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風

陜北的春天

陜北的春天風大，大得為所欲為，大得像陜北人粗魯卻又和善的性格。進入三月，咆哮的西北風穿過毛烏素沙漠直抵高原的心臟，陜北在貪婪的睡夢中被卷入到春天的大風中去了，就在此刻，陜北的春天來了……

陜北的春天來的有些抑郁、遲緩和散漫，有時慢得讓人無法想象。陜北的春天來得雖然很遲，但是陜北高原上的陜北人卻及早地進入春天 。過完農(nóng)歷的正月，鄉(xiāng)下的人們便開始忙碌，為這個春天做好準備，而城里的人則三五成群地在廣場上、河堤岸上四處游走——提前感受著春天的氣息。

陜北的春天來得很是簡單，呼嘯的西北風在高原的梁峁、山洼停留上十天半月，天氣便漸漸地變暖，大片大片的山地上泛起層層綠意，南回的燕群接二連三地從高原那邊飛來，愉悅地歡叫著，喚醒了一片片沉睡的土地和整座沉寂的高原。

俗話說：一年之際在于春，一日之際在于晨。春天對陜北鄉(xiāng)下的人來說，是所有希望的開始，而最初的希望是雨，每到春天，陜北人像奢望金銀財寶一樣奢望著春天的雨，雨是寄托他們希望的開始，有時候，有雨了，有些地方是不管節(jié)令的，如果不趁著春雨滋潤過的濕氣，也許這一年的種子就沒有希望埋進土地，更沒有希望得到秋后的收獲。

陜北的春天是極其有趣的，有趣的事兒在鄉(xiāng)下，在鄉(xiāng)下春耕大忙的時候。每到春耕的節(jié)令時，算是鄉(xiāng)下最熱鬧的時候了，家家戶戶整天地忙碌在田野上。男的左手緊緊握著犁把，右手拿著長長的鞭子，一頭年邁的老黃牛穩(wěn)健地走在前面，幾個播種的婦女緊緊地跟在后面。隨著一聲吆喝和鞭子的響聲，春耕開始了，錯綜復雜地形成了春天里曠野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有時男人們耕累了，坐在田間地頭上點燃一根香煙，一邊品著，一邊望著遠方的曠野，思索著一年的光景、莊稼的長勢以及秋后的收成。細心的女人們不像男人們那樣，她們一邊收拾地頭，一邊估摸著其他的土地是種瓜還是種豆……

男耕女織是多少年的世之常情了，但是多少年后的今天，鄉(xiāng)下的女人們和男人們一樣背負起了整個家庭的使命，耕地、播種、做工樣樣俱全。有的家庭里男人們出門早的，耕種和所有的事物都留給了女人們，這些不辱使命的女人，不會因為自己是女人而落下農(nóng)活，相反，這些女人們更加出色地完成了春耕，完成了不屬于她們的使命。

春耕時最為悠閑的是鄉(xiāng)下的毛野孩子，在春天的溪岸上不是玩過家家就是下河里捕魚。要說捕魚，他們真的沒有一件正規(guī)的捕魚道具，但是這些調(diào)皮的孩子總能找到捕魚的器具，有時候，他們用破舊的窗紗網(wǎng)制成最為簡單的魚網(wǎng)，效果卻很不理想；有時候，調(diào)皮的孩子趁著大人們不注意，偷走了地頭上的籮筐，提心吊膽地在河里撈上幾下便偷偷放回了原來的位置，容易滿足的孩子，提著一串蝦一樣的小魚，跳著波浪步在地頭上無憂無慮地雀躍著。

每一個春天都是賦予希望的，我們只有在春天里播下希望的種子，才會有秋天滿載而歸的收獲。不是我們沒有收獲，而是我們沒有在春天里播下太多的希望。對于生活，對于現(xiàn)實，我們要勤，我們要像陜北的鄉(xiāng)下人一樣，把希望埋進土壤，埋進自己的心里，努力澆灌和養(yǎng)育方能得到最后的收獲。

陜北是一個偉大的地方，陜北的春天是一個出奇的季節(jié)，過去我們出生在陜北，成長在陜北，現(xiàn)在我們扎根于陜北，將來我們一樣要生活在陜北，是陜北這塊獨特的土地養(yǎng)育了我們，是希望的春天給了我們信念和力量，我們會永遠記住這片土地、這個賦予我們希望的季節(jié)。

棗 花

棗花盛開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五月了，正是陜北高原花開的季節(jié)。高原上的喇叭花、獰條花、沙蔥花、打碗碗花還有各種各樣不知道名字的花競相開放著。這些千姿百態(tài)的花兒大片大片地占據(jù)了鄉(xiāng)村的河道、梯田、沙梁和高原，有些花兒竟然長在了土道上。

