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東峰
開國將帥的亮劍人生,來自于他們的亮劍精神。
曾有許多年輕的記者問我:“你采訪了那么多的開國將帥,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戰(zhàn)傷。在我采訪的二百多位開國將帥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負過傷。如果把他們身上的戰(zhàn)傷累積起來,比任何國家將軍身上的戰(zhàn)傷都要多!肯定可以獲吉尼斯世界紀錄?!?/p>
下面的幾組數字是我在采訪中逐步積累的,也是很不完全的還有待于增補的數字,但它們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我國將帥戰(zhàn)傷的情況:
十大元帥中有七位負過傷,他們是:林彪、劉伯承、賀龍、陳毅、羅榮桓、徐向前、聶榮臻。
十位大將中有七位負過傷,他們是:粟裕、徐海東、陳賡、張云逸、羅瑞卿、王樹聲、許光達。每個人身上平均有戰(zhàn)傷3.5處,最多的有20余處。
在1600多名開國將帥中,還有一批因戰(zhàn)傷而斷臂斷腿,終身殘疾的將軍。他們是賀炳炎、余秋里、彭紹輝、晏福生、左齊、蘇魯、陳波、彭云清、童炎生等九位斷臂將軍;鐘赤兵、謝良兩位獨腿、獨腳將軍。據我了解,如果算上眼睛炸瞎、耳朵震聾、大腦損傷及各身體部位的永久性損傷,殘疾將軍的數目遠遠不止這些。這在中國戰(zhàn)爭史和世界軍事史上都是罕見的情景。
上個世紀80年代以后,我陸陸續(xù)續(xù)采訪了二百余位開國將帥,使我感到十分驚訝的是,無論是軍事指揮員,還是政治干部、后勤干部;無論是一線指揮員,還是機關人員;無論是以性格勇猛著稱的猛士型將領,還是博學多才的秀才型將領,幾乎很少有將帥身上沒有戰(zhàn)傷的。據不完全統(tǒng)計,我采訪的二百多位將帥中,有戰(zhàn)傷記錄者170多人,平均每人2處以上。
開國將軍們身上的累累戰(zhàn)傷,反映了時代的風云變幻,也揭示了戰(zhàn)爭的殘酷無情。他們最早的戰(zhàn)傷記錄可以追溯到辛亥革命時期。1916年3月中旬,為支持云南護國軍在川南戰(zhàn)斗,24歲的劉伯承率領四川護國軍一支隊,攻克了豐都城,截斷長江交通,阻止袁軍通過川江進行增援。在激烈的戰(zhàn)斗中,他連中兩彈,一彈把他的右眼珠打飛了。一位德國醫(yī)生為他動手術時,劉伯承為了保護腦子,拒絕使用麻醉藥。德國醫(yī)生為他清創(chuàng),把眼眶周圍的壞肉一刀刀挖去,劉伯承痛得渾身冒汗,緊咬牙關,沒吭一聲。手術后,德國醫(yī)生見他握著椅柄的手汗水下滴,問:“痛嗎?”劉伯承回答:“才70多刀,小事!”德國醫(yī)生問:“怎么知道的?”劉伯承說:“你每割一刀,我都在心中數著?!钡聡t(yī)生極為敬佩,說:“我當了這么多年的外科醫(yī)生,還沒遇見一個像他這樣勇敢的人。”
在劉伯承的身上有9處戰(zhàn)傷:左腳一傷;顱頂一傷;右眼一傷;右腿股動脈一傷,險些喪命;左臀部一傷;左腿受傷,損及神經,一度傷腿不能行走;右腿側面一傷,彈頭入肉,情急之下,他咬著牙用手指摳了出來;左腳側邊一傷;右手側面一傷。葉劍英曾詩贊劉伯承“遍體彈痕余只眼”。
