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罡

她是我國著名的婚姻法專家的女兒，她還是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家的妻子。她在母親身患癌癥的十幾年里，推著輪椅，陪母親游走了世界上2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她在自己也年近7旬身體不佳的困境下，依然推著母親到南非看野生動物，坐游輪漂洋過?！f：“我在和時間賽跑，我要讓自己和母親的人生不留遺憾。”

她就是家住北京世紀城時雨園的“陽光女性”杜女士。

“我和媽媽一定不能像我愛人和父親那樣，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將來我要和媽媽躺在臨終前的病床上什么遺憾都沒有?！倍排客聪聸Q心。

杜女士的父母都是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的老革命。出身于書香門第的老母親劉教授曾經(jīng)是抗美援朝的戰(zhàn)地記者。1954年從朝鮮戰(zhàn)場回國后，考入人大法律系，后被留校任教。母親退休前已經(jīng)是我國著名的婚姻法專家，編輯了多部婚姻法教材。老母親只有她這一個女兒。

“可能是退休前在醫(yī)院工作經(jīng)歷了太多的死亡場面，很多生前很有錢或者很有成就的人，甭管男女去世時光著身子，插著尿管，身上只蓋著一個白被單，沒有一點尊嚴。每次看到這種場面我就會想，誰都會有這么一天。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陪著父母把沒去過的地方都走走，別讓人生留下遺憾?！比欢排繋е胰巳ヂ眯械膲粝脒€沒有實現(xiàn)，兩位至親就匆匆離她而去。

杜女士的愛人是我國著名散文家、北大中文系教授佘樹森。很多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初高中生，都在課文中讀過佘教授的美文。佘教授曾和愛妻約定：“等退休了我們一起去旅游。”然而1992年底的一天，下午還在給研究生上課的佘教授突然感到身體不適，吐了很多血，很快被確診為肝肺癌晚期，僅僅4個月后就溘然離世，年僅55歲。

愛人去世3年后的1996年，杜女士的母親被確診為直腸癌，后又做了乳腺癌手術(shù)。

愛人突然離世，父母年事已高又都重病纏身，杜女士更加堅定了帶父母出去旅行的念頭。1998年，杜女士訂好了帶父母去香港和泰國的旅行社。而一生節(jié)儉的老父親得知一趟旅游要花費兩萬多元，怎么都不肯去?！板X都交了，退不回來了?！倍排扛嬖V父親。老爺子沒辦法勉強走了一趟港泰。沒想到旅行回來不久，老人就患上了老年癡呆和結(jié)腸癌，一病就是四五年。臨去世前的一個月，老父親突然清醒過來，他拉著女兒的手念叨：“孩兒啊，咱們那次出國玩得多好啊，等我好了咱們一起去美國玩吧?！倍排繉Ω赣H說：“好，好，等你好了咱們一定去，一定去！”然而一個多月后，老父親帶著遺憾病逝。

父親去世后，杜女士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父親患病前，她曾經(jīng)陪父親去東南亞旅游。

2000年之后，日本、韓國、俄羅斯……多個航線旅途中的人們都可以看到，一對白發(fā)蒼蒼的母女或背著行囊、或推著輪椅的身影。

2008年，82歲的母親說想去朝鮮，看看她抗美援朝時打過仗的地方。杜女士立刻報了旅行團。出發(fā)日期定在8月2日，結(jié)果出發(fā)之前母親被診斷為胃癌，醫(yī)生要求立刻手術(shù)。杜女士征求了老母親的意見后對醫(yī)生說：“我們報了旅行團，我們先去玩吧?！贬t(yī)生同意了。8月5日剛從朝鮮回來，6日去辦住院手續(xù)，杜女士又跟醫(yī)生說：“先看完奧運會開幕式吧?！本瓦@樣，看完開幕式母親才去做的手術(shù)。“中國有句老話叫落葉歸根，我倒覺得這種觀念早該過時了。我更喜歡那句古詩：青山處處埋忠骨。我跟母親出門，水、電一關(guān)，門一鎖，我們倆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我們的家！真是走到哪里走不動了，隨便埋在那里就完了?！倍排空f。

