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唇兒

“啟程”是另一種送別的方式。

A

五月的黃昏，我會倚在校園階梯教室前的木槿樹下，抱著心愛的木吉他，伴著輕墜的斜陽，彈起那首《為何你不懂》：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xù)，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而此時，夏林會在我的身旁裝模作樣地看天上偶然掠過的麻雀，朝我嘀咕：“東哥，你太有才了，拿我的項上人頭向你作保，一會兒董雨走過，她肯定會注意到你的。”說罷，便故意將巴掌拍得天響。

這話我愛聽，不錯，整個寄宿部都知道我周東的綽號，鼎鼎大名的“吉他王子”！從陸續(xù)經(jīng)過的女生眼中，我感覺到有一種叫作“崇拜”的目光，唰唰唰，從頭到腳，陽光普照，嘻嘻，“王子”我很受用。

但是，那個叫董雨的女孩卻對我的歌聲充耳不聞，一路說說笑笑走了過去。

頓時，我的歌聲像枯葉般瞬間掉落地上，一如嗚咽游走的風。

夏林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一半歡喜一半惆悵。歡喜的是下次輪換他做主角，我做配角，去吸引那個叫“董雨”的女生；惆悵的是，像我這么有才的主兒都無法完成的事，他更是前景渺茫。

我丟下吉他。霞光斜斜掩了過來，一地憂傷。

B

從高一開始，至今讓我整整暗戀了632天的校花“董雨”，將在高二課程結束的七月，轉學回到她父母所在的南方。本以為，我還能騎著單車悄悄跟在她的身后，還能安然看她埋頭抄筆記的背影，可突如其來的消息，如一本所剩不多的日歷，預示著不可逆轉的無奈結局。七月，是暗涌的傷，糾結在一個16歲少年不曾表白的心中。

就這樣，一個同樣暗戀董雨的“敵人”夏林，終于在這個期限將至的前夕與我彼此“惺惺相惜”，戲劇般“握手結盟”。畢竟，誰的成功表白都已不再是對對方的傷害。

但僅僅過了兩天，我就被傷得體無完膚。那個被稱之為“文學鬼才”的夏林在月考測試中發(fā)揮極佳，一飛沖天，作文取得全年級第一名。這不，在階梯教室的月考研判會上，夏林活像一只快要吃到天鵝肉的蛤蟆，趾高氣揚地跳過我的座位，被老師請到了講臺上。

其實這倒沒什么，畢竟人家才華橫溢，我亦無話可說。但當聽到夏林煞有介事地談起創(chuàng)作感悟時，我真想沖上前去，“賜”他一雙熊貓眼。

在他的高分作文《青春是等你彈響的吉他》中，處心積慮的他竟然將我十幾年來對吉他樂理知識的感悟悉數(shù)裹挾而去，并且還恬不知恥地加上了自己虛構的寓意：吉他按照粗細排列共6根弦，1、2弦較細且彈奏使用頻繁，蘊含“勤奮”之意，依次排列，分別代表“天才”和“夢想”，這就說明只有當勤奮和天才的完美鋪就，方能奏出沉穩(wěn)雄厚的夢想樂章……

末了，這小子擠眉弄眼地喊我：“東哥，你是‘吉他王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我差點要吐血。但想起上次他給我捧場，還有我們私下的約定，我只是很無奈地拍了兩下巴掌，誰知道壞了，全班如點燃了導火索般掌聲雷動，波濤洶涌。我突然瞥見，董雨竟也被這家伙的紅口白牙給迷惑了，如一只不知疲倦的蝴蝶翩躚著雙翅鼓起掌來，直看得我驚心動魄。

C

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盡管夏林信誓旦旦地向我表白，他不是有意剽竊我的樂理知識并踩著我的腦袋去吸引董雨，但我們之間還是由相互指責演變到反目為仇。終于在一個酷熱的午后，操場演變成了古羅馬的角斗場，我毫不猶豫地用拳頭將夏林變成了熊貓眼，而我也以一條胳膊脫臼的沉重代價慘淡收兵。

不知緣何而起，我倆心照不宣的格斗一如六月的流火般，迅速成為寄宿部茶余飯后的八卦新聞，并且以不斷更新升級的各種版本在整個校園如火如荼地流傳開去。

高二的期末考試來得很快，絲毫沒有喘息的機會，“斷臂王子”無法執(zhí)筆，“熊貓鬼才”雙眼蒙眬，毫無疑問，本來就成績中游的我倆雙雙成為全年級的墊底人物。

班主任把講臺拍得“啪啪”響，聲音異常冷酷地對我和夏林說：“兩位勇敢的角斗士，要么暑假補課，要么留級，自己選擇吧！”

自然是選擇前者。當我倆各自從悲憤交集、涕淚縱橫的父母那里要來并交上那筆天價的補習班學費時，突然發(fā)覺，六月，就在知了歡快的口哨聲中，呼嘯而過。

D

我和夏林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董雨轉學前的party，竟然有我倆的大名在列。

作為信使的班長笑道：“你們是董雨的特邀嘉賓，想想，古羅馬的勇士誰人不曉？”

我倆訕訕垂頭，是的，董雨終于注意到我們了，但沒想到……卻是以這種慘淡的形式。

懵懂的暗戀在即將結束的同學生涯中，任何一種挽留和回望都會讓人倍覺珍惜，我和夏林終于在無形間芥蒂彌散，云霽風輕。

party上，當我再次彈起那首《為何你不懂》時，沒想到董雨竟毫不顧忌地打斷了我：“周東同學，這首歌我聽你彈唱過很多次，但我總覺得，這不是我們學生時代要聽的歌……”

她接著對夏林說：“你的作文雖然抄襲了別人的寓意，但卻不失為我們的勵志大作。”她頓了一下緩緩說道：“我給大家彈一首水木年華的《啟程》吧……”

“什么？你也會吉他？”

面對我們目瞪口呆的窘態(tài)，她輕笑且羞澀：“其實我從小就喜歡，只是怕你們笑話?！?/p>

我和夏林都愣住了，原來，我們一直想表白的“為何你不懂”，其實她都懂，只是她故意裝作淡漠，好讓我們在青澀的歲月里，安然走過。

“就在啟程的時刻，讓我為你唱首歌，不知以后你能否再見到我，等到相遇的時刻，我們再唱這首歌，就像我們從未曾離別過，別害怕現(xiàn)在的離別啊，微笑著揮揮手說再見吧，明天就等在下一個路口，再遠的風景啊，我們會到達……”

放下吉他，董雨有些哽咽：“同學們，我們相約——大學見！”

那天，我以一種“啟程”的送別方式，送走了青澀年少的初次暗戀。同樣，我和夏林，也以一種全新的啟程方式，開始了我們青春夢想的追逐。我相信：沉穩(wěn)雄厚的夢想樂章，一如木吉他上那綿長深邃的清越音符，翱翔在我們未來相約的青春歷程。

啦啦啦，青春的木吉他，我們的堅持從未變過，我們的夢想從未變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