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君

1

請叫我艾拉！OK！

自從艾拉把名字改了后，每次和她通話，艾拉在里面都要強(qiáng)調(diào)這么一句。

其實說起來這也怨不得我，你們說，一個和你小學(xué)就一起上下學(xué)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除了牙刷和男友不能共用其他的都可以共用甚至讓人懷疑兩個人的性取向是否有問題的閨蜜，冷不丁地把已經(jīng)滲到你骨骼血肉里的名字改了，誰能一下子適應(yīng)過來。

艾拉第一次提起改名字這件事是在我家，當(dāng)時艾拉的想法即遭到了我的預(yù)備役老公王濤的質(zhì)疑，艾拉？這名字不好吧？艾拉問，有什么不好的？王濤撓撓后腦勺，說，人家《杜拉拉升職記》里的白領(lǐng)名叫杜拉拉，你叫艾拉，有點(diǎn)東施效顰吧？艾拉回敬道，她叫杜拉拉，我叫艾拉，有什么效顰的？現(xiàn)在我鄭重聲明，從今天起，本人正式改名為艾拉！拜托二位，以后請叫我艾拉！

我和王濤以為艾拉只是信口開河，說說也就算了，誰知她真的回老家把名字改了，連身份證上都赫然印著艾拉。聽說她家的一個什么拐彎抹角的親戚在公安局管戶籍。

其實我覺得艾拉以前的名字很好聽，艾立，多赫亮的名字，叫起來也朗朗上口?？墒前瓍s不這樣認(rèn)為，她覺得艾立這個名字一看就很土氣，不時尚，和國際接不上軌。艾拉這名字就不然了，雖說只差了一個偏旁部首，卻與時俱進(jìn)，從里到外透著一股子洋氣。其實我倒是認(rèn)為名字只是一個符號，像我叫楊小華，我男朋友叫王濤，不都很好聽嘛。叫什么無所謂，人家智多星還叫吳用呢，那智慧，那韜略，有幾個可以比得上。再一個爹媽從小賦予你的一個名字，叫了二十多年，你抽冷子給改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爹媽也是一種不孝。我沒敢把我的這種觀點(diǎn)講給艾拉聽，我知道，我一旦對艾拉講了，等待我的將是一串打得我東倒西歪的超強(qiáng)連珠炮。我從小就嘴笨，根本說不過她。

大概是改了名字不長時間的一天晚上，艾拉突然闖了來。我過去開了門，“艾”字剛出口，“立”字還梗在嗓子眼里，就被艾拉一個暫停的手勢打斷了，請叫我艾拉。

我忙點(diǎn)頭，好好好，艾拉，艾拉，行了吧？

王濤正在小廚房下面條，見艾拉來了，從門口探出半個腦袋來，戲謔地同艾拉打著招呼，艾拉小姐來了！

艾拉表揚(yáng)道，還是你老公有進(jìn)步，值得表揚(yáng)！做什么好吃的呢？

王濤一聳肩膀，不好意思，只有面條。這樣，以后艾拉小姐要來，提前致個電，本人就是賣血賣腎，也請艾拉小姐出去腐??！

艾拉說，少貧??！趕緊下你的面！

這天晚上，艾拉換上我的一套睡衣從衛(wèi)生間出來，二話沒說就跑進(jìn)了臥室，鉆進(jìn)了我的被窩。

王濤見狀問，艾拉小姐打算今晚把本人安排在哪兒下榻？

艾拉一指客廳的沙發(fā)，然后挽住我的胳膊，向王濤拋了個媚眼，笑嘻嘻地說，把你老婆借我一夜，就一夜，怎么樣？

王濤忙問，那我得打聽明白，你們兩個人要合謀什么？不會是要設(shè)計謀害親夫吧？

艾拉滿不在乎地一甩手，還用得著費(fèi)那腦筋，隨時隨走，來去自由。

調(diào)侃了一會兒后，艾拉變得一本正經(jīng)起來，你們說，怎么才能紅？

我一時沒明白艾拉的意思，紅？哪兒紅？

艾拉說，走紅??！讓全國人民都知道有個艾拉。

還沒等我回答，王濤接上去說，這個容易，網(wǎng)球方面你PK過金花李娜，乒乓球技你拼得過張怡寧，美貌演技賽過章子怡范冰冰，你就紅了。

艾拉沖王濤一撇嘴，你這等于沒說！

王濤接著說，那你就到網(wǎng)上炫富，什么馬莎拉蒂、保時捷、愛馬仕，統(tǒng)統(tǒng)搬到網(wǎng)上，曬個遍！

艾拉低下頭，沮喪地撅著嘴說，我都沒有。我的那個山寨版的LV包包，才花了八十塊錢……

王濤繼續(xù)給艾拉出主意，實在不行就得使用那招殺手锏了……

艾拉忙追問道，什么殺手锏？

王濤不懷好意地一笑，脫呀！要想紅，就得脫！在網(wǎng)上發(fā)點(diǎn)兒你個人的裸照、艷照、透視裝什么的……

艾拉操起枕頭向王濤撇了過去，要死啊你！

王濤接住枕頭，你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怎么能紅？

我接上去問，艾立，你到底要干什么？

艾拉瞪了我一眼。

我忙打了自己一下，sorry，說錯了，是艾拉，艾拉，你為什么想走紅？

艾拉說，你看網(wǎng)上，今天這個姐，明天那個妹的，如今這社會，誰不想走紅？不紅哪有什么前途？不紅哪能尋覓到高富帥？連婚姻大事都成問題！

我忙問，那個林浩宇不是一直在追你嗎？

有一次和艾拉一起出去逛街，艾拉的手機(jī)總有微信提示音響起，我問艾拉是不是戀上了，趕緊坦白交代。艾拉說是一個保險推銷員一天總鍥而不舍地用微信狂轟她。我知道了這個名叫林浩宇的狂熱追求者，只是從未見過面。

