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英琦
這是一個澄靜超逸的境界:凌霜的老樹下,有老者曳杖踏雪而來,梅香浮動,月上黃昏,浩渺天宇屏息于靜穆一刻。
—這些童子和老者,來自于李學明創(chuàng)造的人物畫世界。這樣的畫面,很容易把觀者拉回到遙遠又親切的鄉(xiāng)村記憶,體味漸次淡遠的古典意韻。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歷史上,人物畫以高士和仕女為主,畫面大多表現(xiàn)文人雅士歸隱溪山論道談禪,或者貴族女子閑雅撫琴游園惜春。雖然,偶爾也有浣紗的農婦、山行的樵夫等普通人入畫,也不過是畫面的點綴,給人的印象終歸淡漠。而李學明畫面上的人物,似乎離我們很近,招招手,就會款款走進我們的凡俗生活里來。
因而,看學明的畫,常常有身臨其境、卻又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的畫,畫的是生活中活神活現(xiàn)的人物,似乎伸手可觸,卻又生活在精神的高處,遙不可及。童子與老翁,是學明筆墨中最常見的人物形象,那些或在村頭田塍觀鳥捉蟲、或在溪中裸泳聽蟬的稚子,很容易找出我們童年生活的影子。而那些敷設的枯藤老樹、草舍閑庭,濃縮的是一代人既往生活場景。你看:《春風乍起》里,細密的柳絲,蒼枯的樹干,幾個斑斕衣衫的村童,在樹下欲放紙鳶,隨紙鳶一起放飛的,是否還有一種少年的回憶?而在《山中閑歲月》中,或臥或蹲的孩子玩著古老的游戲,老樹虬曲,木籬歪斜,一份閑逸,幾多幽思?在學明的繪畫藝術中,童子和老者常常會一起出現(xiàn)在畫面上,那些飽經(jīng)滄桑的老者,卻大多有著稚子的天趣,似乎遠離了煙塵,一世滄?;貧w為天真童趣,與童子相互照應,相映成趣。其實,回歸本真,回歸自然,是一種藝術的自覺,也是一種人生的必然。
借市井人物,表達隱逸情懷,是學明人物畫創(chuàng)作的一個顯著特點。而這種題材,達到出塵脫俗的境界,沒有筆墨的陶冶和文化的沉潛是難以實現(xiàn)的。繪畫講求境界,而“人心有個真境”,學明畫作中一派天籟,與他的性情密不可分。生活中,他是一個特別守靜的人,不張揚,不矯揉,本分樸素,納言敏行,因此,我們讀他的畫作,總能讀出一種澄靜雅逸的韻致。他把遙遠的、帶有人文理想的題材,通過筆墨氤氳靈性再現(xiàn),將古典意蘊融入現(xiàn)代審美。這樣的畫作,是他內省自身的一種語言方式,也是他對于現(xiàn)代都市中蕓蕓眾生的一種善意的引導:在滾滾紅塵中,回望一下曾經(jīng)生活的往昔,回望一下曾經(jīng)的經(jīng)典,留住那種無憂無慮、天然純真、清凈樸素的本真。
畫為心聲,一個畫家,有精神的境界才有繪畫的高格。看學明的畫,人們常常驚喜于畫面上呈現(xiàn)的那種純凈與清新,仿佛大地雨后,塵埃洗盡,清涼的真氣沁人心脾。這樣的畫是賞心悅目的,清新淡然中,獨得深遠之境,讓觀者陶陶然而澄懷,幽幽中而悟道。欣賞這樣的畫面,在獲得審美愉悅的同時,又心領神會、若有所思,同畫家一起,沉浸于畫面深處的思索與頓悟。
看學明先生近期新作,筆墨愈簡,而境界愈深了。畫中人物勾畫以減筆為之,強調墨色變化,運筆似疾還緩,線條似柔卻勁,構圖張弛自如。從畫作上的變化和努力,可以看出他在有意擺脫既有技法的束縛,而漸入從心所欲之境,發(fā)乎心仞,情馳神縱,一派天然。畫中流露的是不假雕飾的內心的真性情。這樣的畫面,往往會讓我們讀出一種似有似無的禪意。比如在《輕舟蕩月》中,一葉小舟,蹀躞在浩渺的水面上,漸漸緊密的波痕里,似乎蕩漾著歲月流逝的太息。船兒,你從哪里來,要劃向哪里去?其實,這一切并不重要,“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由繁至簡,由喧囂歸于平靜,是畫家浸淫書畫、閱歷人生之后的一種禪悟和皈依,也是畫家的心性使然,是畫家的一種行為自覺。在他近期的創(chuàng)作中,無論讀書禮佛的童子,倚門探春的老者,還是放懷山水的士人,雅集論道的賢達,無不呈現(xiàn)出一種率意通達的風致,畫面簡淡,意趣天然。我特別留意學明兄近期創(chuàng)作的禮佛題材的畫作:一個或幾個童子,虔誠跪拜,童心無染,凈境天然。這樣的畫作,詔諭著畫家向傳統(tǒng)文化深處沉潛的努力,也詔諭著學明向精神深處回溯的心靈軌跡。
《清靜經(jīng)》中提到:“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靜矣!”告誡人們凡事不強求,不刻意妄為,知足而且節(jié)制,常保一顆清靜心,讓自己過著自然簡單的生活,痛苦與煩惱將無從生起,也才有可能悟得真道。準此以觀,看學明的畫,我常常感覺他就是一個藝術修行者,精神苦旅者,撣去浮塵,清潔精神,皈依本真,潛心悟道。我們期待著他為滾滾紅塵中的現(xiàn)代人繪出一片澄靜安寧的清涼境,一片蔚然大觀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