五月，高原的梁峁山川上大片大片的棗樹長齊了綠盈盈的葉子，茂密的葉子看起來還有點兒不像是棗樹的樣子。此刻正是棗花盛開的時候，棗花的花骨朵不是很大，但是棗花的香味卻是撲朔迷離、香氣迷人。一群群蜜蜂、各色各樣的蝴蝶爭先恐后地落在綻放的花瓣上，享受著棗花的香味，有人路過高原，坐在緩緩南下的列車上，把頭伸出窗外，一個勁地呼吸這些開得正濃的棗花香味。

棗花小巧玲瓏的花骨朵看上去是那么婀娜、單純。狹小的花瓣淺淺地鑲嵌在墨綠的葉子中央，享受著時光帶給它最為嬌貴的時刻。如果不是仔細的人很難看到真正的棗花，棗花的顏色是極其特別和富有魅力的，淡黃的顏色淺淺的，在棗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耀眼、燦爛……

棗花盛開的時候，正是高原人閑暇的時候——留守在家的老人、婦女和還沒有上學的孩子們?nèi)宄扇旱鼐奂跅棙淞值南旅妗ＶΩ纱蟮臈棙浣o這些人造就了大好機會，年長的老人們坐在棗樹葉子遮起的蔭涼下面拉話、說笑。每到中午的時候，這些老人們將家里的大毛氈和磓臼枕頭搬到棗樹下面，開始了他們特別的午休。

棗樹下乘涼的婦女們和老人們的活動是有差別的。婦女們都是忙完了園子地里的活兒才來的，手巧的她們個個都是納鞋墊的高手，她們在鞋墊上繡出各式各樣的精美圖案，讓人看了，贊嘆不已。偶爾，一陣微風貼著高原吹過，輕輕地拂動著茂密的棗葉，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一陣陣撲鼻的棗花香味隨風而過，一些隨風飄落的花朵飄落在婦女們的秀發(fā)上，留下陣陣的余香。

那些還沒有上學的孩子和放學回家的孩子們，他們不是因為乘涼才來棗樹林的，他們的隊伍要遠遠地大于老人和婦女們的隊伍。伴著這一片片長勢正旺的棗林和滿野的花香，孩子們的游戲開始了。這些活潑的孩子像一群群爬樹的猴子，靈巧敏捷，一些剛剛學會爬樹的孩子，噌噌爬了上去，幾經(jīng)折騰，他們讓那些新生的枝干和芳香四射的棗花仿佛被胳肢癢地笑起來。

棗花不同于尋常的花，它沒有牡丹花的嬌貴；沒有玫瑰花的浪漫；更沒有紫藤花的妖艷。它類同于墻角堅強綻放生命的小草，它扎根于厚實的黃土地上，高原特征和高原氣候讓它順從了高原的習慣，具有了和高原人一樣的性格，厚道、深沉……

五月，漫山遍野的棗樹上開滿了棗花，綠盈盈的葉子，黃生生的花，香噴噴的棗花味，彌漫了高原的山梁、溝壑、凹坡、田野、村莊，該出山的人都走了，進城了，掙錢去了，把一片片老先人留下的棗樹留給了看家的女人們。這些長勢盛好的棗樹啊！嫁接著一代又一代的夢想。刨不完的黃土地，旱不死的干棗樹，年年月月，月月年年在這片憨厚的黃土地上生長著、延續(xù)著……

遲開的棗花給五月的陜北增添了新的氣色，為這片深沉的土地裝點了季節(jié)的美麗。山里的人走了，城里的人大批大批地來了，科考的、開發(fā)的、旅游的，競相為高原人帶來了新的氣象，新的希望。

棗花是陜北高原上一種執(zhí)著的精神，一種堅強生命力，一種勇敢生存的見證，一種永不熄滅的民族魂。棗花綻放著高原的美麗，揮灑著季節(jié)的芳香。它能如此堅韌不拔地生長在高原是因為它的精神，它有一種像高原人永不放棄，永不言敗，勇敢的、堅強的生存下去的精神，它象征著高原上每一位樸實的人、勤勞的人、智慧的人……

五月，大片大片的棗花開滿了枝頭，它開的不僅僅是一種生命意義上的花，更是高原人民求取致富的花，是一種代表著陜北特色的花。等到另一個季節(jié)來臨的時候，這些凋落的花，已經(jīng)逝去很久了，那些掛滿枝頭的大紅棗卻讓我們忘不了盛開的棗花。