就他？連個經(jīng)濟(jì)適用男都算不上，充其量算個屌絲男！艾拉煩躁地皺起眉頭，提他干嘛？趕緊給我想想轍，怎么才能走紅？

王濤忍不住又給艾拉出主意，要想紅，最快捷的途徑無怪乎網(wǎng)絡(luò)。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可以在微博上想想辦法，整個微博女王什么的，不就紅了嘛。

艾拉一聽泄氣地說，就我微博上的那幾個粉兒，還不夠人家明星的一個零頭呢。

王濤說，你可以加粉兒啊！

怎么加？上大街舔著臉皮跟人家說，你加我吧，我們互粉兒好嗎？人家不把我當(dāng)成精神病才怪呢。艾拉白了王濤一眼。

這你就out了。如今專門有替人加粉兒的，一毛錢一個，便宜得很，你以為那些名人大明星真有好幾百萬的粉兒啊，都是加的僵尸粉兒！

真的？艾拉瞪大了眼睛。

得到肯定后，艾拉飛身跳下床，直奔客廳而去，同時丟給王濤一句話，把你老婆還給你，把筆記本借給我！

那天晚上，我一覺醒來，看見客廳內(nèi)還亮著燈光。

過了沒幾天，我偶爾上微博上轉(zhuǎn)轉(zhuǎn)，到艾拉的微博上一看，我登時就傻眼了。好家伙！幾天沒上，這家伙的粉絲由不到一千猛竄到了兩萬多。我查了一下，這妞兒簡直是瘋了，不管天南地北，國內(nèi)國外，也不管歪瓜裂棗，生猛海鮮，一律歸為己有。連微博名也改成了：請叫我艾拉。

我見艾拉在線，給艾拉發(fā)了一條私信：祝賀艾拉小盆友粉絲兒逾過兩萬！

不長時間，艾拉回復(fù)我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

過了大概一個星期，我接到了艾拉打來的電話。我剛想問問她紅到什么程度了，里面?zhèn)鱽戆瓱o精打采的聲音，我以為她病了，就問她，怎么？不舒服了？艾拉突然加大了分貝，你們家王濤就是個騙子！我忙問怎么了。艾拉氣咻咻地說，怎么了？加粉兒加得我手發(fā)軟，又花了那么多真金白銀，到現(xiàn)在我還是我，也沒紅?。∥野咽謾C(jī)遞到王濤耳旁，王濤一聽艾拉的聲音，忙向衛(wèi)生間跑去，回頭還沖我做著鬼臉，小聲說，你讓她買一桶多樂士紅油漆涂在身上，立馬就紅了。想紅想瘋了！

艾拉企圖利用網(wǎng)絡(luò)走紅的夢想就這么破滅了。

2

一天傍晚快下班時，我的手機(jī)忽然響了。我拿過手機(jī)一看，是艾拉的電話，說她現(xiàn)在就在我們公司樓下。我忙走出辦公室下了樓。

艾拉見我走出玻璃門，三步并作兩步奔了過來，急三火四地對我說，長話短說，過幾天我要參加High起來音樂大賽。到時候你們兩口子必須到場做我的親友團(tuán)，替我站腳助威。我約了老師，要去練舞蹈，不跟你聊了，我先走了。

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艾拉一揚(yáng)手，一輛的士停在了她的旁邊。艾拉拉開車門鉆了進(jìn)去。從車窗探出頭來對我說，到時等我電話。

的士一溜煙駛遠(yuǎn)了，留下我站在原地呆呆發(fā)愣。

艾拉要參加音樂大賽？我木有聽錯吧？今年回家過春節(jié)，高三時的班長組織聚會，我和艾拉都去參加了。在飯店胡吃海塞了一通后，照例要去K歌。那回我是徹底見識了什么是麥霸。整個晚上，那個麥克差不多長在了艾拉的手上。艾拉的演唱水平，怎么說呢？最后班長的總結(jié)是：不容易！實在不容易！一句也沒在調(diào)兒上。艾拉振振有詞地反擊道，不懂了吧？這叫翻唱！

怎么？翻唱的艾拉要去參加音樂大賽？我回去對王濤學(xué)說了一遍，并決定勸阻艾拉放棄比賽。如今這大賽那大賽，多得數(shù)不過來，最后勝出的鳳毛麟角，我不想看見艾拉灰頭土臉地被淘汰下來。王濤不贊成我的看法。他說，現(xiàn)在那些紅起來的這個男那個女的，不都是翻唱別人的歌嗎？沒準(zhǔn)艾拉真的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紅了起來呢。再說，艾拉想紅都想瘋了，這個時候能聽你的？我一想也是，只好作罷。

大賽海選的日子說來就來了。那天正好是周日，我和王濤還沒出門，艾拉的電話已經(jīng)來N次催了，讓我們提點(diǎn)兒速。王濤說，十點(diǎn)開始，現(xiàn)在八點(diǎn)還不到，就hold不住了。我拉著王濤急急忙忙出了家門，艾拉第一次參賽，去晚了那張嘴還不尅死我們倆。我怕來不及，破例和王濤打了出租車。王濤心疼得什么似的，直呼見面讓艾拉報銷。我和王濤是典型的房奴，兩個人省吃儉用，每個月發(fā)了薪水都要拿出一個人的孝敬給銀行。

