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青檐

那有著天空般顏色的青春是最美的。

——題記

一

“揭榜啦！”

白白胖胖的小男生“小李子”李迅，扯著一副尖亮的嗓音飛奔進教室。他站在講臺上，手中高高舞著期中考試成績冊，使出“河?xùn)|獅吼”，興奮地高喊著：“咱們打勝仗啦！”

秦雨被數(shù)學(xué)題弄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大腦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她昂起頭向講臺上張望。原本安安靜靜的教室頓時鳧趨雀躍。

“咳咳！”李迅清了清嗓子，雙手捧著成績冊一本正經(jīng)地宣讀，“本輪‘科舉考試，狀元是——‘大總管蔡裳——”同學(xué)們一陣拍手尖叫。班長蔡裳只是勾勾嘴角，繼續(xù)低頭與試卷奮戰(zhàn)。

李迅繼續(xù)宣布：“榜眼是——‘虞美人虞修夢！——”臺下陣陣歡呼。虞修夢平日白凈的小臉此刻像緋紅的輕云，煞是好看。

秦雨拍了拍身旁沉浸在喜悅中的虞修夢，捏了捏她緋紅的臉蛋，低聲道：“當(dāng)心‘猴屁股又出來啦！”說完就捂著嘴伏在桌子上咯咯咯地偷笑。

虞修夢通紅的小臉一沉，探出“佛山無影腳”一蹬秦雨的凳子，佯怒道：“當(dāng)心你的衣服，再揪就得揪爛了！”

秦雨笑得再燦爛，心底那點事兒卻瞞不過虞修夢。秦雨一緊張，雙手就會不自覺地扯衣角。為什么要緊張呢？這次她要是殺不進前三甲，那她的鋼琴夢就只能泡湯了！

“探花是——”秦雨緊緊攥著衣角，坐直了身子，脖子伸得老長一字兒不漏地聽著，“探花是——‘太子陳毅梵！”陳毅梵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色眼鏡鏡框，還是和平日一樣憨憨地笑，透出一股和氣。

“哦耶！前三甲的桂冠又都落在咱們班上啦！”霎時間，同學(xué)們興奮萬分，有的站起身高聲歡呼，有的將書拋到空中，還有的唱起了歌……整個教室簡直就是一個萬人齊聚的歌舞廳。

“嘶！”纖薄的衣角發(fā)出一聲微弱哀鳴，終于還是被秦雨撕破了。秦雨懊惱地一頭栽在課桌上，不料正好“咚”地撞在了那支冰冰硬硬的鋼筆上，疼得她直“嘶嘶”地倒吸涼氣。

“這人要是倒霉，什么都跟你作對！”秦雨揉著額頭，沒好氣地抱怨。

虞修夢故意打趣道：“是你自己‘有眼不看眼前物嘛！”

“‘皇上駕到！”秦雨剛想反駁，就聽到羅為的聲音。羅為的喊聲并不像古裝電視劇里的那樣高昂洪亮，而是彎著腰，一手放在嘴邊，盡量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喊出來的，像是生怕被教室外的“皇上”聽到一樣。

一聽到羅為的通報，站在講臺上的李迅一扔手中的成績冊，做賊似的一溜煙竄回自己的座位。秦雨忙住口，抓起鋼筆寫作業(yè)。站著的人，亂跑的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到原位，地上大大小小的紙屑片刻間皆消失不見，原本無比喧鬧嘈雜的教室霎時間鴉雀無聲。

門被慢慢地推開，無聲無息。頓時，一股攜帶著威嚴(yán)的氣息襲來，彌漫教室，纏繞在每個人的頭上，令人不寒而栗?！盎噬稀薄嘀魅侮惱蠋熓┱怪傲璨ㄎ⒉健碧みM教室，厚厚的眼鏡鏡片遮住了他的眼睛，使人看不清神色。

陳老師把講臺上的成績冊貼在張貼欄里，又幽幽地圍著教室轉(zhuǎn)了一圈，一語不發(fā)，細(xì)細(xì)地掃視了每一個人，才走出教室。

待陳老師走遠(yuǎn)了，教室里又開始嘰嘰喳喳。

李迅輕聲喚著語文科代表秦雨：“第四名是你！”

秦雨勉強笑著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過身來一頭又往課桌上栽，這次卻撞在了剛打開的墨水瓶瓶口，“?！钡囊宦?，額頭被印上了個黑圓圈。