棗花，一種特別的花。一年又一年的在陜北高原這塊土地上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獨戀高原

真正愛上這片土地是我離開高原到達江南的時候……

離開高原的時候，已經(jīng)是隆冬季節(jié)。列車像利劍一樣穿越著高原的心臟，我坐在南下的列車上，隱隱地望見遠處山脊上落了葉子的棗樹死死地固守著這片荒禿的高原，寒風中，已經(jīng)枯朽的花草在陣陣塵土中翻滾著。不遠處的一棵大楊樹上幾只喜鵲鳴叫著，偶爾飛起來換換落腳的枝杈，繼續(xù)鳴叫。

列車行走的這邊靠近村莊，岔路口上許多人像幾個鐘頭前的我，等待這列晚點的列車。我不知道，他們的遠行是不是和我一樣出于無奈，出于別無選擇……當列車再一次駛出村莊的時候，臨近山腳下的院子里傳來一陣陣清脆的信天游的歌聲：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哥哥你出村口，

小妹妹我有句話兒留，

走路走那大路口，

人馬多來解憂愁。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

汪汪的淚水肚里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苦在心頭，

這一走要去多少時候，

盼你也要盼白了頭。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

汪汪的淚水肚里流，

雖有千言萬語難叫你回頭，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這一曲“信天游”，是那么熟悉和令人留戀。我扎根在這片黃土地上，對這片土地有著說不清的熱愛和迷戀。如果不是為了太多的事情，我是絕不會離開這片土地的。這里有我的家，有我的親人，有我的朋友，有屬于我的一切。

聽著這首讓人深記于心的“信天游”；望著這一片片連綿起伏的高原和大片大片的棗樹林，我離開了高原，離開了我深深眷戀的黃土地。列車抵達江南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天后的下午了。濛濛的細雨淹沒了整座城市。街道顯現(xiàn)得尤為僻靜，我在一家旅館住下，簡單的打理了一下自己，便進入江南的夢鄉(xiāng)。

江南的水鄉(xiāng)風光真是名不虛傳，可惜的是沒有北方晴朗的天空。潮濕的氣候讓我極不適應。尤其是一個星期的陰雨天，讓我一下子對我曾經(jīng)苦苦追求的地方有了厭惡的感覺。我出生在北方，成長在北方，我適應了北方的那種少雨而且陽光明媚的氣候，這種煙雨朦朧的天氣雖有種仙境的感覺，我卻一直不喜歡，總是想著北方，想著高原。

在南方偶爾和朋友一起吃飯，但是吃飯就是吃飯，很少見到吃飯時喝酒的景象，也沒有北方的那種大口吃肉的習慣，每天除了一碗米飯和幾道菜以外最多再加一個湯，便是最好的招待了……

我出生在高原，有著高原人傳統(tǒng)的習慣和愛好。大口的喝酒，大口的吃肉，這才是我們的本性。在江南雖然有著潮濕的氣候和環(huán)境，我卻始終不喜歡江南，其實不是我不喜歡江南，而是相對于江南我更喜歡北方，更喜歡那一片高原。

從江南回到高原，突然有種被釋放的感覺，感覺高原的空氣就是酣暢，高原的風景依然是那樣迷人，感覺高原就是高原，就是我深深喜愛的高原。偶爾走在高原的路上不時聽到遠處的小院里傳來“信天游”的歌聲：

亮一亮（那個）嗓啦子兒，我定一定（那個）音（哎）。我把咱們這二道圪梁就唱上那幾聲（哎）。騎好（那個）馬（來）我穿（喲）新衣（哎），我的（那個）妹（啦）妹（呀）實在美。我和我（那個）妹妹（呀），（哎咳喲 哎呦呦呦 哎唻喲喲），雙騎上（那個）馬（哎），妹妹的（那個）前脯脯，（哎咳呦 哎呦呦呦 哎喲哎喲），在哥哥（那）脊上爬（哎）。繞過這圪梁梁，（哎咳呦 哎呦呦呦 哎唻哎喲），拐下了（那個）彎（哎），這垯垯沒人（呀），（哎咳呦 哎呦呦呦 哎喲哎喲），咱拉呀話話。（啊……哎……），馬駒駒（那個）撒（啦）歡（哎），羔羔（那個）跳（哎），哪垯垯也不如咱（那個）山溝溝好（哎）……

這是一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二十多年了，我像那一棵棵固守在高原上的山棗樹一樣，固守著這片高原，因為我和那些山棗樹一樣，我深愛著這一片土地，這一片高原……

