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代華
旅行社告知10:30會有司機來送我們?nèi)ボ囌?,但遲遲不見蹤影。坐在酒店大堂的一位高大微胖的老人察覺到我的焦慮,主動過來說,昨晚接到通知改成11:15出發(fā)了。這個西伯利亞旅游團才9人,包括我們兩對夫婦。
他叫奧森巴赫,來自哥斯達黎加。他是當?shù)刈畲蟮慕ㄖ聞?wù)所老板,畢業(yè)于德國名校,并作為交流學者在美國深造多年,英德西語純?nèi)缒刚Z,客戶都是歐美公司。除了偶爾查閱回復(fù)郵件,夫婦倆旅途中悠哉游哉且出手闊綽,莫斯科的普希金飯店一頓晚餐敲掉他500美元。他顯然不像中國老板,擁有一份產(chǎn)業(yè)便如同驢子套上磨盤繩索,一刻不停地磨面至末日來臨,驢子吃草,面粉與己無關(guān)。
一路上我們常站在車廂過道里談天聊地,韃韃人的悲壯歷史,蒙古族的征服世界。他太太是個熱心人,一會送包濕巾紙一會遞個紅蘋果。還送了幾包哥斯達黎加的巧克力,至今余香難忘。
巴赫告訴我他父母都是德國人。這次是沿著父親的足跡橫貫西伯利亞并游覽北京。二戰(zhàn)前夕他父親是拜耳公司常駐南美的醫(yī)藥銷售經(jīng)理。大戰(zhàn)爆發(fā)后他覺得國家在打仗自己不能置身度外。那時大西洋已實施禁航,他偷偷搭上一條日本貨輪從美洲到了東京,又借道滿洲抵北京,最后經(jīng)西伯利亞鐵路橫跨歐亞荒原輾轉(zhuǎn)回到了滿目瘡痍的德國。幾天后就應(yīng)召奔赴前線。德國投降后他回到哥斯達黎加定居。巴赫從小聽父親講述這段旅程中的故事和插曲,決定沿父親的路徑也繞地球一圈,只是方向相反,先飛歐洲抵莫斯科,橫跨西伯利亞至北京,最后經(jīng)新西蘭回家。70年過去了,溫暖的酒店取代了冰冷的窩棚。巴赫望著車窗外人跡罕至的荒原大漠,頻頻搖首,瘋了,確實瘋了。他走在父親走過的路上,卻無法體會父輩的情懷。他是純粹的德裔,在德國住過幾年,卻訴說和德國人相處頗感別扭。父親其實并無明確的政治傾向,兵荒馬亂中歷時半年沖破艱難險阻繞大半個地球返回德國,據(jù)稱為了“報效祖國”。若要講政治,他大概可劃入納粹死硬分子。但我卻心生敬意。世間事,常常說不清辨不明,但一個熱血青年無條件地為國盡忠,就算是愚忠或盲從,也自有一份凄美和悲壯,如同非洲角馬遷徙中毅然躍入兇險的江河,應(yīng)了一句蠱惑人心的廣告詞Just do it!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