我和王濤來到現(xiàn)場助陣?，F(xiàn)場人氣爆棚，看來和艾拉一樣，想在這條捷徑走紅的人不在少數(shù)。艾拉已經(jīng)化好了妝，見我們來了，大呼小叫地沖我們揮著手。

我和王濤忙擠了過去，見一個戴著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帥哥，在艾拉的身旁圍前圍后的，忙得滿頭是汗。我想這個人一定就是傳說中的林浩宇。艾拉好像這個人不存在似的，也不給我們介紹。

王濤忍不住了，問，這位帥哥是？艾拉一看沒辦法了，只好給我們做了介紹，正是一直以來對她窮追不舍的林浩宇。

王濤和林浩宇攀談之際，我和艾拉咬著耳朵，指著林浩宇說，我看你說的這個屌絲男蠻不錯的，可以打滿分。趕緊坦白交代，是不是被人俘虜了?。?/p>

艾拉扭頭瞥了林浩宇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明白了艾拉的意思，低聲問，既然不同意，你還叫人家來干嘛？

艾拉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說，今天不是特殊情況嘛，多多益善！

艾拉扭頭沖林浩宇喊了一嗓子，水呢？

來了，來了！林浩宇忙不迭地拿著一瓶礦泉水跑了過來，并擰開瓶蓋，把瓶子遞到艾拉手里。

我笑了起來。這個林浩宇，絕對是個合格的護(hù)花使者。

艾拉像個女王似的抿了一口礦泉水，然后把瓶子遞回給林浩宇。接下來對我們每個人各自要做的重新做了一次部署，最后頗有幾分悲壯地一甩長發(fā)，說，我要候場去了。等著我勝利的消息吧！

林浩宇說，拉拉，別緊張。

林浩宇嘴上這么說，雙腿卻不住地打著哆嗦，好像要上場參加比賽的不是艾拉，而是他自己。

艾拉白了林浩宇一眼，走了！剛想抬腿向后臺走，林浩宇又在后面喊了一聲“拉拉”。艾拉不耐煩地回過頭去，又什么事？一塊說完行嗎？

林浩宇不知說什么好，嘴唇哆嗦著，猛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沖艾拉做了個V型手勢。艾拉瞥了林浩宇一眼，沖我們?nèi)苏f，各就各位！我走了！說完邁著大步向后臺走去。

艾拉去了后臺，我們親友團(tuán)光榮的三名成員便在下面開始忙乎開了。我和王濤的任務(wù)是拉著一個橫幅，上書：拉拉我愛你。這是艾拉千叮嚀萬囑咐必須完成的任務(wù)。聽說橫幅是林浩宇親自到美術(shù)社制作的，我和王濤只要有節(jié)律地來回晃著就行了。林浩宇的任務(wù)比我們艱巨了許多，他一只手里拼命揮著啪啪作響的塑料手拍，嘴里還要高聲吶喊，為艾拉加油。

終于輪到艾拉出場了。艾拉表演的是最近爆紅網(wǎng)絡(luò)的“神曲”《江南style》女生版，只見艾拉身著齊P短裙，腳踏足有十多厘米的高跟鞋，隨著勁爆的音樂，一邊唱一邊做著搓手、拍腿、騎馬的經(jīng)典動作。

我們馬上投入了戰(zhàn)斗。我和王濤有節(jié)律地來回晃著橫幅。林浩宇更是投入，一會兒工夫，汗就從腦袋上淌下來了。好在林浩宇那家伙十分敬業(yè)，一邊一如既往地?fù)]著，一邊聲嘶力竭地吶喊著。這親友團(tuán)的任務(wù)真是力氣活兒。

果然不出我所料，艾拉在海選階段就被淘汰了。

艾拉黑著臉從后臺走了出來。林浩宇急忙跑上前去，遞上礦泉水，被艾拉粗暴地一把撥到了地上。林浩宇默不作聲地?fù)炱鹚?，可憐兮兮地望著艾拉。

我示意王濤讓林浩宇先回去。林浩宇走了兩步，回頭不放心地望著靠在門口的艾拉。王濤沖林浩宇揮揮手，意思是讓他放心。

艾拉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沉著臉，也不說話。我怕出什么事，把艾拉帶回了家。我讓王濤下廚做飯，我在客廳陪著艾拉。我不知如何安慰艾拉，剛囁嚅地說了一聲，艾拉，其實這個賽事……艾拉打斷我，飯好了沒？我餓了。

知道餓了是大好事啊！我忙向小廚房喊，王濤，飯好了嗎？

好了好了。王濤系著圍裙端著盤子走了出來。

西紅柿炒雞蛋，肉絲炒綠豆芽，外加一小盆冬瓜蝦皮湯。青枝綠葉的，既好看又有食欲。平時我和王濤就是一菜一飯，最多做個清湯。今天艾拉來了，王濤明顯加厚了。

艾拉望著餐桌上的菜，說，怎么沒肉？我要吃肉！后面這句明顯加重了語氣，有點(diǎn)在喊了。

我忙吩咐王濤快去買肉。

王濤咧著嘴說，等我把肉買回來，估計天也快亮了……

我們這個小區(qū)在六環(huán)以外，入住的業(yè)主不到百分之二十，周邊的附屬設(shè)施還沒跟上，離最近的家樂福超市也有四十來分鐘的路程。為了省下那筆房租，我和王濤簡單裝修裝修，就搬了進(jìn)來。

