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煙華
文學圈里更多的人知道李一鳴這個名字,恐怕是在他就任魯迅文學院副院長之后。在中國作協(xié)面向全國的領導干部公開選拔中,他以筆試、面試、職業(yè)能力和條件評價第一的絕對優(yōu)勢獨占鰲頭,在作協(xié)系統(tǒng)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一個出身于鄉(xiāng)村的寒門子弟,一個地方醫(yī)學院的副院長,何以在高手如林的競爭中最終入主有著中國文學最高學府之稱的魯迅文學院呢?面對這匹突然殺出的黑馬,不少人心存疑問。
李一鳴是誰?
一鳴先生,文人也。
在去北京之前,一鳴先生已經在濱州醫(yī)學院工作了二十六年。在濱州、煙臺這兩座分別位于黃河下游和黃海之濱的地級市,三十出頭就官至副廳級的他可算身居高位。領導器重,學生擁戴,自己的事業(yè)順風順水。妻子是處級干部,溫柔賢惠;兒子是北大的高材生,品學兼優(yōu)。讓很多人感到不解的是,本來可以舒舒服服過著小日子的他,為什么偏要放棄穩(wěn)定安逸的生活,選擇這條前途未卜之路呢?其實一鳴先生比誰都明白,此去艱險,譬之若華山論劍,過招者皆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而最終卻只有一人能夠笑到最后。自己有亮劍的膽識,卻無必勝的把握。之所以義無反顧地邁出這一步,說到底,還是緣于他心中那始終割舍不下的文學夢。
一鳴先生少負文名,他十五歲時就公開發(fā)表文學作品,二十五歲加入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成為當時最年輕的會員之一。當年他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山東師范大學,上學期間,他創(chuàng)作的散文《串楊葉》參加山東省文聯(lián)、作協(xié)舉辦的全省大學生文學創(chuàng)作比賽,一舉奪得了一等獎散文類第一名。時任《當代散文》編輯、后任《當代小說》主編的傅樹生先生慧眼識珠,在《當代散文》為一鳴先生特辟作品小輯進行推介,濟南文聯(lián)主席任遠、副主席孫國璋先生為他主持召開了作品研討會。大學畢業(yè)后,他的散文佳作頻出,《野地漫步聽黃昏》《禮拜》《我的理發(fā)館》《聽聽那街聲》《雅潔的情懷》《上學路上》等不少作品被《散文選刊》《散文》《中國散文年選》《山東新文學大系》等選載,二○○九年他還獲得了首屆“山東省十佳青年散文家”稱號。一鳴先生的散文,根植于故土親情,結構精致自然,文字精美靈動,蘊含著悲天憫人的濟世情懷,特色鮮明,回味雋永。一鳴先生不僅在散文創(chuàng)作上成績斐然,在散文研究上也頗有建樹,二○○九年,他出版了專著《中國現代游記散文整體性研究》,被專家認為“構建了中國現代游記散文研究的認知框架,是一部具有學術開拓意義的著作?!?/p>
我一直認為,一鳴先生骨子里始終是一個純粹的文人,有一件事情也許可以證明我此言不虛:身為醫(yī)學院副院長的他攻讀并獲得的居然是與工作無關的華中師范大學的文學博士學位!一鳴先生熱愛文學,也喜歡和熱愛文學的人交往。對于當地的文學活動,他都積極地參與。于是,便有了我與一鳴先生的有幸相識。
二○○○年的冬天,我在一座縣城的銀行里謀生,白天玩弄著數字,晚上熱愛著文字。因為一時性起出版了一部不像樣的詩集,我的另一位恩師、著名散文作家李登建先生出于對我的偏愛,提議要為我組織一次作品研討會。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便滿口應承下來。原以為研討會就是找?guī)讉€朋友隨便聊聊的,哪想到那天市文聯(lián)、作協(xié)的領導呼啦啦一下子帶來了二三十位老師,而且絕大多數是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大家往會議室里這么一坐,好家伙!