雷 雨

午后，天空突然變得壓抑起來，大片大片的云層瞬時間堆積起來，像北方曠野上的孩子們一樣三五成群地簇擁在一起。熾熱了一個夏天的北方，終于在這一刻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涼爽。有人說：雷雨就要來了，雷雨就要來了……

遠處狂風席卷著黑壓壓的云層漫天地滾動著，火辣辣的太陽一眨眼的工夫便被云層遮掩得無影無蹤。這一刻大地變得喧囂起來，所有行人都加快了步伐，四下尋找避雨的地方。貪玩的孩子們不顧一切地釋放著雷雨來臨之前的最后瘋狂，他們奔跑、追趕、打鬧、嬉戲……

西天黑密的云層里一道閃電破天而過，像夏夜里劃過天際的流星一樣，瞬間照亮了大地，震耳欲聾的雷聲頃刻間布滿了陰暗的天空。此刻閃電和雷聲占據(jù)了大地，行走的車輛、回家的人們、貪玩的孩子……立刻變得緊張起來，渴盼了一夏的雨就要降臨了。

在接二連三的閃電和雷聲中，豆大的雨點七零八落地捶打著大地。大地上掀起淡淡的塵土，一陣狂風吹過，濃密的雨腥味和干燥的塵土味撲鼻而來，大雨已經(jīng)來了。再一道閃電和雷聲正在進行時，一陣狂風席卷了大地，雨點變得更加稠密起來。這一刻整個世界開始瘋狂：閃電、雷聲、狂風、呼喊、雨水混為一體。這一切開始淹沒大地，淹沒這個夏天的熾熱和干旱。

伴隨著閃電和滾滾的雷聲，雨越下越大，滾滾的雷聲將大地和天空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雨水在雷聲中向大地傾瀉著。遠處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山崗、樹木和村莊。院子里、河道上到處都是水，漸漸地匯聚成了無數(shù)條小河，緩緩地向遠方流去……

各家各戶的人們大敞著門，人們一邊看窗外傾盆大雨的壯觀景象，一邊談?wù)撝@場大雨。老人們總是安詳?shù)刈谖葑永锬刈⒁曋巴獾娘L景，沒有言語，沒有激動，此時此刻的他們，感覺沉默比什么都要幸福，他們?nèi)斡晁谒麄儫釔鄣耐恋厣纤烈饬魈省?/p>

孩子們總是不能安靜地待在屋子里，有的孩子打著雨傘滿院子跑，有的孩子索性穿著大人們的雨衣在院子里耍起水來，還有的孩子在屋檐下擺下接雨用的水桶一類的器具，四處接水……這個時候大人們的訓斥只是耳邊風，沒有幾個孩子會聽大人們的勸阻。這樣的雷雨天對他們來說真是天賜良機，現(xiàn)在他們需要自由——需要屬于他們自己的空間，需要更猛烈的暴風雨。

窗外一對燕子落在屋檐下鳴叫著，一窩帶著黃嘴的小燕子伸著腦袋向雨林深處嘰嘰喳喳地叫著。又一聲驚雷響起時，那對注目已久的燕子飛翔在大雨滂沱的天幕上，吃力地向遠處飛去。雷聲漸漸地小了下來，雨也隨之小了下來。曠野那邊的河道上傳來了嘩嘩的水流聲和各種各樣的鳥叫聲。

不一會兒的工夫雷聲在遠處隱隱地傳來，雨停了。太陽慢慢地從云層深出探出頭來，斜斜地照射著雨后的大地。大地變得水淋淋的一片，散發(fā)著濃濃的水氣，萬物都在瘋狂地吮吸著雷雨之后的瓊漿玉液，一群燕子愉悅地飛翔著、打鬧著……一會兒飛過村莊，一會兒飛過山崗，一會兒又落在曠野，嬉戲在這個雨后的世界。

當雷聲全部退去的時候，東南的天幕上一條彩虹彎彎地掛在天空，七彩的光環(huán)映照著大地，給雨后的世界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大人們說：“快看，王母娘娘下天挑水來了……”這時一群孩子直直地看著遠在天邊的彩虹，發(fā)出感嘆聲。

此刻，大地比先前更加喧囂，植被都在吮吸著珍珠一樣的雨露；老人們沿著河道緩緩地踱著步子；大人們趁著雨后的濕氣在土地上種上早熟的秋作物，為秋后的收獲埋下希望；遠處曠野上一群孩子在濕潤的土地上追趕著雨后的激情……