辛亥革命后,連綿不絕的槍聲在中國持續(xù)了近半個世紀。當年年輕的他們剛走向社會,對生活充滿著憧憬,而戰(zhàn)爭破壞了他們的安寧生活。
羅應懷少將是紅四方面軍的打旗兵。那個年代,紅四方面軍每個連隊都有一名旗手,也叫打旗兵。紅旗飄到哪里,官兵們就要沖到哪里。羅應懷將軍就是在打旗兵的崗位上負了三次傷,兩只手和一條腿都落下了殘疾。他伸出雙手說:“我這只手打成兩截,沒有接好,短了這么多;這只手也中了彈,殘廢了。一條腿也殘廢了,就是這條腿,一顆子彈飛過來,嵌入肉中,彈片是我自己拔出來的?!彼敶蚱毂鴷r才15歲,他說:“打旗兵的工作最危險也最光榮。和我一起當打旗兵的活到革命勝利只有我一個?!?/p>
梁興初中將的夫人任桂蘭告訴我,將軍九次負傷都是在紅軍時期:參加紅軍的第二年,在第二次反“圍剿”中負傷,傷愈后任排長,又升任副連長;任副連長時兩次負傷仍堅持作戰(zhàn),獲紅星獎章一枚;任連長時一顆子彈從左腮穿透了頭部,血流滿面;任營長時在戰(zhàn)斗中身先士卒,兩次負傷……梁興初將軍在紅軍時期六年的戰(zhàn)斗中,從戰(zhàn)士到團長,負了九次傷,升了九級,正好是一次戰(zhàn)傷一級軍階。
譚政大將曾回憶起長征路上紅軍大學第一期開學時的情況。第一期學員共有1063人,分為一、二、三科。第一科為軍團、師級干部,第二科為團、營級干部,第三科是連、排級干部。譚政將軍進入了第一科,這一科最為引人注目,招收的38人雖然在三科中人數最少,但全部是紅軍的高級干部,他們有羅榮桓、林彪、羅瑞卿、譚政、彭雪楓、黃永勝、陳光、楊成武、劉亞樓、劉震、王平、莫文驊、耿飚、賀晉年、陳士榘等??崎L是陳光,政委是羅榮桓。當時他們平均年齡僅27歲,都有豐富的戰(zhàn)斗經驗,平均每人身上有三處戰(zhàn)傷。
開國將帥們的戰(zhàn)傷記錄就是他們的戰(zhàn)爭史。龍書金少將是我軍絕無僅有的斷臂兼短臂將軍。乍一看,他的左手臂與正常人沒有什么異樣,手腕、手掌、手指和正常手一樣靈活自如。但你仔細看,就會發(fā)現這條手臂竟像絲瓜吊在藤蔓上似的吊在肩膀上,可以前后旋轉,卻抬不起來。將軍的左上肢在抗戰(zhàn)時被打斷了,上臂和下臂里面的骨頭是分離的,只有皮肉連著,因此,整個左手臂比原來短了五分之一。在采訪中更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龍書金將軍1939年左上肢骨頭被打斷后,一直未能接上。將軍對我說:“那時候天天打仗,怎么固定?。课疫@上下兩截骨頭接了又斷,斷了又接,總是連不好?!本瓦@樣,將軍用兩塊小木板,夾住左臂,吊在脖子上,躍馬揮槍,南征北戰(zhàn),從關內打到關外,又從關外一直打到海南島,整整打了十年仗。
開國將帥們一生大半時間在戰(zhàn)場上拼殺,從辛亥革命起,大多有三十多年的戰(zhàn)斗經歷,而且是從未間斷過,經歷的時間之長罕見;次數之多罕見;其規(guī)模之大與慘烈程度也是罕見的。戰(zhàn)場上短兵相接,肉搏格斗,刺刀見紅,血流成河。說他們浴血奮戰(zhàn),身經百戰(zhàn)毫不夸張。試看哪一個國家的將軍們像他們那樣經歷過那么多的戰(zhàn)爭,那么長的戰(zhàn)爭,那么慘烈的戰(zhàn)爭?!
