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興朝
“倚”,一個鐘靈毓秀的字,真令人浮想聯翩。試想,斜陽草樹,刺桐花里,霞光滿天。欄桿邊有一抹“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悵惘身影……“倚”字也就在文人墨客們獨具匠心的描繪中,幻化成了游子心里永不離去的那一擺衣襟。
若要言“倚”字萬般柔情,首屈一指的是“花間詞派”的工筆巨匠們。試看馮延巳的輕筆細描,把閨怨寫得比吳儂軟語還要纏綿:“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币性陉@干上,小軒窗外,如絲如縷的寸寸陽光正悄無聲息地潛入那獨倚之人的心房。于是,便愁緒上身,便思緒飄揚。試問,她看的是斗鴨么?還是日思夜想中若隱若現的離人的笑影? 她想的是“碧玉搔頭”的千金之尊么?還是“獨倚”“斜墜”背后呼之欲出的那份割舍不斷,揮之不去,舍不得的巴山夜雨?或許,“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千萬里外,那個浪跡天涯的人,也在倚著闌干,“小樓一夜聽春雨”吧!
家離,是國亡的細節(jié)。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我看見辛棄疾舞墨如弄劍,排字如練兵,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卻偏偏跟一個“倚”字過不去。他在《摸魚兒》中寫道:“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币豢|斜陽,隱隱約約,一語道破了天機;那是大宋江山風雨飄搖,狼煙四起,十面埋伏的頹勢。每念及此,何不令人肝腸寸斷!煙柳欲隱,暮色暝暝。樓高莫近危闌倚??v有少年狂氣,縱有白發(fā)童顏,何處封狼居胥?何時北定中原?危欄獨倚,舉目四望,“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一吐胸中英豪之氣。
話說“倚”字,不是非要跟定了“欄桿”的。“倚”是一種味道,一種意向,一種情愫。它游離于形式之外,表達著千種風情的婉約。仍記得納蘭容若的“記繡榻閑時,并吹戲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曾經的真實多么美好,“倚斜陽”甚至都讓我思念的波濤,席卷到去年的你身上。斜陽里,歲月靜悄悄地流逝,太慢,太快;“倚”字如畫龍點睛,那時夕陽無限美好,那些過往遺失的溫純……五味雜陳,涌上心頭?!皦艉秒y留,詩殘莫續(xù),贏得更深哭一場?!苯K究是空夢一場,殘詩一篇!去也好,留也罷,一場淚如雨下,枉自嗟呀。夢醒時,不見夢里芳華。
一筆倚字弄墨色,歌盡了悲歡。是思念?是追憶?抑或是,“獨倚花鋤淚暗灑”的惆悵?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疑問叩開了思緒的大門。百川歸海,“倚”字在我的心中,溶了千萬般的情緒,終化成一痕淡淡的眉山,隱現在萋萋的芳草之中,淺淺地勾勒著,百味的人生,或是,人生的百味。
(指導老師:張興武)
肖堯留言:
一個“倚”字,竟幻化出一篇滿是內涵,充滿古典情韻的文字,這就是這篇文章最大的附加值。有時候,我們只是想看一段故事,走進一段曲折里,而不是在自我筆直的心里一眼望穿。說到底,閱讀的意義就在于那種代入感——我們可以跳入其中,親歷那段歷史,讓心靈充盈,并因為這種經歷而與以往的自己不同。我們需要這種不同,來證明自我的存在感。文字的價值也許也正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