好一場猛烈的雷雨啊！輕輕地，為這個夏天畫上季節(jié)的符號。

六月的陜北

五月過后，如火的六月落在了高原，帶著濃濃的野味兒四處彌漫著。此刻的陜北正式進入夏天，陜北的六月是極其復雜的，錯綜得像蜘蛛網(wǎng)，充滿了離奇與誘惑。陜北人把這樣的時刻看作是陜北最為美麗的時刻。

黎明剛剛醒來的時候，酣睡的高原醒了，高原上拓荒的人醒了。所有的高原人也醒了——走向田野、學校、單位……太陽掛在東邊的樹梢上，斜著身子將清晨的陽光灑滿高原的每一個角落，點燃了高原上那些碎散的夢。坐在崖畔上的老人們周而復始地望著通向高原外頭的曲徑，一年又一年！

進入六月，陜北高原變得更加墨綠?？拷边叺拿珵跛厣衬m然不像濃綠的蒙古草原，但如今也有“沙漠中的綠洲”之稱了。封山禁牧的指令讓惶恐無比的毛烏素沙漠在短短的幾年內(nèi)變得更加濃綠起來。成排成排的楊柳樹在干旱的毛烏素沙漠上正在慢慢崛起，就像陜北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一樣，有著空前的變化。我們依然可以暢想綠色的陜北，感受新時代的陜北。

曠野上漫無邊際的耕地里，玉米、高粱、大豆、豌豆、小麥、糜子、谷子……這些被稱作五谷雜糧的農(nóng)作物，乘著六月的陽光猛長著。如今高原的種植地相比以前那可是天壤之別了。這片厚實的黃土高原因為沾了西部大開發(fā)的光，在高原稍微平坦的土地上修水利、建農(nóng)田，才有了今天豐收的景象。

勤勞的陜北人，早在春耕之前就利用地膜保溫的作用將西瓜、香瓜、西紅柿、辣椒等農(nóng)作物種植在水土較好的土地上。等到正式農(nóng)耕的時間到來的時候，這些提前種在地膜內(nèi)的農(nóng)作物已經(jīng)出土了。陜北的農(nóng)民對這些出土的農(nóng)作物更是愛護有加，他們時不時地查看著這些農(nóng)作物的長勢、溫度情況、干濕程度，以讓這些農(nóng)作物更好的生長。

剛剛進入六月的陜北，大多數(shù)人還沒有來得及享受初夏的時光，而他們就已經(jīng)進入到夏天正濃的時候了。不是因為時光的茫然，而是他們初春時辛勤耕作的結(jié)晶在這里得到了見證。在陜北以外的人還在享受初夏的時候，高原人已經(jīng)品嘗到了夏天的滋味——他們的瓜果搶先的占據(jù)了六月高原上的風景，更多的時候，自己家里的瓜果靠自己一家人吃完是不可能的。那些多余下來的瓜果除了送給親朋好友之外，一些更勤實的人們將這些瓜果帶上了市場，給陜北六月的市場又增添了幾分活躍。

陜北的六月熾熱無比，像太上老君練仙丹的八卦爐一樣，火辣辣地烘烤著陜北這塊渾黃的土地。但是令人們?nèi)f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塊渾黃的土地就像太上老君八卦爐里的孫大圣，仍有千變?nèi)f化的本領(lǐng)，再熱的天氣也是拿這塊土地沒招兒。六月漫天的熾熱，烘烤著高原，烘烤著高原上的花花草草。六月熱，陜北的土地能接受比六月還要熱的高溫。

陜北的六月是一個極為干旱的月份，高原人日夜渴盼著一場大雨。為了得到一場雨，有多少人日夜祈禱著。干旱少雨似乎成為高原上別具一格的氣候特色，六月大旱，多年前修建的水利工程此時此刻才真正發(fā)揮到作用了，真乃“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

進入六月，各地的慶典廟會一個接著一個，陜北人喜歡看山西的晉劇，每逢佳節(jié)吉日，山神廟的負責人就遠去山西請晉劇團來鄉(xiāng)下演出。鄉(xiāng)村里舉辦廟會是最為熱鬧的事情，親朋好友提前兩三天就來到了距離廟會近的親戚家，熱情的主人為遠道而來的親戚們準備好了飯菜，等親戚們一到就開始享受盛夏的快樂。

六月的陜北，山川秀美人民富足的好地方，中華名族熱血奮戰(zhàn)過的土地上，我們著力的成長著。面對一座座凸起來的山川高原，我們有著無數(shù)的感慨和激昂。我們真的愿將自己化成一團涌動的血液，灑遍整個陜北，灑遍陜北的每一座山川，灑遍陜北的每一道溝壑。很多年過去了，我們貧窮過，我們磨難過，但是我們這些厚道的陜北人走到了最后——我們勝利了。

