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黛
80后坐公汽不讓座,讓大媽罵了;
80后讓跳廣場舞的大媽吵得睡不著覺,他們開罵了。
80后,這些注定將成為00后口中“大爺”、“大媽”的年輕人,也有成為大媽的那一天。當他們相擁著慢慢變老,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會是跳一段廣場舞嗎?
中國大媽很勇敢!
“中國大媽”,這個詞并非針對所有人到中年的中國婦女,而是特指其中有共同特質的一部分:不太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毫無顧忌地占便宜,對所有免費品充滿占有欲,最愛的運動就是跟著《最炫民族風》跳廣場舞。
觀察一個人的舉止,需要復盤其所來自的階層、成長環(huán)境、教育程度以及性格,而如果觀察的對象是一代人身上那些高度相似的舉止,則要厘清他們身后的一個國家的歷史變遷,以及一個時代的集體記憶。
生活在中國的老人堪稱一座全球舉世無雙的博物館。他們身上那些怪異、落伍、不怎么討人喜歡、完全迥異于其他國家同齡人(哪怕是隔壁鄰居)的舉止,很容易就能從他們成長的時代找到答案:接二連三的政治運動內化于心的戾氣與粗鄙,傳統(tǒng)的斷裂,知識與教養(yǎng)被粗暴矮化,物質極度匱乏、通貨膨脹、大范圍下崗烙下的揮之不去的生存危機與不安全感,兒時無時無刻無處不在的高音喇叭與工業(yè)噪音……
中國中老年人眼下的行為舉止與生活方式,其實一直是他們獨特的生活經歷的延續(xù)與慣性使然,之所以近些年引發(fā)關注與嘲諷,是因為他們生長于共和國第二個三十年(亦是正常社會開始重建修復之時)的下一代已經長大,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話語權,更為重要的是,他們迎頭撞上了一切皆可放大的互聯(lián)網時代。
外國大媽也挺嗨!
相比之下,外國“大媽”們就沒有成為一種被年輕人普遍吐槽的社會現(xiàn)象。
比如我們的鄰居日本,那兒的老人家也很喜歡集體行動,只是他們扎堆出沒的地方,往往是地球某個風景優(yōu)美恬靜的地方,某個博物館或美術館。因為日本人,無論老少,對旅游及藝術的熱愛與鑒賞力都相當高。
不過,他們不太熱衷健身,更不能想象一群日本老太太會在街頭跳廣場舞,這是日本人生性害羞且不愿打擾別人的民族性格決定的——我都那么老了,腿腳不便,何必到公共場所健身,敗壞人家心情。
西方的老頭老太也熱愛旅行和文藝活動,此外,他們還熱衷運動、參加各種同齡人的聚會,最常去的場所是教堂、公園、咖啡館。作者的一位朋友幾年前遠嫁比利時鄉(xiāng)下,和他們同住在一個村里的婆婆常年打理著一家鄉(xiāng)村咖啡館,館子里永遠擠滿了村里的大爺。
這些國家的老人家,傳統(tǒng)、習俗及文化習慣都大有不同,但他們身上有著高度相似的從容與得體,精神世界的豐富度不亞于年輕人,行為舉止也很少與年輕人格格不入——日本老人喜歡藝術茶道,日本年輕人也喜歡;歐美老人熱衷健身,他們身邊滿大街都是在跑步的年輕人。
這些健在的老人家,都生于二戰(zhàn)以后,他們沒再經歷過大的戰(zhàn)爭及政治運動,所在國家雖然有的經歷過長期的經濟蕭條(比如日本),但社會發(fā)展高度成熟,國民教育水平高,傳統(tǒng)、價值觀、信仰體系及生活方式得以完整傳承。
80后不搶鹽,可是會搶LV呀
生于1980年后的一代人老去的時候,確實會區(qū)別于我們的父輩。一些不會發(fā)生在這一代人身上的事,是可以預見的。
比如,“大媽”這個稱謂會慢慢淡化,不僅是因為80后老了之后,斷不會將曾被自己嘲笑過的標簽往自己身上貼,更是因為“大媽”崛起背后的中國勞動婦女政治性崛起的時代已經結束。她們當年在 “婦女能頂半邊天”“男女同工同酬”“只生一個好”的政策下成長,從小耳濡目染“不愛紅妝愛武裝”、紅色娘子軍吳清華式的審美教育,成功讓她們從全面附屬的弱勢地位中解放出來,頭頂半邊天。
而1980年出生的人,高考時就已經趕上了高考擴招,雖然質量不怎么樣,但教育程度終究是全面拉高了。我們喜歡做的事情,會更多元,更遵從個人意志。
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中有說過:各個人的教育和知識越高,他們的見解和趣味就越不相同,而他們贊同某種價值觀的可能性就越小。
但是,我們也不能樂觀地忽略代際之間的強大慣性,即便我們這兩代人生長于兩個完全割裂的三十年。
當我們被貼上“個人主義”“追求個性”的標簽時,可別忘了當體制內的福利與非貨幣收入開始高于體制外時,我們一窩蜂報考國考的瘋狂程度,一點都不亞于1990年代初大批逃離體制下海撈金的那代人;
當我們嘲笑上代人沒有主見,動不動就去超市搶鹽搶醋去商場搶黃金時,可別否認你去巴黎旅行時,沒到過香榭麗舍大街借護照排隊搶LV;
當我們嫌棄上代人一些行為不可思議時,拜托,我們誰身邊沒有一兩個80后小伙伴,甚至就是自己,在這兩年間為了買房,和同一個人離婚再結婚呢?
所以,等我們老了,肯定會出現(xiàn)某種或某幾種主流活動及運動,吸引我們參與其中。
我們這代人,物質不匱乏了,但向上面階層流動的機會越來越匱乏,畸形的房價使我們即便榨干了父母的積蓄,房貸也會供得很辛苦,閑暇時間和保持健身的習慣到我們這代仍然沒有成型,城市化進程仍在推進,城市公共空間仍在不斷被壓縮,80后一代人成大媽大爺時,某種“廣場舞”對被過度透支的健康會是剛需。
盡管用那時的眼光看,80后的“廣場舞”同樣不那么時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那時已經成年的00后們,對我們的態(tài)度不會像我們對父輩的態(tài)度那樣抵觸與不屑。因為我們的時代,和他們的時代,將會是延續(xù)的,是可以相互理解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