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山

悄悄地上車

早晨上班時，新北鐵路客運段行風(fēng)監(jiān)察員舒正峰一進辦公室，就聽到電話鈴聲。他緊走兩步，抄起電話聽筒，原來是海山鐵路客運段的同行老姜打來的。

老姜說：“我們段長收到舉報信，說跑南城的車班私帶旅客中飽私囊。段長說這苗頭得剎，讓查，我看了舉報信也覺得有查頭兒?？烧Σ檠剑惶徇@事兒我就腦仁兒疼，真他媽老虎吃天沒處下口啊！”

老姜說的事，舒正峰深有同感。這幾年，鐵路改革發(fā)展深入了，但行風(fēng)也就是鐵路系統(tǒng)俗稱的路風(fēng)問題也突出了。所說路風(fēng)，主要涉及兩個方面：車皮，車票。車皮就甭說了，好幾個被抓起來的鐵路局長都是把車皮指標攥在自己手里跟大老板們摻和。至于車票，雖說這些年修了不少高鐵，但普通長途客車還是一票難求。為啥？便宜！就因為這個一票難求，舒正峰不知查處了多少涉及路風(fēng)路譽的埋汰事兒。可甭管監(jiān)察部門出了多少嚴防措施，這路風(fēng)問題就像上百條規(guī)定封不住一張公款吃喝的嘴一樣，成了頑癥，而且癥狀越來越難琢磨，各路監(jiān)察常常是聽見轱轤把子響，就是找不到井口在哪兒，就像貓被耗子耍了。

舒正峰就幾次被耍戲過。因為客運工作的職場就是旅客列車，所以身為路風(fēng)監(jiān)察的舒正峰一年里有大半年時間在車上度過。時間長了，他這張國字臉全段的人都熟識。他只要一上車，用不了一分鐘時間，全車的乘務(wù)員就知道。剛開始的時候，舒正峰還有些納悶：屁大個工夫咋好幾十個人都知道我來了？他問過一個列車員：“你咋知道我上車了？”小姑娘笑笑沒吭聲。再問，答：“不是有手機嗎?！笨捎檬謾C挨個兒通知也得一會兒啊。還是他鄰居家跑車的女兒把秘密告訴了他：信息群發(fā)?？戳怂謾C信息存儲欄里的四個字，舒正峰“呲”地笑了，這4個字是：鬼子進村。怪不得他每次上車，不管多隱蔽，列車員保證個個著裝齊整，跟旅客說話全是規(guī)定的文明用語，對他更是先舉手敬禮、后噓寒問暖。

“老弟呀”，電話那頭老姜又說了，“這兩天我就琢磨，段長說的事，得請你幫個忙。我們這幫熟面孔不管是明查還是暗訪，一上車就暴露。這回呀，咱給他玩?zhèn)€邪的。我待會把車次發(fā)給你，你就以一個想坐臥鋪、又沒買到臥鋪票的普通旅客身份上車，實地演戲，看看有沒有誰帶你走?！?/p>

原來，老姜是讓他——

異地暗訪

第二天，舒正峰著一身休閑裝，買了一張老姜指定列車的硬席無座票就上了車。車開后，他先到列車長辦公座席，“車長，還有臥鋪嗎？我想補一個?！避囬L是個挺干練的年輕人，說：“剩余臥鋪的信息，開車半小時后才反饋上來。先登記吧，過會兒來看看?！笔嬲灏凳拒囬L，只要有臥鋪，多花點錢也行，但車長沒搭茬，只是告訴他6個小時后才會有鋪位空出來。

憑舒正峰和車班多年打交道的經(jīng)驗，他感到這個車長沒問題。他決定到車廂里遛遛，先查究竟有沒有空鋪。仔細走了9節(jié)車廂，真就沒有。眼前就是最后一節(jié)硬臥了，“莫非這趟要白來？”他打算去找列車員碰碰運氣。

“美女，休息呢？”他選了個對方肯定愛聽的稱呼，就是嘛，總書記下基層和群眾見面時都這樣叫。同時，他悄悄按下口袋里錄音筆的開關(guān)。美女列車員笑了笑：“先生，有事？”“還有鋪位嗎？”“那得找車長去?！薄罢颐琅f不也一樣嗎?！薄笆枪霭。俊薄吧豆霭?，給老板跑業(yè)務(wù)，差旅費包干，費了省了掙了賠了自己兜著?！泵琅宦?，神秘地笑了笑沒說話。“哈，美女，看來我找對了，你準有辦法。”“就你一個人？”“對呀，一個?！?/p>

