是讓他們熬不住了。平心想當(dāng)面去問婆婆，到底出了什么事。安靜說不行，那等于是催媽回鄉(xiāng)下去，會讓老人傷心。他決定背著媽，到社區(qū)傳達(dá)室和鄰居家里，去打探一下情況。

想不到是關(guān)于門鎖的事。

原來小兩口走后第五天，安靜的媽去附近的自由市場買菜，不小心把開門的鑰匙弄丟了?；貋砗笏垈鬟_(dá)室的人幫她開門。別人怎么會有住戶家的鑰匙呢？傳達(dá)室的同志只好給開鎖公司打電話，人一來，就把門鎖輕輕松松地打開了，勞務(wù)費(fèi)一百元。

這天夜里，小倆口陪安媽看了一會電視，聊了一會天。安靜忽然說：“媽，你掉了鑰匙，進(jìn)不了門，請人來開鎖了？”

安媽說：“你知道了！”

“嗯。家里不是還有備用鑰匙嗎？怎么就再不出門了呢。”

“那開鎖的，這么容易就弄開了鎖，怪。如果是個壞人，又熟悉這門這家，我不在家時(shí)，他再來開鎖呢？”

“開鎖公司的人，都在公安局備了案，出不了事的。再說，我和平心不是都出差回來了嗎？”

“你們白天不在家，媽得為你們守著這一份家業(yè)。除了你們，我誰也不相信。”

安靜望了望平心，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雙休日上午，安靜專門去鎖具店，買了一把嶄新的高級門鎖。他是學(xué)機(jī)械專業(yè)的，把鎖在門上裝好、裝牢，不費(fèi)吹灰之力。

安媽一直站在旁邊看兒子裝鎖，問：“這鎖好嗎？”

“好！一千五百元一把。除了用鑰匙，還要輸入密碼，才打得開?！?/p>

“這個錢花得值。我放心了。”

吃過中飯后，安媽洗了碗，再打掃了一遍屋子，然后說：“我該回鄉(xiāng)下去了。再過些日子就是春節(jié)，我得去幫你爹殺豬、宰羊、熏臘肉，等著一家人大團(tuán)圓。你們早些回來吧。”

平心說：“媽，再住幾天吧。”

“不。媽現(xiàn)在可以放心回家了！”

“媽，讓我們送你去火車站！”

“兒好媳孝，這個福我享了。”

（原載《啄木鳥》2014年第8期 湖北韓玉樂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