“秦雨啊，”虞修夢瞪大眼盯著秦雨額頭上的黑圓圈，又看了看她全身黑色系的衣服，開玩笑道：“你要是把舌頭咬出血然后伸長點兒，就能扮演‘黑無常了！”

秦雨怒目圓睜，撲向虞修夢說：“我要是黑無常，第一個勾你的魂兒?！鼻赜晖蝗辉掍h一轉(zhuǎn)，兩手猛拍在虞修夢的肩膀上高聲哭喊：“我要是只考了十幾二十名心里可能還好受點，可偏偏每次都只差一點點，就那么一點點！天啊天，你是存心戲弄我么？”

二

“沙沙沙……”秦雨手握鉛筆，在一張藍(lán)色的卡紙上嫻熟地勾勒著一架鋼琴。

“你在畫什么??？”虞修夢黑黑的腦袋突然湊過來。秦雨不答話。

虞修夢看了看一臉專注的秦雨，又問：“他給你回信了么？”

秦雨緩緩舒了一口氣，淡淡地說：“我寫的是匿名信，他回信回給誰??？”說完微微轉(zhuǎn)頭瞥了瞥陳毅梵，不料正撞上他投過來的目光，和以前一樣溫和。秦雨一怔，連忙回頭避開。

“難道你覺得他會認(rèn)不出你的筆跡？”虞修夢壓低聲音，偏著腦袋問。

秦雨聳聳肩。

“‘文宰相！‘虞美人！”羅為不知什么時候冒了出來，坐在二人面前。

“啊！”虞修夢捂著心口叫道，“羅為！別這么神出鬼沒的嚇人好不好？跟‘皇上似的走路沒聲兒！”

“是你膽兒太??！”秦雨打趣著說。

羅為嘻嘻一笑，掏出那份成績冊，神秘兮兮的對二人說：“這有一件事得跟你們商量商量。虞美人，你是歷史科代表，你看看‘太子陳毅梵的歷史成績有沒有什么不對？”

虞修夢接過成績冊，一臉難以置信：“咦？我?guī)蜌v史老師算總分時明明記得陳毅梵的歷史成績是82分，這怎么變成92分了？”

“先別聲張，”羅為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虞美人，你再好好想，是不是你記錯了，或者說你算總分時算錯了？”

虞修夢堅定地?fù)u搖頭：“我是用計算器算的，而且對于這些學(xué)霸的成績，我可是反反復(fù)復(fù)地算了三遍才敢填上去的，絕對不會錯的?！?/p>

秦雨一把扯過成績冊，沒錯，陳毅梵的歷史試卷上是印著92分?！鞍?？那陳毅梵的分?jǐn)?shù)怎么會平白地多出10分呢？”秦雨喃喃道。

羅為一只手撓著下巴，拿出福爾摩斯的架勢分析：“如果‘太子不加上那些分，他的名次就會被擠到二十名開外。你們想想——蔡裳，蔡老師之女，第一名；你虞修夢，王老師之女，第二名；九班許明歡，徐老師之子，第五名。陳毅梵要是被擠到二十名以外，那咱們的‘皇上——省級優(yōu)秀教師的老臉可沒地兒擱?！?/p>

“真相只有一個！”羅為突然又拿出名偵探柯南的經(jīng)典臺詞，伸出食指指著陳毅梵的歷史成績，“皇上私自給太子加了分！”

“啪——”秦雨一拍桌子打斷羅為的話，說道：“不可能，陳老師怎么會做那種事？”

羅為連忙一臉笑意地說：“別激動，別激動，我們現(xiàn)在只是推測，推測而已?！?/p>

秦雨瞥了瞥陳毅梵，他低著頭寫作業(yè)，眼鏡鏡片反著太陽的光，看不清神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李迅不知什么時候又站在講臺上，他緩緩展開一張卷成圓筒狀的黃色紙，有模有樣地宣布著，“宣‘文宰相秦雨同學(xué)即刻進宮覲見，欽此！”說完三兩步跑到秦雨面前低聲說：“你得找‘皇上問清楚，好歹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p>