殘酷激烈、瞬息萬變的戰(zhàn)爭,給他們留下的戰(zhàn)傷,反映了他們那代人萬死千傷,腥風血雨的人生之路,奮斗之路
顏文斌少將身上有18處戰(zhàn)傷。在大連黑石礁干休所,老將軍曾脫下軍衣,挽起褲腿,向我細述每一處戰(zhàn)傷的來歷:右臂彎曲不能直,關節(jié)處有一長條疤痕。那是在長征途中,敵一枚手榴彈于身邊爆炸,一彈片穿入右臂,骨折筋斷。當時衛(wèi)生員將他綁于一棵樹上,以小刀割開皮肉,硬將彈頭片剝離出來。將軍說:“那時又沒有麻藥,疼死了!”左上臂有兩個彈洞,一前一后,狀如銅錢。敵子彈穿臂而出。將軍告訴我,負傷后,當地老鄉(xiāng)以南瓜瓤泡鹽水,裹傷口,一星期就痊愈了。左大腿上部前后兩個彈洞,是被敵軍暗槍擊穿所致。子彈由前下腹部進,股后出。中彈了還不知道,只覺得腿發(fā)軟,戰(zhàn)后看到血才發(fā)現自己負傷。前額有一傷疤是被敵手榴彈彈片擊中后留下的,當時中彈昏死過去數小時……endprint
像顏文斌這樣的戰(zhàn)將,在我的采訪記錄中比比皆是。人稱“軍中猛張飛”的劉昌毅中將,戰(zhàn)火紛飛中歷險百余次,頭、臉、手、腿、腰、背、胯、臀,無論是最暴露的部位還是最隱秘的部位都留下了累累戰(zhàn)傷。他的臉部曾兩次負傷,頭一次嘴巴被打歪了;第二次,也就是1946年中原大戰(zhàn)前夕,劉昌毅將軍親臨前線,遇敵炸彈襲擊,十多片彈片嵌入下巴,牙齒全部打落,結果把打歪了的嘴巴又打正了。當時,周恩來正在前線視察,建議送他到北平協(xié)和醫(yī)院治療,他堅辭不從。周恩來派人火速從武漢購藥品及手術器械,請衛(wèi)生部專家為他做手術。因傷在臉部危險區(qū)域,專家反復研究方案也難作決斷,神志仍清醒的他取紙筆寫下三個大字:“大膽割!”
胡奇才中將作戰(zhàn)有蠻勇,敢拼命,身經百戰(zhàn),負傷六次,遇險無數。將軍回憶說,某戰(zhàn)斗中,他的胸部被敵土炮打來的炮彈片擊中,當時忽覺腦袋“嗡”的一聲,便天昏地暗了。又在某戰(zhàn)斗中,身上像被誰猛撞了一下,手中“奉天造”步槍一下子飛出老遠,這才發(fā)現右臂上部中了炸子兒,炸飛一塊肉,炸碎一塊骨頭。某戰(zhàn)斗,將軍左腿中彈,初始只覺雙腿一軟,向前連打幾個滾,爬起后竟一氣跑了幾里路。某戰(zhàn)斗,將軍忽覺頭頂一陣發(fā)麻發(fā)熱,滾下山崖昏迷過去,醒來后見血流滿地,方知頭部負重傷。將軍告訴我:“負傷時一開始都不知道,見血后才嚇了一跳?!?/p>
原昆明軍區(qū)副司令員徐其孝少將,是一員鮮為人知的猛將。他是我采訪過的開國將帥中戰(zhàn)傷最多的一位,究竟身上有多少戰(zhàn)傷,他自己也說不清。當時,我問老將軍身上負了幾次傷,有幾處戰(zhàn)傷時,他扒開自己的白襯衣,露出麻麻點點的肚皮,用手拍拍胸脯說:“你數數,就這里,起碼三十多個,我都是前面負傷的,在背后負傷的是逃兵!”年逾八十的徐其孝將軍講到這里笑聲朗朗,豪氣沖天。
