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光
這個轉變可以說一直到現(xiàn)在還在進行,到我們實現(xiàn)了民族復興的“中國夢”時才修得正果。轉變中間還屢屢被外國入侵和自己的內戰(zhàn)內亂打斷,最近的一次就是“文革”的10年內亂了,沒有進步還退步了,千萬下鄉(xiāng)知青拿的還是祖先幾千年前發(fā)明的耕地工具。真正發(fā)展快速的黃金時期就是改革開放這30多年了,有學者評價我們用30多年走完了西方幾百年的發(fā)展過程。
30多年走了幾百年的路,速度如此之快,轉變如此之大,幾代人的命運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是幾次天上地下的過山車。我童年是在內陸一個縣城的國營工廠度過的,而今我們縣和全國2000多個縣的絕大多數(shù)一樣,在世紀之交的抓大放小的國企改革中,縣里的機械廠、紡織廠、酒廠、水泥廠、鍋碗廠、化肥廠等國營廠全部消失了,或原來工廠的土地開發(fā)了房地產當時就消失了,或變賣給各種人又生產了幾年也陸續(xù)消失了。工人們大多買斷了工齡,自尋生計了。
工人們鬧過一陣子,把通往幾個臨縣的交通要道和河上的大橋都堵住,但最終還是無奈的結局。我童年廠子家屬院的小伙伴們,后來許多人接父母班進入了廠子,在改革中紛紛下崗了。那年我春節(jié)回家鄉(xiāng),一天晚上去看朋友,當時縣城還沒有出租車,只有電動三輪車載客。我伸手招了一輛,鉆進車后告訴司機去哪,才驚訝發(fā)現(xiàn)三輪車夫竟然是童年的小伙伴。寒風中他在前迎著風駕駛,我縮在后面車廂中。辛酸良久,最后不知怎么下的車。
不過,后來聽說他過得又好了,他有手藝,會修機器,后來便去了江浙一帶的紡織廠工作,把妻兒都接去,定居在那直到現(xiàn)在。他的孩子應該也已上大學,甚至大學已畢業(yè)。
其實我們縣這些國營工廠曾有過黃金時代,并不是改革開放一開始就走下坡路,相反,一改革開放,廠子獲得了經營自主權,大部分都經營得不錯。工人的獎金剛開始實行計件工資、多勞多得時,很多工人都夜里翻墻進車間干活,工廠的效益工人的收入都挺不錯的。但后來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興起,他們經營手段更靈活,甚至用不正當競爭手段(如行賄也采用),再加上國營工廠內部人事矛盾越演越烈等原因,就看廠子呼啦啦大廈傾了。我至今認為,這些國營工廠的興衰歷史和原因應該好好研究,這是中國的國情,舶來主流經濟學肯定無法清楚地解釋,要期待本土特色的經濟學的誕生。而且這并不是沒有實際意義,要我看他們原來的問題在今天的大型國企幾乎一樣存在,只不過大國企基本都壟斷著市場,沒有處在競爭的環(huán)境中,所以矛盾沒有凸顯。但將來呢?現(xiàn)成的以往豐富的案例為什么不研究以備將來之不虞呢?
人們常說,誰能把這幾十年中國發(fā)生的事情說出個道理,他就能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我還覺得,誰能把這幾十年中國人的故事講得生動,他就能得諾貝爾文學獎。遺憾的是,似乎我們的學術界和文藝界像是故意漠視這個滄桑變化,至今我們沒有看到什么力作。
不過也許學者們藝術家們有天生的弱點,他們離這個時代太近了,他們就在潮流之中,“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另一方面,大家或都拼命低頭撿錢,或掃視四方哪里錢多,還沒來得急仰望星空,沒來得急卻顧所來徑。解釋事情,從來不是當事人該做的,是應該后來人旁觀者做的。
作為這些巨變中深受影響的當事人是父母輩們,他們的兒女們已經陸續(xù)上大學,讀碩士博士了,他們對中國的研究,對中國人的研究,從父母開始,這是一個很好的緣起。他能幫助孩子們理解父母,進而了解社會的變遷、國家的命運。副產品是建立了自己的學術理論,或創(chuàng)作了打動人的作品。更主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完成了自己的成長,真正成熟了。
前一段時間,我打了一輛出租去火車站接人,一上車,發(fā)現(xiàn)是位女司機,頭發(fā)半白,年齡還不小。我很奇怪,問她:“您怎么開出租呀?多累。”她說:“沒辦法,女兒上大學呢?!睆慕徽勚械弥?,她女兒每年學費住宿差不多要1萬元,她每月開始說好給女兒1500元生活費,但女兒老是不夠,老要,各種花,尤其和朋友去飯館吃飯。我說,“那您怎么不去超市等工作?輕松些。”她說,“那工資太低,才兩三千,供不起女兒?!蔽艺f那您開出租能掙多少,她說大約四五千吧。我又問,那工作多長時間呢。她說,每天10個小時,每月休息一天!聽得我心驚。我又問,那您丈夫做什么工作?他能多掙些嗎?她說:“我們倆開這輛車!”
后來,我總是想著這位女司機說的話。我想,他應該和我小時的伙伴一樣,原來在一個單位工作,后來下崗了。他們應該也經歷了不少的風風雨雨,如今為了女兒,不得不又像一首歌唱的那樣“從頭再來”,從事出租這種辛苦的工作。但這些,做女兒的知道嗎?她試圖去了解父母的人生經歷了嗎?如果她知道了,我想她該不會那么揮霍父母的血汗錢,不會再安心作啃老一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