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同
“安史之亂”后的大唐,憲宗還算為“一代明君”。然而,“明君”也難克服人性的弱點,他一度數(shù)出游獵,荒怠朝政。此事引起一位叫柳公綽的新任吏部郎中的不滿,他仿醫(yī)生勸說患者的口吻,寫下《太醫(yī)箴》上奏,諷諫皇帝要“改邪歸正”。文中不乏辛辣之詞,“天布寒暑,不私于人”,即“上天定寒暑,從不私于人”,故人要遵守生活的規(guī)律;“飲食資身,過則生患”,即“飲食滋養(yǎng)身體,過度享受必然生病”,故人要自我節(jié)制;“患居慮后,防處事先”,即“有病才考慮去治,遠不如在生病之前預(yù)防”,故人要防微杜漸,不要養(yǎng)癰遺患釀成沉疴。今天讀來,《太醫(yī)箴》就是一篇絕妙的怪體雜文,句句都是藥石之言。憲宗閱后大為感慨,驚嘆作者文采過人,且“愛朕深”也,并將“氣行無間,隙不在大”一句作為座右銘置于案頭,一月后又拜柳公綽為御史中丞(相當于現(xiàn)今的監(jiān)察部副部長),監(jiān)察百僚。一篇原本諷刺憲宗的“雜文”,卻變成了柳公綽入閣的任命書,這真是中國歷史上一段選人用人的絕美佳話。
柳公綽在唐朝以一身正氣、敢作敢為著稱,容不得官員的墮落和腐敗。憲宗打個獵什么的,按說也不算大過,但他卻寫下了刺怠刺奢的《太醫(yī)箴》。唐肅宗之后,宦官勢力在朝廷坐大,朝野無人敢惹。憲宗朝護衛(wèi)京師和宮廷的神策軍,就由宦官一手控制,這支禁軍在長安不可一世,官民畏之如虎,但柳公綽卻不懼怕。唐憲宗元和十二年(817年)的一天,柳大人走馬上任京兆尹,前面的儀仗隊伍整齊地走在長安。此時,一個神策軍小將卻沒把這個新任的京兆尹放在眼里,騎馬在儀仗隊伍中亂竄,數(shù)次打亂了儀仗隊伍。柳公綽下令將這名小將亂棍打死,憲宗聞后大怒,在延英殿立召京兆尹問罪。柳公綽不卑不亢,據(jù)理以對,把個皇帝的斥問一一駁了回去,弄得憲宗也沒了脾氣,對左右說:“你們以后可別惹這人了,連朕都有些怕他?!碧茟椬谂铝b,不是怕他蠻橫,更不是怕他“謀反”,而是怕他的疾惡如仇、不懼權(quán)貴,連皇帝的面子也不給。寫出《太醫(yī)箴》的為什么是柳公綽而不是別人,原因正在這里。柳公綽的這種精神實在可貴,應(yīng)為“為官之魂”。一個人的職位和責任越大,越需要這樣的“魂”。
唐憲宗也很值得稱道。一篇《太醫(yī)箴》,原本是諷刺、揶揄、勸說他老先生的。然而,此君讀后不但沒有動怒,而且喜出望外,表現(xiàn)出了難得的大境界。其一,非常欣賞作者的文采,認為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其二,很理解作者的苦心,認為這是真正地關(guān)愛自己和社稷;其三,變《太醫(yī)箴》為人才自薦書,由此得到了一位良才。既然柳公綽如此愛“挑毛病”,那就讓他去監(jiān)督百官吧。另外,還可看出憲宗的選人思路和視野,不拘一格,沒有教條;求賢若渴,視才為寶。憲宗上任后雄心壯志欲重振大唐,不能沒有一大批一流的人才??梢娔繕擞卸啻?,心胸便有多大,對人才的渴求和寬容就會有多大。柳公綽生逢其時。
當然,皇權(quán)專制社會“一篇‘雜文踏青云”式的佳話,只能作為個例欣賞,不具有普遍意義,更無法推廣和復(fù)制。因為這是人治下的佳話,一旦此人不是“唐憲宗”而換成了“唐僖宗”,整個“佳話”就會全部崩盤。即便是唐憲宗,也會像月亮圓缺不一樣,而且正應(yīng)驗了。唐憲宗晚年思想頹廢不思進取,迷戀于“拜佛運動”,才高八斗的韓愈,為此寫下《論佛骨表》,勸諫他不可狂熱應(yīng)改弦易轍。同樣是一篇“雜文”,韓愈卻差一點丟了腦袋,只是老臣裴度等拼命說情才算保住了性命,但當即被逐出京城貶到了潮州。這是多么強烈的對比??!可見,發(fā)現(xiàn)人才,重用人才,只能靠民主制度,靠人民選舉,“伯樂”是靠不住的。不過,即便是民主制度,也同樣需要人去執(zhí)行和完成,而人的素質(zhì),比如胸襟、眼界、正義感等,同樣很重要。從這一點講,“一篇‘雜文踏青云”這樣的佳話,又有著永恒的魅力。
(作者單位:河南省新鄉(xiāng)縣文聯(lián))
責任編輯:張功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