開國將帥們的成長之路是一級一級打上來的,身先士卒,沖鋒陷陣是他們晉將晉帥的普遍規(guī)律。特別是紅軍時期,紅軍指揮員負傷特別多,戰(zhàn)死也特別多。據中央文獻研究室研究員張民先生統(tǒng)計:從1927年“八一”南昌起義到新中國成立,我軍團以上指揮員,負傷者不計其數,光犧牲的就達到3000多人,犧牲人數最多的是在紅軍時期,軍以上干部就犧牲了160多人。
出生入死的戰(zhàn)斗經歷,使他們從認識生命開始,便認識了死亡。這種認識鑄就了他們與眾不同的情感、性格和作風
許世友上將參加紅軍23歲,那年,奉命攻打一個地主武裝的山寨。這是一個由青石壘筑在兩座相連山峰上的石圍子,險峻無比,易守難攻。在一陣陣鑼鼓聲和吶喊聲中,許世友小褂子一甩,舉起削得尖尖的頂端涂著豬血并用油炸過的長竹竿,第一個往上沖(據說這樣的竹尖鋒利無比,容易致對手斃命)。當他快攀上墻頂時,卻被寨上的敵人用竹竿把他捅下來。掉進深山溝里的許世友竟昏迷了兩天兩夜,事后將軍回憶這段經歷時說:“我醒來后,雖然渾身疼痛,心里卻感到說不出的舒坦,好像睡了一大覺。死里復生,這是奇事。打仗總是要死人的,人死如吹燈,沒什么了不起!”
和許世友將軍一樣,錢鈞中將也是從少林寺出來的著名戰(zhàn)將。他在戰(zhàn)爭年代負傷13次,身上有戰(zhàn)傷15處。將軍建國后被評為一等甲級殘廢。在紅軍時期的一次戰(zhàn)斗中,敵軍一彈擊中時任紅四方面軍三十三團政委的錢鈞左腹,因失血過多,臉色慘白,昏迷一天一夜。當時官兵們都認為他已經斷氣了,將他殮入一口沒有蓋的棺材,蓋上一塊門板,停放在屋后一牛棚里。第二天,他竟奇跡般地醒來了,正聽到三十三團團長與戰(zhàn)士的對話聲:“錢政委呢?”“犧牲了?!薄霸谀膬??”“抬回來啦?!碑攬F長心情沉重地走進牛棚,揭開棺材上的門板時,驚喜地發(fā)現他正躺于棺材中眨眼呢!當時大家高興極了:“政委活過來了!政委活過來了!”將軍憶及此幽默地對我說:“閻羅王不要我,我有什么辦法呢!”
前面寫到的劉昌毅中將也有類似死而復生的經歷。在紅軍時期的萬源保衛(wèi)戰(zhàn)中,時任連長的劉昌毅,身負重傷后數日昏迷不醒,將軍也因此被殮入棺木,蓋棺時,他的警衛(wèi)員拿出連長平時使用的手槍說:“連長最喜歡這手槍,讓它跟連長去吧。”于是把手槍放在連長的手掌中。警衛(wèi)員突然發(fā)現連長的手指在微微顫動,立即叫了起來:“連長還有氣,連長還有氣!”于是大家把他從棺木中抬出來。經過幾天調養(yǎng)后,他又回到了戰(zhàn)斗崗位。此后,他作戰(zhàn)更加勇猛,他說:“我這條命不值錢,是撿回來的。我已死過一次,還怕什么?”