多少年的風吹雨打，陜北人富裕起來了，陜北人民有錢了，但是憨厚、誠實的性格永遠伴隨著陜北高原的每一個人！

不覺中又是一年的六月了，站在已經(jīng)枯萎的河道上，望望這塊不知道熬過了多少年的土地，我真的激動不已，因為我愛這塊土地，愛得深沉……

山里秧歌

按照鄉(xiāng)土習慣，村里每年都要舉行扭秧歌活動，來祭拜山神和廟宇。其實，我也說不清楚村里的秧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盛行的——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村里就有了秧歌。每到冬天，大隊的院子里，花紅柳綠的裝扮起了三四十號開始排練的男男女女，導演的哨子一響，鑼鼓大镲便齊裝上陣，排練井然有序地開始了。

每年村里都要從外面請來專業(yè)的秧歌導演，為村里的秧歌指點新的套路和動作，在大隊的院子里沸沸揚揚地折騰上大半個月才算安穩(wěn)了。過完了大年，真正的秧歌演出才開始。按我們陜北人說法那叫“出門”（秧歌在哪家演出，哪家的主人就給些錢或者是香煙和糖果，算做是布施），大秧歌挨家挨戶地演出，十分有趣，給閑了一個冬天的高原人帶來了無法形容的喜慶和歡樂。

化了妝的演員們在班頭（演出時走的最前面帶隊的人）的帶領(lǐng)下，伴隨著鼓聲一齊沖進了農(nóng)家小院，肆無忌憚地扭開了場子。按照先人的說法，秧歌進院時，要上香、放鞭炮。上香是為了接神，放鞭炮是為了接待秧歌。這時候主家拿出糖果、燒酒和香煙等年貨，給上門的秧歌隊員們散發(fā)。秧歌隊進院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在院子的中央圍起了大圓圈，領(lǐng)隊的班頭走在圈子的中央指揮著鼓音唱了起來：

進了院我撲了一個歡（快）/段（追）得你們豬兒無處鉆/一鉆鉆到金銀山/帶回來的銀錢是千千萬//初幾、十幾、二十幾/聽我給大家說一個幾/三輪機（唻）四輪機/你一年是掙它幾萬幾//當院生起是一卜（株）槐/槐樹枝枝掛金牌/左金牌（唻）右金牌/你兒當狀元女秀才//唱了一番是又一番/番番唱得你們保平安/有心多給你們唱兩番/我們的門子是沒排完 。

伴隨著哨子聲和鼓聲，演員們一溜煙兒地撤出了院子，帶著一陣拋起的黃土朝另一個院子風似的去了。此時，在院子外頭圍滿了觀看的人，臉上帶著一種喜氣、一種歡騰、一種節(jié)日的氣氛……

按照常規(guī)，吃過晚飯，所有的演員要重新化妝，在村子里選擇院子較大的地方演出，在院子的中央放一堆火，給怕凍的人們?nèi)∨?。這時的演出和白天的大不一樣，這個時間要比白天的長很多。從服裝到裝飾都要比白天正規(guī)得多。村鄰四舍的親戚朋友都前來觀看、打鬧……

開始是走大場子，大約四十五分鐘的場景，什么蛇盤九足、十二龍燈、大四門、五蓮花……好多的套路和動作。三十二人的對陣，把整個村莊都炫耀得燦爛無比。在結(jié)束了大場子后，又有一位說唱者在場子的中央唱道：

過罷大年是過小年 /也有老來是也有?。ò。?/先問一聲觀眾過年好 //秧歌來到你們村 /你們村的人民很熱情（呀） /就好像劉備接孔明 //唱了一番是又一番 /番番唱的你們保平安 /時間的關(guān)系我不能多纏（呀） /下面還要繼續(xù)把水船演 。

在緊接的鼓聲中，一老一小的船工引著一只五顏六色的大水船上來了?！敦i八戒背媳婦》《斗獅舞龍燈》……節(jié)目在上演著，看得人們眼花繚亂，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里……

社會和文化都在進步，在城市里生活慣了的人們對現(xiàn)代人的文藝晚會有一點點疲憊，就像好多從城市回到農(nóng)村的人一樣，只有在農(nóng)村才能真正的感覺到鄉(xiāng)土文化的獨特與美麗，才能真切的領(lǐng)悟到鄉(xiāng)土文化并不是那樣的陳舊，反而有種新鮮的感覺，那種感覺讓人癡迷、讓人沉醉。