你傻呀！街拐角那兒不是有個剛開業(yè)的絕味鴨脖嗎？我提醒說。

艾拉聞聽又喊了一嗓子：鴨脖、鴨頭、鴨翅，是肉就行！多加辣，我要變態(tài)辣！

好好好！王濤點(diǎn)著頭跑下樓。

那一頓，我和王濤幾乎沒吃東西，只看著艾拉在吃了。什么鴨脖、鴨頭、鴨翅，統(tǒng)統(tǒng)風(fēng)卷殘云，只剩下一堆形銷骨立的骨頭。最后又就著一大碗米飯，把那盤西紅柿炒雞蛋也報銷了。直吃得王濤瞪著一雙小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艾拉。

艾拉打了個飽嗝，腆著肚子站起來向臥室走去，我去睡了哦。

我和王濤坐在餐桌旁打掃戰(zhàn)場。王濤沖臥室努努嘴，不安地低聲問，老婆，你這閨蜜不會有事吧？

我說，不會了，她只要吃飽喝足了，再睡上一覺，明天起來就是一個全新的艾拉！

我說這話不是憑空杜撰，是有絕對根據(jù)的。大四那年，艾拉突然有一天急吼吼地給我打電話，讓我火速到校門口的麥當(dāng)勞來。我們的學(xué)校都在大學(xué)城，艾拉所在的職業(yè)美術(shù)學(xué)院離我們學(xué)校不遠(yuǎn)，大約有三四站的路程。剛上大學(xué)那兩年，艾拉隔三差五晚上就溜達(dá)來了，周六周日在我宿舍下榻更是家常便飯。自從大三和他們學(xué)院的一個長得和明星黃曉明有幾分神似的帥哥戀上以后，就重色輕友，好久不來了。打電話一般都是我打給她。怎么突然間來找我玩了？我趕到麥當(dāng)勞，見艾拉面前的餐盤內(nèi)放著一個至尊巨無霸漢堡，手里還拿著一個正吃著，另外還有四塊香辣雞翅，兩份薯條，一大杯可樂。見我來了，艾拉頭也不抬地問，你來點(diǎn)兒什么？自己點(diǎn)。這么一大盤子還不算我的份兒，都?xì)w她自己所有？我疑惑地望著正鼓著腮幫大嚼的艾拉。艾拉沖一個正從餐桌旁經(jīng)過的服務(wù)員喊了一嗓子，再來一份全家桶！我急忙阻止，算了，我剛吃完。那一次，艾拉把餐盤中的那些東西吃了個底朝天。最后拿起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打了個飽嗝，對我說“黃曉明”和她吹了，攀上了他們系主任的“恐龍”女兒。

艾拉就是這樣一個人，天大的事兒，只要吃飽了，一覺醒來，就什么都云開霧散了。

這次也一樣，第二天是周六，早上我正想睡會兒懶覺，突然感覺鼻子癢癢的。一定是王濤那家伙干的！我用手撥拉了一下，正想繼續(xù)睡。猛然間聽見竊竊的笑聲。睜開眼睛一看，見艾拉支著胳膊正用發(fā)梢搔我的癢。我這才想起艾拉昨晚和我一個床睡的。一看艾拉沒心沒肺的樣子，我也放下心來了。艾拉往我身邊湊了湊，頗有幾分神秘地對我說：我找到這次參賽失敗的原因了！我忙問什么原因。她說，面子的問題。我一時沒聽明白，怔怔地望著艾拉。艾拉說，哎呀！就是沒整容啊！你看現(xiàn)在的明星，哪個是原裝的？哪個不是經(jīng)過整容才紅的。我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diǎn)呢？我望著一臉追悔莫及的艾拉，問，你該不會也想去整容吧？艾拉說，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我一下子被雷住了。

3

我和王濤經(jīng)過四年的馬拉松愛情長跑，終于修成了正果。結(jié)婚的日子定在了“十一”長假的第二天。我把結(jié)婚的喜訊打電話告訴了艾拉，并讓她這個伴娘及早做好準(zhǔn)備。早在我還是光棍一枚時，艾拉就嚷著伴娘非她莫屬。和王濤談戀愛后，艾拉不止一次地設(shè)想著我和王濤婚禮那天她這個伴娘所要行使的權(quán)利以及具體細(xì)節(jié)，揚(yáng)言不把王濤刁難得拱手求饒絕不罷休。這回她這個準(zhǔn)伴娘就要行使她的權(quán)利了。艾拉停頓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說，跟王濤他家說說，延期一個月成嗎？我一聽急了，你說什么？延期一個月？人家王濤老家都做好準(zhǔn)備了，你以為結(jié)婚是過家家呢？說延期就延期？艾拉囁囁嚅嚅地說，十一前兩天我正好約了整容醫(yī)生……我聞聽一驚，什么？你真要整容？你有木有搞錯??？艾拉說，我已經(jīng)預(yù)約了。我看一時半會兒說服不了艾拉，就下命令道，那你改個日子！等過了我的婚禮再說！艾拉弱弱地說，人家韓國來的專家，好不容易才約到的……我二話沒說，氣得咣當(dāng)一聲撂了電話。