二三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我,我緊張地低著頭好像成了被批斗的對象。研討會上,一位面色黝黑、身穿青色風衣的青年人第一個發(fā)言。他一張口,用滿座皆驚來形容未免恐怖了些,但與會人員無不被他出眾的口才和文采所折服。他稱贊我“有美好的心靈、沉實的心思、靈利的耳目、金色的筆,展示了一個真正的人的內心?!辈⒈痴b了我的幾首小詩。其實,與其說他在評論我的作品,不如說大家在聽他的演講。他富有磁性的聲音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也讓那個冬日的上午,不!包括我的心里彌漫著春天的溫度。他的發(fā)言頓時讓有些沉悶的會場氣氛活躍起來,我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松弛下來。盡管我知道自己幾兩輕重,明白他對我的贊賞多是出于對一位后學的鼓勵,但我依舊心存感激,因為他仔細地讀了我的詩,并且中肯地提出了意見。李一鳴!我記住了他的名字。這也許就是機緣吧!我們聊得非常投機,從此一鳴先生成了我人生路上、文學路上一部時時可以翻閱學習的大書!慢慢地對他熟了,了解了他,才發(fā)現他這個人不僅僅對我關心愛護,他對任何人都是以心相交,以誠相待。
一鳴先生,善人也。
認識一鳴先生的人都知道,一鳴先生對老師非常尊重。以前他常居濱州,閑暇時經常登門探望師長。最近幾年,一鳴先生常在濱州醫(yī)學院煙臺校區(qū),他忙,回濱州的機會就少了,但只要回來,一鳴先生第一件事就是抽時間登門看望老師。李登建老師曾對我說過,他其實并沒有真正教過一鳴先生,但一鳴先生對他的尊重絕非作秀,公開場合自不必說,即使兩人單獨相處、包括發(fā)短信時亦是謙恭有加,言必稱老師。登建老師謂之非真心不能出其態(tài),非真意不能發(fā)其言。有一次我沒大沒小張牙舞爪地跟登建老師開玩笑,一鳴老師面色一沉,笑道:“我都不敢這樣跟老師講話,你小子膽兒不小??!”雖是笑言,卻也是警醒良言,師道尊嚴,萬不可得意忘形,失了體統(tǒng)。自此之后我在登建老師面前收斂了許多。
王鳴亮老師是一鳴先生中學時的數學老師,他文理兼修,不僅全縣數學公開課屢獲第一,還寫得一手好文章。老人性情耿介,經歷坎坷,對學生如慈父般關愛,深得學生擁躉。退休之后,王老師欲將一生心血結集出版,無奈一來身體欠佳,無力整理書稿,二來家境并不寬裕。一鳴先生得知老師難處,悄悄聯(lián)系了幾個有能力的同學,大家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沒過多久就為王鳴亮老師出版了散文集《悠悠情弦》。一鳴先生親自操刀為恩師撰寫序言,他深情地寫道:“老師是那樣的慈愛溫儒,善良大度,那是飽經滄桑、歷練人世后的淡然與寧靜……手捧文集,心中翻涌陣陣波瀾。它彈奏的豈止是我恩師的生活旅曲,這是一代知性文士的心路歷程……作者誰人?我魂牽夢繞的恩師———王鳴亮?!弊掷镄虚g充盈著對老師的感恩與敬重,讀來讓人為之動容。我和王老師的兒子曾是同事,每每談及一鳴先生,總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endprint
一鳴先生的同窗好友、濱州市作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常增文珍藏著一份二十六年前的《山東青年》,他說,這是他和一鳴友誼的見證。三十年前,常增文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一所偏遠的鄉(xiāng)村學校教書,住著茅草小屋,對著荒灘野地,聽著狗吠雞鳴,剛剛走出大學校園的他難免心里有些消沉。那段時間,一鳴先生常常騎著自行車到離城百余里的鄉(xiāng)下看他。兩個人一瓶地瓜干酒,一盤咸菜,喝得津津有味,聊得熱火朝天,談笑間心中塊壘隨風去,萬里晴空入夢來。在一鳴先生的鼓勵下,常增文把自己和腳下這片貧瘠的土地、身邊這些可愛的孩子緊緊連在一起。他很快入了黨,成了教學能手,還被評為山東省優(yōu)秀教師??吹脚笥训某砷L,一鳴先生擬制不住心中的興奮,揮筆寫下了報告文學《瘦的詩人和富有的“施主”》,發(fā)表在一九八七年第十一期《山東青年》上。這篇文章不僅讓常增文成了當地的“名人”,為他日后更好地發(fā)展打下了伏筆,而且還成就了一樁美好的愛情……