太陽照在窟野河上

太陽照在窟野河上的時候，正是窟野河最美麗的時候。本來就黃的水流，加之太陽的折射，顯得更加塵黃，更加貼近我們的現(xiàn)實、我們的生活。標志著陜北人永遠都至高無上的靈魂和質(zhì)樸。沒有虛假，沒有欺騙。

春天的窟野河很早地綻放出了春天的景象——冰雪融化，綠草茵茵，南歸的燕子將婀娜的身子貼近水面，愉悅的飛翔著，偶爾落在堤岸的柳樹上，歡快地叫著，從這邊的樹再到那邊的樹，將歡樂嫁接在柳樹的枝枝葉葉上。河灘深處幾只黃牛緩緩地挪動著步子，像青草更青處挪移。遠處，比這里更加喧囂的是河水的蒼茫、浪的交響，從遙遠的內(nèi)蒙古草原流淌來的那一股股水，讓春天的窟野河瘋狂迷亂地生長著。

夏天的窟野河上水波粼粼，芳草萋萋，挽手的戀人駕著夕陽的風景，從南逐到北，從北走到南。夏日的窟野河是極為不寧靜的，最寧靜的時刻就是窟野河最為寂寞的時候，這里沒有起航的聲音，沒有海鷗如旅的歌聲，更沒有鷹擊長空的久遠、博大，浩渺的英姿。夏日的窟野河多半沉于寧靜，為那些舒散心情的人們默無聲息地增添了幾分活躍的氣色。

在水波粼粼的窟野河上，我的夢想是一葉小舟，在窟野河的右岸上?？恐?，任憑風雨的吹洗。我時常留戀這樣的時刻，想把自己徹底地融入這條跨越我生命的河流。秋來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在河岸上諦聽一種聲音——傾聽撈河工傳說的故事，那些讓人難忘的故事留在我記憶的深處。

十月的窟野河開始結(jié)冰了。散碎的冰片遮掩著窟野河十月的憂傷，這是十月里窟野河上再熟悉不過的風景了。每天看到這樣的風景是在清晨或傍晚的時候，每當這個時候我就無止境地幻想著窟野河的美麗和神奇。

這是一條源于內(nèi)蒙古大草原的河，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可以去窟野河的發(fā)源地領(lǐng)略一番純潔的草原之水，該是多么美妙。對于故鄉(xiāng)，我們是沒有比這條河更熟悉的風景了。很多次看這條河流，卻有很多次不同的感慨。

每天我們都要看著這條跨越我們生命的河流上班下班，要么是在清晨，要么是在黃昏。每天，在我們上下班的路上，我們都要沿著窟野河行走，每天都會看到同樣的風景在河流上面閃爍著……

清晨，太陽剛剛高過山頂就照在窟野河上，開始結(jié)冰的窟野河面上，碎散的冰片將清晨的陽光折射在新的高度、新的風景上，展現(xiàn)著水波的美麗和陽光的稚嫩。我們坐在大巴車上，看著窟野河清晨的風景，這個時候是我最清醒的時候，我喜歡清晨的陽光，但我更喜歡照在窟野河面上的陽光。淺淺地帶著微笑，帶著溫暖。

其實在我眼里，窟野河落日的風景要遠遠好于窟野河日出的風景，或許是因為我在不同的情緒下看這樣的風景吧！看到窟野河落日的時候，正是我們下班回家的時候，此時，我們又快樂、平安地度過了一天，感覺一切都是安全的、幸福的，沒有過多的奢望和思慮。

落日的陽光照在窟野河上的時候，同樣是在大巴車上，我們卻是帶著新的收獲，趕往歸去的路上。這條河依然像清晨的時候看到的風景一樣，緩緩地流淌在我們涌動的血脈中，直直地向著母親河的方向流淌著。

窟野河披上落日最后一道風景時，我們透過大巴車的窗戶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見——那些因為生活而爭取最后一縷陽光的人們，依然忙碌在窟野河岸上。沒有誰會知道，沿河的這一縷陽光照著多少這樣爭取收獲的人們。

每天都一樣，太陽照著這條和高原有著同樣色彩的河流，折射著瞬間的美麗和奇幻。很多次想停下前進的腳步去看看窟野河真正的風景，但是一直沒有?？咭昂拥乃畮е覀儽狈饺说臍庀⒑涂释?，水的質(zhì)樸里帶著陜北人的大方和樸素，黃的可以看見我們的靈魂。其實這條河的水流并不美麗，沒有杭州西湖的濃淡相宜，沒有桂林山水的恬然，沒有梁山水泊的雄渾……