對話到這兒，舒正峰心里有底了。他決定單刀直入，就摸出5張百元票塞過去，小聲說：“美女，小意思，買盒化妝品，我省點你得點，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笔嬲逭f著話把錢塞進她手里，“今后這車我常坐，要不咱來個約定，我專坐你的車班，上車就找你，你給我弄個鋪，我回回不少于這個數(shù)。”美女有點猶豫，“你可不能坑我呀?！薄澳哪苣?，一生二熟三哥兒們，咱們誰跟誰呀?！笔嬲骞室庠谠捓锿赋鼋?。

美女列車員把舒正峰領(lǐng)到一個中鋪，說：“睡去吧。”舒正峰一看，鋪位上的毛巾被是攤開狀態(tài)、枕頭枕巾散放著，這分明是有人在使用。“她這是要整一女二嫁咋的？”舒正峰狐疑?？吹绞嬲宓谋砬?，她耳語說：“放心，沒人，這個樣子是防備上邊來查鋪，你是不知道，規(guī)定賊嚴，有空鋪必須報告車長，咱這是‘私鋪。”“那，接你班的要問咋辦？”“咱姐妹兒，明白?！?/p>

原來她是把空余鋪位截留了，然后偽裝成沒有鋪位的狀態(tài)，再尋機找個下家，個人弄點油水。但舒正峰還有不解：按規(guī)定乘坐臥鋪車要將車票交車廂列車員放在票夾里保管，打開票夾，整個車廂的鋪位一目了然。想到這里，他裝著無意問：“聽說來檢查的都要看票夾，那我怎么辦？”“看你是局外人，我告訴你吧，用一張廢舊車票插在那里就行了。”“不會被發(fā)現(xiàn)？”“一兩個人要檢查全列車，成百上千號旅客呢，哪有時間對號入座，都是拿過票夾隨手翻翻就完事?！笔嬲逍睦锇蛋蹈袊@：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自己是老監(jiān)察，但真要碰上眼前這個茬兒，保不齊就被她給耍了。

不過，舒正峰還得說是大功告成：只要把錄音筆交給老姜，就算完活兒?？梢幌氲窖矍斑@個年輕女孩就要因此丟掉飯碗，他不由生出惻隱之心。他想換換處理方式，憋呀憋，一下子——

憋出偏方

“你知道我是誰嗎？”舒正峰說。“給老板跑業(yè)務(wù)的，私企唄?！彼卮稹！澳悄憧纯催@個?！笔嬲迥贸鲨F路局發(fā)的路風(fēng)監(jiān)察證。她翻開那本綠皮證，只看一眼，就“哇”地哭出來，趕緊掏出那5張百元票塞給舒正峰，抽泣著說：“我錯了，再也不敢了，監(jiān)察大人饒命吧！”剛才的神采奕奕變成了梨花帶雨。“寫”，舒正峰打開自己的記事本，“把剛才的過程和你對錯誤的認識寫清楚?！?/p>

列車員寫好檢查，舒正峰說：“該怎么處理你呀？”“改，我改，您千萬別跟我們段里說呀，要不，我就全完了。”“那好，”舒正峰說：“我原諒你一次，但下次要是再讓我發(fā)現(xiàn)啥，”他拍拍手里的記事本，“老賬新賬一起算，開除你路籍！”

臨下車前，舒正峰去了車長辦公席并亮明身份，多余的話沒說，就在列車檢查指導(dǎo)簿上留下這樣一句話：在路風(fēng)建設(shè)上多下功夫。別看是句不咸不淡的標準指導(dǎo)用語，但他知道，車長一定會去了解他在車上干了什么，也一定會把那個列車員的事兒摳出來狠訓(xùn)，當然，還會家丑不外揚地緊緊捂住以不影響車班獎金。還有一點能肯定的是，將很快有一條“外地鬼子進村，便衣，當心”的信息傳開。舒正峰要的就是這個偏方效果，就是要讓各車班感到草木皆兵、處處有監(jiān)察，從而當班時規(guī)規(guī)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想，回去和老姜一說，這老小子肯定會豎起大拇指說：這偏方真絕。

責(zé)編 / 王迅 wx@lnddg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