出生入死的戰(zhàn)斗經歷,使他們從認識生命開始,便認識了死亡。這種認識鑄就了他們與眾不同的情感、性格和作風。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采訪杜義德中將時他說的一段話。杜義德將軍鼻翼有一疤痕,花生米大小,自稱“生死疤”“光榮疤”。當時將軍指著自己鼻梁上的戰(zhàn)傷,站起來做了個拼刺刀的姿勢,大聲說:“這是當紅軍時與敵人拼刺刀留下的。敵人的刺刀已捅到我這里(指鼻翼),我用刺刀一下捅到他的腦瓜上,把他捅死了?!苯又鴮④姀娬{說,“什么叫你死我活,這就叫你死我活。我不堅決捅死他,他就堅決捅死我!”將軍身上有九處戰(zhàn)傷,鼻梁上的這一個“花生米”戰(zhàn)傷是他生死經歷中最輕的一處。
正因為開國將帥們都經歷了死亡的考驗,經歷了生與死的煉獄,對死亡有著超常的認識和理解,大徹大悟了。因此,他們的生命力異常堅韌,智慧力超常發(fā)揮,以死相拼的力量超常強大,比掌握優(yōu)良裝備的敵人更從容更智慧。他們不但是戰(zhàn)爭的強者,而且更是人生的強者。他們的人生呈現出一種常人無法相比的“氣場”,是“生命力極其旺盛”的一群人。
1936年冬天,國民黨對我軍大舉“清剿”一個多月。白天放警犬追蹤,晚上用探照燈搜索。當時腿部負傷的陳毅加上罹病行動不便,在梅嶺被敵人圍困于叢莽間達到20天之久,在苦慮不得脫身的生死關頭,他慷慨陳詞,寫下了《梅嶺三章》藏于衣內,作為自己的絕命詩:
斷頭今日意如何?創(chuàng)業(yè)艱難百戰(zhàn)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南國烽煙正十年,此頭須向國門懸。后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投身革命即為家,血雨腥風應有涯。取義成仁今日事,人間遍種自由花。
在人生的旅途上,陳毅元帥始終保持視死如歸的超然,遇大難而不懼,視艱險如坦途。“文化大革命”開始,陳毅元帥首當其沖遭受了沖擊,但他毫不畏懼,談笑風生,與造反派面對面交鋒。1967年2月,陳毅與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四位老帥,在北京懷仁堂拍案而起,奮起抗爭,反對“文化大革命”的一些做法。有人詩贊陳毅元帥:“就是到了地府,也要大戰(zhàn)一場?!眅ndprint
他們不但經歷了死亡的考驗,而且在他們以后的人生中還經歷著病痛的折磨。九死一生的親身經歷,又使他們比一般人更珍惜生命的光陰、重視生命的質量,擁有一種不滅的青春活力
1936年3月,余秋里中將率紅二方面軍十八團截擊國民黨萬耀煌部隊。激戰(zhàn)中將軍兩次中彈負傷,均創(chuàng)左臂,骨折肉綻,筋露其外。將軍以斷臂之軀,強忍疼痛,涉滔滔江河,登皚皚雪山,過莽莽草地,行程二萬余里。到9月方實施截肢手術,從此斷左臂。建國以后,余秋里將軍接任石油工業(yè)部部長,率領千軍萬馬會戰(zhàn)大慶油田,創(chuàng)造了我國石油工業(yè)的奇跡,也創(chuàng)造了他生命的輝煌。
左齊少將1938年在一次伏擊日軍的戰(zhàn)斗中失去了右臂。戰(zhàn)爭年代,他用左手指揮打仗;和平時期,他用左手批閱文件;離休后,他又用左手苦練書法,79歲高齡時,他的名字被收入《中國書畫篆刻名人錄》,1990年還分別在濟南、北京舉辦了《左齊左筆書法展》。
方強中將一生負過三次幾乎致命的重傷,其中一塊彈片在肺部留存了65年,直到78歲時才動手術取出來。方強將軍是活過百歲的將軍,他用高聲唱歌增強肺活量,活躍腦細胞,先后寫了《紅軍戰(zhàn)士》《為國防而戰(zhàn)》《為祖國而戰(zhàn)》《生命之光》《命運之神》等七部書。