我和王濤的婚禮如期舉行。王濤的老家在云南，跟電影《非誠勿擾》中家住偏遠(yuǎn)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女孩說的差不多，我們先坐飛機(jī)到昆明，然后乘上長途汽車，再然后換成拖拉機(jī)，最后搭了牛車，把世上所有的交通工具都體驗了一番，從最快的到最慢的，才來到王濤家所住的寨子。寨子里的苗族鄉(xiāng)親用他們獨(dú)特的歡迎方式迎接我的到來。在那個銀制的領(lǐng)排花和手鐲叮當(dāng)作響的載歌載舞的夜晚，我渾身上下滿是晶亮亮的銀飾，幸福地做了王濤的新娘。

半個多月后，我和王濤才回到了我們自己的小家。

坐在餐桌旁吃晚飯時，王濤說，也不知艾拉整容了沒？你也不打電話問問。我賭氣說，不問，生氣了！什么日子不行，偏偏選我結(jié)婚的日子整容！

話是這么說，我在心里還是決定，念在她在我婚禮當(dāng)天發(fā)來祝福短信的面子上，明天打電話問問。

還沒吃完飯，門鈴忽然響了。王濤起身去開門。我接著吃飯。

我聽見王濤問：你找誰？

當(dāng)然找你了哦！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著一個身著深V露背裝的美女邁著款款的腳步走進(jìn)門來。

哎，你找錯了吧？我們不認(rèn)識你。王濤伸開雙臂欲攔住美女。

美女嫵媚地一笑，伸手去摸王濤的臉，討厭啦！那么長時間的情分，竟然說不認(rèn)識人家……

我騰地從餐桌旁站了起來。好你個王濤！竟敢背著我在外面沾花惹草！

哎，你放尊重點(diǎn)兒。王濤一邊向后躲閃著美女的觸摸，一邊吃了苦瓜似的咧著嘴對我說，老婆，我真的不認(rèn)識她……

都找上門來了，還說不認(rèn)識！我怒不可遏地沖到王濤面前，拳頭雨點(diǎn)般傾瀉在王濤的身上。

王濤伸出右手，老婆，我對天發(fā)誓，我真的不認(rèn)識她，我真的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

這時，一旁的美女止不住地捂著肚子大笑起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把我和王濤都笑愣了。

美女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說，連你們倆都沒認(rèn)出我來，說明本人的整容非常成功！

怎么是艾拉的聲音？我上前一步，你是艾拉？

艾拉一揚(yáng)尖尖的下巴，是我呀！

是真的嗎？我仍舊有些懷疑。

當(dāng)場驗證！如假包換！艾拉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

我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摸著艾拉的臉。瓜子臉，大眼睛，尖下巴，又直又挺的鼻梁，天??！這還是從前那個方形臉、小眼睛、寬下巴的艾拉嗎？生活中竟然上演了和小品中一樣的場景，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王濤一屁股癱坐在沙發(fā)上，艾拉，你這整得夠驚險的呀！

艾拉沾沾自喜地說，怎么樣？不到十萬，整得連你們倆都認(rèn)不出來了。

什么？十……萬??！王濤咬著后槽牙說。

十萬元換來最親的閨蜜都認(rèn)不出來，值了！艾拉對著鏡子搔首弄姿。

我知道，艾拉遠(yuǎn)在縣城的老爸老媽又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艾拉在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做文案，差不多每月都是名副其實的“月光族”。

隨后艾拉給我們講了她整容的經(jīng)過，逐一講了她的范冰冰的瓜子臉，趙薇的眼睛，楊冪的鼻梁，以及章子怡的下巴。

王濤說，你這不是整個一個混搭嘛。

艾拉說，你懂什么，這是今年最流行的國際范兒！

正說著，艾拉的手機(jī)響了。艾拉掏出手機(jī)看了一眼，皺著眉頭按了接聽鍵，你說我還能在哪兒？……不用你來接，今晚在小華這兒住了，不回去了。然后一把按了電話。

王濤問，是你那個護(hù)花使者吧？

艾拉不耐煩地說，除了他還有誰？我發(fā)現(xiàn)如今臉皮最厚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街上的站街女，另一種就是林浩宇這類保險推銷員！

王濤說，別瞧不起搞保險推銷的，哪行沒有精英。不要剛成了人造美女就看不上人家了。

誰是人造美女？你說誰吶？艾拉咄咄逼人。

王濤向后仰著身體躲閃著，算我沒說行嗎？

那天晚上，艾拉沒在我家下榻。我留她住下，她說，你們新婚燕爾的，讓我做“浴霸”??！我說，那你剛才對林浩宇說你不走了。艾拉說，逗他玩玩唄，要不又窮追不舍的，討厭死了。

由此，王濤對艾拉和林浩宇這兩個人給出了結(jié)論：沒整容前就沒戲，這回變成了美女，林浩宇這家伙更沒戲了。

可是過了沒多久的一天晚上，王濤的電話突然響了。王濤接通電話，臉上先是一愣，接著“嗯嗯”地答應(yīng)著，說一定到場。

撂了電話，王濤向我復(fù)述了電話的內(nèi)容：林浩宇今天晚上要向艾拉求婚，請王濤和我到場見證。

我一怔，艾拉會接受林浩宇的求婚嗎？

王濤說，我看沒戲。不過林浩宇這家伙這種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精神，實在令人佩服！

