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強
如果說老總辦公室的那張會議桌是周刊的心臟——選題會、例會以及一系列雜七雜八的會議精神從那里傳達,那么,吸煙室則是大腦——選題會為其供血,與選題有關(guān)的爭吵在這里延續(xù),一份刊物的青春在這里激蕩。
衛(wèi)生間側(cè),不足五平米的狹小空間,一張破沙發(fā),一個舊茶幾,茶葉盒改造的煙灰缸,以及櫥子柜子舊報紙等一干雜物。一株倔強的虎皮蘭整日在煙熏火燎中得到滋養(yǎng),病懨懨生存下來。此地?zé)o暖氣無空調(diào),冬冷夏熱,下雨時雨水打在樓頂?shù)蔫F蓋上,啪啪亂舞。
這里被稱為周刊的“思想廣場”,尤其是周五選題會后,繃緊的神經(jīng)一時放松下來,煙民們聚集此地,吞云吐霧,偽煙民們也會竄過來,吸上幾口二手煙。爭論最熱烈的,自然是選題會的未盡事宜,希拉里、普京、林徽因、胡適……古今中外的那些名字混合著煙霧的升騰,中國前妻有力量、戶口改變中國、男孩老了……選題的內(nèi)涵已確定,而其外延需要不斷延伸,有時蔓延過廣,不著邊際,索性拋開選題,那就談?wù)勀信?,聊聊人生?/p>
爭吵是必然的,吸煙室是一個沙龍,也是思想的角斗場。同一個選題,肯定會有不同的理解,有時還會南轅北轍。有人相對固執(zhí),有人善于傾聽,有人茫然中大口抽煙。
討論過于天馬行空,本來正在談?wù)摰氖顷P(guān)于童年的選題,從校車事件談到消失的童年,從盧梭談到艾德蒙多·德·亞米契斯,從古代的私塾談到當代的拜師禮。然后,每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那個有山有水的故鄉(xiāng)。枳溝鎮(zhèn)的暴力少年,太康城里的獨角小太妹,以及魯中山區(qū)成人陰影下的灰姑娘……編輯和記者的身份消失了,每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然后是沒完沒了的動畫片、機器人、童年游戲、被淹死的伙伴、少年的噩夢……
吸煙室里,承載的是所有人的過去和未來。
一人一根煙,便難以控制,從門外望進來,仿佛云山霧罩,門內(nèi)諸人有如半仙。煙民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決定了一個群體的活力因子,所謂大國煙民,一個人若能煙都戒掉,什么壞事做不出來?煙民是可以培養(yǎng)的,這些年,我們成功培養(yǎng)了一批新煙民,并使老煙民更加熱愛這個行當。不抽煙?好吧,二手煙也是可以的,只要來到吸煙室,我們有足夠的二手煙供你們享用。禁煙?當然要禁煙,但,這里是吸煙室。
沙發(fā)空間有限,最多只能容納四人就坐,互相盯著一張老臉,也就厭倦了,于是把眼睛投往窗外。窗外的藍天白云隨時供人享用。濟南新地標——“大吊”赫然在目,突兀地直愣愣刺向天空,隔著幾千米的距離,占據(jù)了窗外風(fēng)景的核心位置。
福樓拜家的星期天,林徽因家的客廳,巴黎的左岸咖啡一條街,這些在人類文明中留下深刻印痕的沙龍,與我們并未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但一切爭論都是必然的,重要的不是談?wù)摿耸裁?,而是誰在談?wù)?,文化是爭吵出來的,有人的地方便是文化。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說不定經(jīng)過煙熏、爭吵,顧玉雪就熏成了林徽因,張霞就熏成了張愛玲,王欣芳就熏成了于丹,丁愛波被熏成了王陽明,而我自己,則被熏成了小肥羊。
福樓拜家有葡萄酒,林徽因家有上等茗茶,左岸的咖啡喝醉了無數(shù)詩人作家,而我們卻只有煙。紅塔山、泰山平安、中南海,煙可以混抽,但每個人總有屬于自己的偏好——我抽我的泰山平安,但我捍衛(wèi)你抽中南海的權(quán)利。你盡管表達你的觀點,我可以聽,也可以不聽,自古以來,表達最重要的意義,只有表達本身。
更多的時候,吸煙室僅僅只是吸煙室,沒有那么多思想需要表達,破舊的沙發(fā)竟然有如此的舒適度,是辦公室的椅子所不能比的。吸煙室有時長期被女人占據(jù),歡笑聲此起彼伏,而男人們的加入,則又帶來新的話題。女人們談?wù)撏蹶柮?,男人們同樣對這個名字頗有好感,但此王陽明非彼王陽明,男人關(guān)注知識分子的終極命運,那個王陽明活在明代,而新的王陽明不過是一個戲子。
有時在這里呆久了,想起活還沒干,急匆匆跑回辦公室。其實,工作并非僅是電腦前的敲敲打打,吸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坐在吸煙室的破沙發(fā)上發(fā)呆,同樣是工作中不可或缺的組成。
極少的機會,索性從天窗爬上去,就到了樓頂。視野一下子開闊了,大明湖盡收眼底,我們設(shè)想在樓頂支一個燒烤架子,搬幾箱啤酒,周三晚上加班時便可以偷個懶,到樓頂來對酒當歌。
吸煙室是周刊的緩沖地帶,文化坐標。若干年后,開一家周刊博物館,這里必定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那個早已漏了底的煙灰缸可以精心保存,到時展示出來,讓外人看看,就是這個煙灰缸,曾承載了這座城市獨一無二的思想的煙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