有一事情我感觸頗深。一次一鳴先生回濱州,三五好友小聚。恰好老家的一位朋友給我打來電話,說八十多歲的老母親明天要到濱州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做檢查,擔心老母親年老體弱排隊等候吃不消,問我有沒有熟人可以幫忙。似我等迂腐文人,向來是沒有所謂的人脈和關系網的。見我面露難色,一鳴先生說:“告訴你朋友我的電話,讓他明天找我吧?!钡诙煳覄偲鸫玻褪盏揭圾Q先生的短信:“我在醫(yī)院門口等候,讓你的朋友聯(lián)系我。”我趕到醫(yī)院時朋友還沒到,我拿出電話就數落這個不守時的家伙,一鳴先生見狀連連擺擺手:“別催,別催,鄉(xiāng)下的路不好走,讓他們注意安全!”朋友來了之后,一鳴先生幫朋友一起把老母親攙進檢查室。醫(yī)生建議老人住院治療,他又樓上樓下忙活了大半天,直到把老人安排進病房才離開。朋友知道一鳴先生的身份后,不太相信地對我說:“他是醫(yī)學院的副院長?不會吧?一點當官的架子都沒有!”
一鳴先生,能人也。
前些年,一鳴先生負責濱州醫(yī)學院煙臺校區(qū)籌建,幾個億的重大工程,幾十萬平方的建筑,籌建之事,自是極其繁瑣,個中辛苦非我輩中人可以想象。然而短短幾年功夫,黃海邊上便矗立起一座風景秀麗功能齊全的現代化校園,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如今,那里已成為濱州醫(yī)學院的主校區(qū)。一茬茬的學生像地里的莊稼,在那里生長、成熟、走向社會,這里面自然少不了一鳴先生的操勞。打開濱州醫(yī)學院吧,至今可以看到很多學生的留言:“李院長,相當實在的一個院長,相當有水平的一個院長,相當有文采的一個院長!”“我比較喜歡李一鳴院長,有文采而不做作,有氣質而不失紳士。我們?yōu)I醫(yī)之福氣也!”“我很喜歡李一鳴院長的工作風格,他給人和藹可親的感覺。院長我支持你的工作!”
今年夏天,我有幸進入魯迅文學院學習,又得以近距離地聆聽先生的教誨。魯院的學生來自不同地方、不同行業(yè)、不同民族,年齡、學養(yǎng)、性格各異,名為學生,其實早已不是習慣于過集體生活、“步調一致聽指揮”的學生娃了,所以管理起來難度很大。我參加的那屆高研班是“作家的責任與使命”專題班,是中央領導親自批示舉辦的一屆特殊的班,其重要性自不待言。同學中心高氣傲者有之,性情孤僻者有之,說也怪,無論誰見了一鳴先生,都愿意親近他、和他聊天、交朋友,好像他身上有一種特別吸引人的魔法。一位同學在博客中寫道“李院長的風趣幽默、溫厚儒雅,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博學與睿智,讓我對他充滿敬佩?!睂W習結束時,好多同學與一鳴先生相擁而泣,親人一樣難舍難分。
魯院的老師們都說,李院長認人是一絕,歷屆學生,數他認得最快最準。魯院學生也覺得這位院長很“神”,剛剛參加完開學典禮,對老師還沒認全呢,李院長見了他們,就親切地叫著他們的名字打招呼。大家都說李院長記憶好,其實有誰知道他背后下的功夫!看著一鳴先生兩鬢漸生的白發(fā),我知道,這五十名文學院的學生,一點也不比兩萬名醫(yī)學院的學生讓他省心吶!
治院有方,掌控有度,可稱能人;心懷仁愛,寬人薄已,可稱善人;腹有詩書,手有妙筆,可稱文人。與其說一鳴先生是魚躍龍門,得意外之喜,不如說是孤鵬歸林,在情理之中。鯤鵬展翅,蕩出一片新風氣;鴻鵠高飛,可期一番大作為。如今他居京戢,我在齊地,常憶那片“紅塵中的凈土,鬧市里的憩園”,也常念曾經身穿青色風衣、在我的研討會上侃侃而談的我的老師———一鳴先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