我和王濤趕到艾拉租的單元樓下時，只見樓前圍了好多人。走近一看，樓前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個巨大的由蠟燭擺成的“心”形及“拉拉我愛你”的圖案。幾千只蠟燭在晚風(fēng)中搖曳著，異彩紛呈，場面蔚為壯觀，給人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林浩宇見我們來了，走上前來同我們打了招呼，然后不安地搓著手。

忽然，林浩宇的手機(jī)傳來了微信聲。林浩宇打開看了看，然后有點(diǎn)像上考場的樣子，正了正衣襟，使勁提了提嗓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艾拉的窗口。

艾拉的身影緩緩出現(xiàn)在了陽臺上。

看得出來，林浩宇異常激動，雙手攥拳放在了胸前，屏住呼吸，張了好幾次嘴，才喊出來一句：拉拉，我愛你！

喊了幾遍后，只見艾拉緩步從樓門口處走了出來。

林浩宇緊跑幾步，來到了艾拉面前，哆哆嗦嗦地從褲袋里掏出一個錦盒，然后雙手拿著錦盒，就那么尷尬地望著艾拉。

艾拉顯得有點(diǎn)急切，用眼睛使勁瞪著林浩宇。林浩宇撓了撓后腦勺，好像在冥思苦想著什么。艾拉氣惱地一跺腳。

林浩宇猛然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接著單腿跪地，雙手奉上了裝著鉆戒的錦盒，然后又傻傻地望著艾拉，又撓起了后腦勺兒。

艾拉的眉頭擰成個大疙瘩。

這個林浩宇！我在一旁提醒道：說話呀！

林浩宇這才恍然大悟，一字一句，念臺詞似的說道，拉拉，你愿意嫁給我嗎？

艾拉有點(diǎn)急切地說了聲，我愿意。

林浩宇打開錦盒，拿出一枚鉆戒，雙手顫抖著，戴了兩次也沒戴在艾拉的手指上。最后還是艾拉伸出左手的無名指，林浩宇才把鉆戒成功地給艾拉戴上。艾拉拉過呆愣愣的林浩宇，兩個人深情相擁。

人群中傳來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我使勁地拍著巴掌，激動得熱淚盈眶。

王濤眨巴著一雙小眼睛不解地望著我，這么說，艾拉想開了？

我喜滋滋對王濤大聲說，我的大預(yù)言家，你的預(yù)測徹底宣告失敗！

旁邊幾個人掏出手機(jī)，對著兩人一陣狂拍，嚷著要把他們的求婚照發(fā)到微博上去。

林浩宇對著鏡頭表現(xiàn)得有點(diǎn)木，艾拉拉著他，恰到好處地擺著各種親昵的POSS。

事后，據(jù)艾拉講，那天晚上用了整整兩千支蠟燭，林浩宇事先去宜家買了好幾箱。最后，我們一對，加上艾拉一對，四個人吹了半個多小時，才把那些見證了浪漫愛情的蠟燭吹完。

吹完蠟燭后，林浩宇提議去吃西餐。

去西餐廳的路上，我很自然地挽著王濤的胳膊。林浩宇看了我們一眼，又看了看走在我身旁的艾拉一眼。我捅了艾拉一下，沖林浩宇那邊努努嘴，意思是別冷落了人家。艾拉像沒看見我的示意一樣，沒一點(diǎn)反應(yīng)。

到了西餐廳，還沒等坐下，一群人圍了過來，其中一個大聲嚷道：這不是剛才求婚那哥們嗎？

顯然，剛才的浪漫舉動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時，只見艾拉一步跨到林浩宇的右側(cè)，伸手挽住了林浩宇的胳膊，滿臉笑靨地面對著圍觀的人。林浩宇有點(diǎn)受寵若驚，扭頭望著艾拉。艾拉的胳膊加大了力度，林浩宇臉部僵硬地笑著。

第二天我還沒睡醒，艾拉的電話就哇啦哇啦地過來了，讓我趕緊上網(wǎng)。我打開微博，見上面有好多人轉(zhuǎn)了林浩宇向她求婚的照片。網(wǎng)友還給林浩宇取了個緊跟時尚的名字：求婚哥。

艾拉在電話里指示我和王濤火速轉(zhuǎn)發(fā)。

這次，艾拉在網(wǎng)絡(luò)上確實紅了。我也替艾拉高興，一是她的心愿終于達(dá)到了，二是找到了夢中的白馬王子。林浩宇雖算不上高富帥，怎么也算得上經(jīng)濟(jì)適用男，這樣的男人顧家，愛老婆，又有安全感，上哪兒找去！我絮絮叨叨地對王濤說著。

王濤卻嘟囔了一句，我怎么感覺那天的求婚場面有點(diǎn)不真實呢？

我說，那么浪漫，當(dāng)然不真實了。

王濤搖搖頭，我總感覺里面有表演的成分，尤其是艾拉。還有林浩宇，怎么感覺就是在背臺詞呢？

我乜了王濤一眼，說了一句：神經(jīng)質(zhì)！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做好了飯，王濤還沒回來。我剛要打電話，王濤的電話進(jìn)來了，跟我請假說林浩宇找他。我問什么事。王濤說不知道，聽聲音感覺情緒不大對勁兒。