可我喜歡這條河，很多像我一樣的人都喜歡這條河，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更多的喜歡，是因為它接近我們的生活，顯現(xiàn)著我們真實的生活——沒有欺騙，沒有虛假。

陜北的夏天

陜北的夏天干旱少雨。不像江南的夏天，濕潤多雨。記憶中，陜北的夏天一直是這個樣子。這些年稍有不同，陰郁的天空隔三差五地下一場小雨，雖然不能讓干渴的陜北像江南一樣飄滿雨簾，也能為常年干旱的土地添加一絲潮濕的氣息。

我喜歡江南的雨季，清新、自然——喜歡呼吸那種雨后散發(fā)著清香的空氣，漫過山野、村莊、大街、小巷……比起江南，我更喜歡北方連綿起伏的山脈，豪氣、大方。喜歡眺望北方緊緊相連的高山溝壑，天空有雁陣飛過的風景。但，生活中每每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我?guī)е释x擇了北方。北方的夏天，有著獨特的氣候，有著自己的特別之處，讓人們久久地蕩氣回腸，讓人久久地依戀這塊滿含深情的地方。

陜北的夏天，比節(jié)令早了許多，五月剛過，天氣就變得熾熱，帶著干旱的氣息彌漫在陜北這塊貧瘠而神奇的土地上。

大多的陜北人都已習慣了這種稀奇古怪的天氣。

五月過后，北方的雨開始頻繁起來。天空被烏云遮得天昏地暗，夸張的說，伸手剛剛能看見五指。在田野和街道上奔波忙碌的人們還沒做好回家的準備。

忽然，東南風吹來的那邊，一道光亮瞬間閃過，緊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從纏綿的南方一直延續(xù)向干渴的北方。在田間、村莊忙碌的人們急急忙忙地趕著回家，再次的閃電、雷聲之后，整個陜北籠罩在雨的深處。不一會兒的工夫，匯成一條條悠長而崎嶇的小河、漫無目的的四處流淌著……

好多個孩子在雨水中調(diào)皮的打鬧著，忘了回家，忘了下雨。站在山脊上最小的孩子哭喊著，是被雷聲驚嚇了，遠處母親向山脊這邊走來，不停地揮動著手臂。成為雨天最美麗的風景，游弋在陜北的土地上。

陜北的雨天是極其短暫的，在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時候，一條絢麗的彩虹就掛在天幕上，散發(fā)著五彩的光芒和雷雨后淳樸的清香。有人說：“看！天宮的神仙們到銀河打水去了……”好多人像我一樣懷疑的望著那些說話的人。順著田間的一條小河緩緩地走去，帶著稀奇帶著憧憬……

如今，陜北的夏天多雨。多得像江南的雨季，讓人久久的回味、依戀……對于長年經(jīng)受干旱的陜北人來說，雨水就是他們的收獲，多一點兒柔情的雨水，就會多一點兒甜心的收獲。下吧！陜北的雨。我們寧愿祈禱，為了這些帶著收獲的雨絲；為了在陜北這塊土地上生存的我們；陜北人收獲的夢想。愿我們祈禱的身影在陜北的土地上像悠長的雨絲，漫長、遼遠……

一彎月亮升起的時候，許多和我一樣的人站在陜北的山脊上眺望。眺望明天是否會再有一場甜心的雨。我一直這樣貪婪的守望著，我相信在陜北這塊土地上，不止我一個人這樣守望著，還會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樣的渴望著，渴望著一個多雨又如夢的夏天。

我喜歡這樣的夏天，尤其是在山川連綿起伏的陜北。望著雁陣飛過起伏的山脈，帶著追求的渴望，飛過高山、樹林。讓我在瞬間明白了很多人在旅途的風景。其實每一個追求的人，應該像夏天的雁陣，永遠的團結(jié)、帶著不屈的追求在人生的旅途中乘風破浪……

我遐想著陜北的夏天——我喜歡的季節(jié)——所有陜北人喜歡的季節(jié)。在這個多雨的季節(jié)，讓我們把年輕的夢埋進陜北的泥土，在這場雨水的滋潤下茁壯成長，在秋天，我們等待著最后的收獲。

陜北的夏天，越來越像江南的夏天，紛飛的雨絲兒，飄滿整個夏天……

漠 風：本名劉治軍。曾在《陽光》《詩潮》《草原》《延安文學》《陜北文學》《陜西日報·農(nóng)村版》《經(jīng)濟信息時報》《西安晚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有作品入選多種選集并獲獎，2012年榮獲第一屆”神華文學獎”詩歌組特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