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國
大風(fēng)吹皺鏡子,世間再無美丑之分
鷹翅割裂蒼穹,仰望墜落成腳印
那些佝僂的山巒,多像筋骨突兀的書法
或提或鉤,文章縱橫河山
那個把月亮當(dāng)作鐮刀收割星群的人
他順便用閃電點著了剛卷起的一團云煙
那只走失了的小羊,像被用錯的一個標(biāo)點
在河流這一章節(jié),語言停頓滯緩
那片白楊林,收集了世間許多跑調(diào)的音樂
晨昏之間,堆積的漫不經(jīng)心隔開了時間
那一年,我作為一枚微紅的野果子
正在輪回的山路上,在等待中青澀著
九月:上雁門
云朵在轉(zhuǎn)彎的時候,碰到了鷹翅
蒼山趔趄了一下,關(guān)口重新扶正了流水
草叢中滑溜的野兔多像反光的盔甲
這讓沿途的寂靜陡然拉緊了韁繩
那些沒被繪入水墨的鳥鳴滾進了圪針林
從此人間的珠寶又下落不明
順手帶走一把野花,帶走了這里最后的顏色
陰面的山坡,孤獨得如一塊用舊的畫布
高處的堞樓只修補星光,不接俗世之活兒
我的一句吶喊被砌入邊墻,不生根,也不發(fā)芽
朔風(fēng)浩大,為了突襲都自備了面紗
可是我一眼就認(rèn)出,被笛聲所傷的那匹云霞
四野被秋日架上了祭壇,禱告的經(jīng)文已模糊不清
惟一的注解就是那只灰色的野雞在小心地歌頌
選集里的或者是野史上的,我都無權(quán)編輯
站在這里,高度不是風(fēng)范,而是心靈一種莫名的低
夜宿山寺
將月色擠入角落中的那部分,叫水銀
水銀在成為梨花之前,蝴蝶已飛入了佛經(jīng)
在露珠碰到鐘聲之后,影子剛好轉(zhuǎn)身
從枝葉上翻開書卷,用蟲吟掀起薄霧
寺院的天空,淺顯得似乎能夠探著來生
從根系爬上花瓣的那只蟲,叫光陰
一切都來不及,因果在時針上尋找穴位
松林傾聽著山泉還在晚課中詠誦心經(jīng)
我凝視一株草,就如別人翻開了我的傳記
其實,它承載的煙火比我的一生更加豐盛
秋日:被蟲吟偷走的蜜
漸弱的蟲吟像被一點點偷走的蜜
它慢慢抽空了遼闊之上的浪漫主義
葉子不是變黃,是由黃進入了禪理
每一株草多像我們表情豐富的臉
貌似相似的一生充斥著無意錯落的細(xì)節(jié)
這一幅國畫已用盡了水墨,留白處
那是我們倉促未提及的青春
一管狼毫遲疑著沒有落款,小楷的針腳
縫遍了飛鳥留下的每一處指證
不是沒有憂郁,是把憂郁繡成了飄散的香氣
夏日帖
這茂盛的寂寞,是我內(nèi)心惟一的燈火
當(dāng)蟬鳴領(lǐng)袖了孤獨的帝國
我準(zhǔn)時在正午時分枯萎而入定
蝴蝶結(jié)群織成的袈裟,是無相的本色
原野半日,草木癡心,法號淋漓
五行皆空,映照出我半生的浮華煙云
那只鳥的一粒叫聲,滴落在我掌心
我仿佛捧到了湛藍而純凈的天空
對于這里的每一片莖葉,我都是多余的部分
省去我,就可以省去些許的俗氣和陰暗
我愿意成為被風(fēng)吹斜的那半截腳印
在我的祖國,片善成海
螢火蟲就是太陽
塞上曲
扣弦,白羽紛紛
這是北國惟一的雪景
兩千年,馬蹄聲拉響的小夜曲里
星光總集體失明,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
高原向西又傾斜了一分
兩只鷹用山河抱緊了膽色
蒼穹被利翅分割,一寸寸脫落
露出骨頭里疲憊不堪的春天
還未到來,已經(jīng)走過
青草和花朵何嘗不是度人的佛陀
長城累了,它已厭倦了是非之分
殘陽如同時光臉上的烙印
斜瞅著萬物入定
枯了,榮了,再枯了
許多事物都不再出聲,一只鳥
卻不安地在枝間騰挪跳躍
寂靜,有時卻會讓靈魂不停地抖動
王文海:1972年生。浙江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畢業(yè),現(xiàn)在中煤集團任職。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共出版有詩文集5部,作品入選60余種選本,曾獲全國煤礦文學(xué)“烏金獎”、《山西文學(xué)》年度詩歌獎、《黃河》年度詩歌獎、《都市》桂冠詩人稱號、首屆上官軍樂詩歌獎杰出詩人稱號、第五屆趙樹理文學(xué)獎等50余項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