晚上十點(diǎn)多鐘，王濤才回來，進(jìn)門就耷拉著腦袋對我說，艾拉和林浩宇吹了……

我一愣，不可能！這剛求婚沒幾天，怎么就吹了？

王濤說，是真的。然后向我匯報了晚上和林浩宇見面時的情形。

王濤趕到林浩宇說的小餐館時，林浩宇面前的桌子上已經(jīng)東倒西歪地躺著兩個空了的啤酒瓶子。林浩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訴王濤，整個求婚過程都是艾拉一手策劃的，他只是整個求婚事件的執(zhí)行者，他甚至還在艾拉的指導(dǎo)下彩排了一遍。本指望他能感動艾拉，和艾拉走到一起，誰知求婚事件的熱度很快就被每天發(fā)生在網(wǎng)上的眾多熱點(diǎn)事件所淹沒，他的使命也就徹底完成了。林浩宇左一杯右一杯喝了很多酒，王濤勸也勸不住，好不容易才把喝得酩酊大醉的林浩宇送回了家。

我打電話給艾拉，跟她說林浩宇是個不錯的人，希望她能珍惜林浩宇。

艾拉沉吟了一會兒說，他的人是不錯，可是他有什么？有車嗎？有房嗎？

我說，只要人好就成，物質(zhì)的東西可以創(chuàng)造。

艾拉說，等創(chuàng)造到手我也人老珠黃了。要我就這么平平淡淡地和他過一輩子，我不甘心，你明白嗎？

我一時無語。

4

憑著多出別人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努力，我終于榮升為廣告公司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我整天忙得腳打后腦勺，有時為了一條廣告要加班到半夜十一二點(diǎn)。我沒時間和艾拉見面，只是偶爾艾拉會來電話，我也只是心不在焉和她聊上幾句，那邊還有一大堆讓人頭疼的廣告創(chuàng)意等著我呢。

一天，我忽然接到了林浩宇的電話。林浩宇在電話里慌慌張張地說，不好了小華！艾拉要跳樓！我懷疑我聽錯了，問了一句：你說什么？林浩宇帶著哭音，把剛才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當(dāng)時我就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樣，被釘在了原地。

我顧不上跟總經(jīng)理請假，瘋了似的奪門而出，沖下樓去。

坐在出租車內(nèi)，我一遍一遍痛恨著自己，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大嘴巴。我回憶起，艾拉跟我通電話時的情緒都不是很好，有一次好像說比她晚來公司的都在領(lǐng)導(dǎo)她了，自己在公司根本得不到重視。后來好像又新?lián)Q了個公司。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這些蛛絲馬跡呢？我操起手機(jī)，手指哆嗦著按著艾拉的號碼。手機(jī)內(nèi)提醒對方已關(guān)機(jī)。我的心里霎時長滿了草。

我上氣不接下氣沖到林浩宇說的事發(fā)地點(diǎn)時，王濤也氣喘吁吁地趕到了。林浩宇指著一座五層的樓頂，我順著林浩宇所指的方位望去，樓頂天臺上坐著的正是艾拉。當(dāng)時我的腿就軟了，泥一樣癱在了地上。

王濤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我用力支撐著，仰著頭竭盡全力沖著上面喊，艾拉，你趕緊給我下來！你聽見了嗎？我求你了……

艾拉在上面回應(yīng)我，我不用你管！然后大喊：打電話！讓110、120，還有電視臺，都統(tǒng)統(tǒng)過來！

王濤扭頭問林浩宇，警察怎么還不到？

林浩宇煩躁地向遠(yuǎn)處張望著，掏出手機(jī)又要打。這時，遠(yuǎn)處傳來了刺耳的警笛聲。

110巡警車和消防車從遠(yuǎn)處疾駛而來。隨后120急救車也趕到了。消防官兵在地上支起巨大的救生氣墊。醫(yī)護(hù)人員也準(zhǔn)備好了擔(dān)架嚴(yán)陣以待。

警察向我們了解艾拉輕生的原因，我們都無從答復(fù)。警察很撓頭，一面布置警力組織營救，一面讓我們沖艾拉喊話。

我接過警察遞過來的擴(kuò)音器，沖著天臺上的艾拉喊話。

林浩宇瘋了似的地沖過警察設(shè)置的警戒線，向商場一側(cè)飛奔而去——從那里可以上到頂樓。警察阻止住了林浩宇。林浩宇被王濤拉了回來，眼睛血紅，像一頭狂躁的豹子。他一把奪過我手里的擴(kuò)音器，對著樓上的艾拉大喊起來，直喊得聲嘶力竭，聲淚俱下。

艾拉好像什么都沒聽見似的，坐在上面伸著脖子遙望著遠(yuǎn)處，好像在等著什么人出現(xiàn)。

一輛車身印有“新聞采訪”的面包車從遠(yuǎn)處疾駛過來，車門一開，呼啦啦下來幾名記者，長槍短炮地拉開架勢，對準(zhǔn)了樓頂上的艾拉。媒體為發(fā)現(xiàn)這個新聞熱點(diǎn)而異乎尋常地興奮。

艾拉也顯得有幾分激動，一骨碌從樓頂站了起來。我嚇得一把抓住了王濤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臺上的艾拉。

艾拉反常地沖下面笑了起來，笑聲很響。甚至伸出手來沖著底下的人群揮手致意。

艾拉和一般輕生者截然相反的表現(xiàn)，讓我徹底絕望了。我身子一軟，順著王濤的身體滑了下去。

王濤抱著我，用力搖著我的腦袋，老婆，快醒醒！你看，艾拉下來了！

我睜開眼睛，順著王濤手指方向望去，只見艾拉和幾個警察從商場側(cè)門走了出來。艾拉微笑著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向兩旁的人群頻頻揮手，看上去頗有幾分明星走紅毯的范兒。