羅瑞卿大將23歲時就經歷過生死考驗。紅軍第二次反“圍剿”時,敵軍一顆子彈從他的頭部靠太陽穴的地方穿了出去,醫(yī)生不敢動手術,后勤部門也做好了棺材,但將軍還是站立起來了,連毛澤東主席都說,羅瑞卿是閻王點了名不去報到的人?!拔幕蟾锩敝辛_瑞卿將軍失去了左腿,但并沒有失去往日的剛強和執(zhí)著。1978年4月,羅瑞卿將軍復出,就任中央軍委秘書長。將軍復出后曾多次對夫人郝治平說:“光陰如箭,時不我待。從今后七十二歲要當二十七歲來過?!?/p>
近十多年來,我所采訪的二百多名開國將帥們大多數已離開人世,但他們在臨終前那種珍惜人生,看透生死的樂觀主義精神給我留下了深深的記憶。開國將帥們都經歷過死亡的體驗。每一次生與死的考驗,都使他們獲得了鳳凰浴火似的新生,即使面對病痛,面對死亡,他們也比一般人活得堅強。他們是一批由特殊材料構成的人。
曾參加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爭的傅秋濤上將,在74歲時已同胃癌抗爭了整整6年,臨終前將軍平靜地說:“夠本了,我的生命早在九公山就預支了。”在上個世紀30年代的九公山游擊戰(zhàn)中,面對重兵圍困,為了活下去,他和戰(zhàn)友們什么都吃過。有一次從敵軍那里繳獲了幾塊肥皂,一眨眼就啃光了,他的腸胃就是這樣被摧垮的,胃潰瘍、胃穿孔、胃癌,一直折磨他到去世。
1982年冬,曾經在戰(zhàn)爭年代四次負傷的楊勇上將被告知患了不治之癥。但他總是那么平靜,那么從容。凡有人來探視,他都神態(tài)自如,談笑風生,對來訪者說:“我還有兩個月時間,現在已過去了一個月,還有一個月時間?!痹S多人聽了他的話,都悄悄地背過臉,淚水奪眶而出。而楊勇將軍則反而安慰大家:“你們去吧,我要休息了?!睏钣聦④娭钡脚R終神志都很清醒,他是睡著走的,比他自己的估計多活了5天。
1986年10月,聶鳳智中將在他的住處笑瞇瞇地接受了我的采訪。我沒有想到在四個月前將軍已被確診患了肺癌,右肺有一個乒乓球大的陰影,接受采訪時正在發(fā)燒輸液。將軍夫人何鳴告訴我,我們都很擔心,但他總那么樂觀。有一天,張愛萍到醫(yī)院來看他。張愛萍問:“老聶,你怎么樣?”將軍輕松地說:“沒什么,癌癥!”開始,張愛萍還以為聶鳳智與他開玩笑呢!當他得知聶鳳智真的得了肺癌時,感慨地說:“老聶這個人死不了,他的精神好得很!”聶鳳智將軍在寫給黨小組的一份思想匯報上說:“我得知病情后,精神狀態(tài)一直很好,沒有因病受到影響,思想上也沒有什么負擔。作為一個共產黨員,我對于生死問題并不看重。從參加革命那天起,就時刻準備流血犧牲,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人民,獻給黨的事業(yè)。比起成千上萬的革命先烈,我是幸福的。雖說,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guī)律,但我一定能夠保持樂觀鎮(zhèn)定的情緒,積極配合醫(yī)生,堅持治療,向疾病進行斗爭?!睂④娮詮幕剂私^癥后又堅強地活了五年。
開國將帥們身上的戰(zhàn)傷,并不是一個個簡單的疤跡,而是他們?yōu)槲覀兞粝碌膶氋F精神遺產。一次次戰(zhàn)傷,展示了一部部戰(zhàn)爭傳奇;一次次戰(zhàn)傷,體現了一股股不滅的精神力量。今天,昔日曾經輝煌的開國將帥們在世的已不多了,我無法知道我們的后輩將會如何評價他們。今天我們所處的社會與過去相比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但戰(zhàn)爭的陰影依然存在,自然災害頻頻降臨,生老病死無時不在糾纏著我們每一個人,苦難和死亡仍然是人類無法破解的課題。開國將帥們在戰(zhàn)勝死亡和苦難中戰(zhàn)勝了自己,始終保持著英雄主義和樂觀主義精神,表現了人類最為旺盛的生命力。我深信,只要人類還面臨著苦難和死亡的考驗,他們的精神就不會過時。
(作者曾任新華社駐南京軍區(qū)、廣州軍區(qū)記者,戰(zhàn)士報社副社長、廣州出版社副社長、廣州市文聯(lián)副主席,曾擔任20集電視系列片《開國將帥》總撰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