就在母親被確診為胃癌后不久，杜女士也在例行檢查中被確診患了胃癌?！拔液湍赣H幾乎一起住院、一起手術(shù)，病好之后，我們更是越走越遠：美國、歐洲、南非……我要和時間賽跑，只要能走得動就走?！倍排空f。

杜女士的母親70歲之后，曾經(jīng)做過3次癌癥手術(shù)，還患有糖尿病、高血壓、老年抑郁癥等多種老年疾病。但是杜女士發(fā)現(xiàn)，只要推著母親外出旅行，母親每次都吃得好、睡得香，非常開心。

2011年去德國，旅行團請游客品嘗德國啤酒和“豬手餐”?！暗聡【坪煤葮O了！每人一扎啤酒，一大盤子豬肘子。我回頭和別人說話的工夫再看我媽，一大盤子豬肘子2/3已經(jīng)進肚了。我說：‘老娘呀你可別吃了，咱患糖尿病啊。’我媽說：‘我就著啤酒好吃好喝太爽了。’”杜女士笑著回憶。

2012年去美國旅游時，86歲的老太太非要在美國大峽谷坐滑翔機。杜女士恐高，沒帶老母親坐，結(jié)果引得母親挺不高興?！凹~約第五大道老太太印象最好，老說人家那地方真繁華。我逗她說根本不好玩，那么短時間推著你找了3次廁所?！倍排啃χ稗陕洹蹦赣H。

“在夏威夷那天，我說要出去買東西，讓母親在賓館等著，老太太非說：‘我也要去，大老遠的我跑這兒住賓館來了嗎？’后來我推著母親在夏威夷的海邊遛了6個多小時，異國他鄉(xiāng)就我們母女兩個人，可溫馨了，好像過去我們母女從來沒有這么親近過。我們邊走邊聊天，累了就歇一會兒，吃一點冷飲，哎呀那種感覺花多少錢也買不到。我想哪天母親不在了，這一天就是我最好的回憶?！倍排空f。

在國外旅行時，杜女士母女碰上了著名電視主持人董路的父母。董父說：“啊呀，坐游輪的感覺太好了，一個人沒坐過游輪真是人生一大憾事?！?013年，杜女士推著母親登上了去日本的加勒比海洋航天者號游輪。“游輪大到什么程度，我數(shù)了兩天最后還沒數(shù)清上面一共有多少個游泳池。哇，藍天白云，我躺在泳池里沖浪，39個國家的服務(wù)生為旅客服務(wù)，游輪每到一個地方，都有當(dāng)?shù)匕倮蠀R的演員登船演出，那真是神仙過的日子。來回8天，到了日本我們也沒下船，就為享受坐游輪在海上航行的感受。”杜女士回憶說。

14年，2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用輪椅推著另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去旅行，行李怎么拿、語言不通怎么辦，旅游的經(jīng)費從哪里來？

“太容易解決了，每次坐飛機出行，到了機場人家乘務(wù)員幫我把輪椅托運，下飛機時人家那邊準備好輪椅接我們。每到一個國家，外出時我都裝上一張酒店的卡片。自己找不回來時，都會有人按照卡片把我們送回酒店。外國雖然沒有雷鋒，但是外國人可愛幫助人了。每次我讓母親坐在輪椅上，等著我去超市買東西，都會有人過來問老太太是否需要幫助。我和母親退休前都是工薪階層，退休離休費跟很多老人也差不多。我們就是想得開不給兒女?dāng)€錢，兒女有本事用不著父母的錢，沒本事父母留多少錢也不管用。”杜女士說。

2014年，杜女士和老母親的身體都愈加虛弱，沒有再安排旅行。如今兩位老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寂寞時拿出在國外旅行時留下的幾百張照片，一張張翻閱，回憶她們14年旅行的每一次足跡。“人無法決定自己生命的長度，但是我們可以決定自己生命的寬度?！倍排空f。

（摘自《北京青年報》） （責(zé)編 達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