我掙脫開王濤，跌跌撞撞地向艾拉跑去。

我沖到艾拉面前，一把把艾拉摟在懷里，天崩地裂般哭了起來。

艾拉拍著我的后背，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好像要跳樓的是我，她是專門來安慰我的。

事后，艾拉很有幾分成就感地告訴我，其實她根本沒想真的去跳樓，她只是用一場跳樓秀，來實現(xiàn)人們及社會對她的關(guān)注。

這個理由，讓我呆呆注視了艾拉足有一刻鐘。

5

艾拉安靜了一段時間。用王濤的話說，不折騰了?？墒沁^了沒多久，艾拉來電話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不管何時何地，也不管你是否在忙得焦頭爛額地加班，就跟你聊個沒完。其實也沒什么具體內(nèi)容，無非是又不受關(guān)注了，沒意思了。我嘴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嗯嗯”應(yīng)著，眼睛卻盯著電腦。

周六上午，難得不早起，我正奢侈地賴在床上，忽然床頭柜上的手機(jī)響了起來。我閉著眼睛摸過手機(jī)，還沒等問是誰，里面?zhèn)鞒隽趾朴顟脩玫穆曇簦瑒偛虐瓉砹穗娫?，說她準(zhǔn)備在上次的商廈平臺第二次跳樓。說完撂了電話。我睜大了眼睛僵在了那兒。

王濤顯然也聽見了電話里的內(nèi)容，翻過身來問，怎么？你那個腦殘閨蜜又要表演跳樓秀？

我也在心里生艾拉的氣，總玩這樣的游戲有意思嗎？我生氣地?fù)艽虬碾娫?，關(guān)機(jī)。

王濤見狀拉著長聲說，趕緊去吧，觀眾少了效果不好，演員失去了興趣，表演也就沒有意義了。

我和王濤趕往上次的商場。還沒到商場樓下，就看見商場樓上彩旗招展，商場正在店慶搞促銷。矗立在樓頂?shù)木扌蛷V告牌下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女人，正是艾拉。

真會找時機(jī)啊，你看這現(xiàn)場人山人海跟明星大腕駕到似的，想不紅都難?。⊥鯘鲱^望著上面，不陰不陽地說。

我把雙手籠成喇叭狀，對著艾拉高聲喊，艾拉，別鬧了，趕緊給我下來！

我不！趕緊打電話報警！艾拉在上面大聲說。

王濤輕蔑地喊了一嗓子，還報警？別浪費(fèi)警力了，你以為110是給一個人開的，說報警就報警！

這時，有人認(rèn)出了艾拉，大嚷，這不是上次表演跳樓秀的那個女人嗎？

是啊是??！真是那個跳樓妹！

人們議論紛紛。

我一扭頭，看見林浩宇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一旁。林浩宇的臉上全然沒有上次的焦急，上次林浩宇的眼里簡直就像在往外冒火。這次，林浩宇只是表情平靜地望著樓上的艾拉，不發(fā)一言。

圍觀的人群失去了耐心。

有人開始喊：跳樓妹，換個花樣玩好嗎？總表演跳樓，沒新意了。

要不換個跳橋吧。跳地鐵也行。來個刺激點(diǎn)兒的。

人群哄笑著。

你們……艾拉在上面氣得雙腳不住地甩著，腳上的高跟鞋被甩了下來。

拋繡球嘍！人群中再次爆起一陣哄笑。

艾拉扭頭四外尋覓著，顯然是在尋找解氣的東西。想必光禿禿的樓頂，實在沒有什么可以讓她往下投擲的東西。

干脆把衣服脫了，來個裸跳吧。我保你立馬紅得發(fā)紫。網(wǎng)上那些個什么這個姐那個妹的，和你比起來，簡直全都弱爆了。

對對對！我立馬發(fā)微博，名字就叫裸跳妹！

你們……簡直就是混蛋！艾拉操起手機(jī)，怒不可遏地向下砸下來。

人群哄笑著向后躲閃著。

手機(jī)滑著弧線落在地上，頃刻間摔得四分五裂。

人群發(fā)出對手機(jī)的一片惋惜之聲。

我氣得狠狠地跺著腳。

林浩宇抱著雙肩，表情漠然地注視著樓上的艾拉，扭頭對王濤說了一聲，我先走了。然后轉(zhuǎn)身擠出人群。

艾拉慌忙揚(yáng)起了右手，嘴也張得老大，像要喊什么，卻什么也沒喊出來。過了一會兒，那只高揚(yáng)的右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雙手捂住臉，肩膀一聳一聳地哭了起來。

簡直瘋了！王濤一把拉住我的手，沖著上面喊：艾拉，你到底下不下來？再不下來我們可要走了，沒人陪你在這丟人現(xiàn)眼！

旁邊有人馬上哄笑著跟著附和，是??！到底跳不跳??？我們等得花兒都要謝了。

不跳別在這浪費(fèi)大家的時間好嗎？沒聽說那句話嘛，時間就是金錢，你這不是浪費(fèi)大家的金錢嘛。

要不你說個準(zhǔn)確的起跳時間，我先進(jìn)商場給我老婆把那雙高跟鞋買了，店慶正打折呢，一年僅此一回呀！

艾拉慢慢松開捂著的臉，直直地望著下面?？床磺逅拿婺勘砬?，只看見風(fēng)掀動起她的長發(fā)，散亂地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隨后，一只黑色的大鳥撲展開雙翅，在我驚駭?shù)耐桌铮煨斓貜奶於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