秦雨滿臉黑線：原來這件事早就傳開了，自己的反應(yīng)還真是慢半拍！

“去吧，”虞修夢朝她眨眼，“我和羅為會去歷史老師那兒問問，你要為鋼琴努力?。　?/p>

從教室到陳老師辦公室，平日里短短的路程，今天卻變得好長好艱難。天空陰沉沉的，黑壓壓的烏云遮住了平日湛藍(lán)的天空，操場上冷冷清清沒有多少人，整座辦公樓靜悄悄的，散發(fā)出一股令人壓抑的沉悶氣息。

秦雨此刻擔(dān)心的不是那名次成績，而是那封天藍(lán)色的信。

“喂！秦雨！”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鉆入秦雨的耳朵，她驚恐地抬頭環(huán)視四周，卻什么也沒有看到。那個聲音繼續(xù)說：“你在猶豫什么??？得把名次要回來，進了前三甲，你夢寐以求的鋼琴就會向你飛來啦，第三名本來就應(yīng)該是你呀！”

一個溫軟的聲音突然響起：“秦雨，你忘了你寫給他的那封天藍(lán)色的信了嗎？你不是一直欣賞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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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有什么用？比得上那實實在在的鋼琴么？那黑白分明的琴鍵……再說了，他可是陳老師——以嚴(yán)厲著稱的優(yōu)秀教師的兒子呢！你做什么白日夢？”尖銳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反駁。

“你忘了他屢屢關(guān)注你的目光了么？你想讓他難堪么？名次什么的可以再爭取，你忘了在期中考試前一天他還盯著那封信發(fā)呆嗎？何必鬧得……”

還沒待這個說完，另一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說得輕松，年級前三有那么容易得到么？下次指不定得等到哪年哪月，憑什么他是教師之子就可以加分??？”

“想讓他討厭你么？鬧得大家難堪不愉快很好么？”

秦雨焦躁地抓著頭發(fā)大叫：“吵死了，吵死了！”

空蕩蕩的走廊里回蕩著秦雨的聲音，還有幾絲的病怏怏的風(fēng)在哀嚎。

三

“啪！”

那張?zhí)焖{(lán)色的信箋被摔在了秦雨面前的辦公桌上。“皇上”陳老師一言不發(fā)，他的目光透過眼鏡鏡片直勾勾地剜著秦雨，秦雨只覺得自己的皮被一層層地刮掉，生疼。

陳老師轉(zhuǎn)過身回到座位改作業(yè)，靜得令人壓抑的辦公室內(nèi)只有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在飄蕩。窗簾緊緊拉著，屋子里非常陰暗，干燥的空氣十分悶熱，秦雨全身卻被冷汗?jié)裢福癖昏F索束縛般動彈不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看吧看吧！”先前那個尖銳的聲音又響起了，“他出賣了你！出賣了你！醒醒吧，笨蛋！”

隨之響起了反駁聲：“不，陳老師在班上安插了那么多眼線，肯定是被他人告密的！”

“鋼琴！他害得你的鋼琴泡湯了！”

“鋼琴總會有的，可有些人一旦錯過或許一輩子就永遠(yuǎn)地錯過了！”

“……”

秦雨兩眼發(fā)直，雙腳站得發(fā)麻，盯著棕色桌子上的藍(lán)色信箋發(fā)呆，早已無心理會心里兩種聲音的爭吵。

“秦雨！”陳老師突然喊了一聲。

秦雨一顫，連忙把魂兒拉了回來，慌張應(yīng)道：“??？”

“我告訴你的都聽清楚了么？”陳老師審視著秦雨，問道。

秦雨心中暗自叫苦：天??！鬼曉得剛剛他說的什么??！秦雨咽了咽口水，雙手又開始不自覺地卷衣角，她輕輕清了清嗓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yīng)道：“嗯，聽清楚了，我一定會好好記住陳老師的話的！”

“嗯，”陳老師收起了手中的紅筆，摘下眼鏡揉了揉額頭，嘆了口氣，“行了，你出去吧！中考在即，不要分心！”

“是?！鼻赜甏掖覒?yīng)了一聲，抓起桌子上的信箋揣進口袋，飛也似的逃了。

秦雨直跑到操場，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是外面的空氣新鮮！烏云不知何時散了，蔚藍(lán)的天空上浮著幾朵慵懶的白云。艷紅的跑道，茵綠的草坪，青郁的樹，金燦的陽光，清涼的風(fēng)，還有那張?zhí)炜瞻泐伾恼克{(lán)的信箋。

“秦雨！”身后突然傳來虞修夢的聲音，她氣喘吁吁地跑上前說，“我和羅為去找歷史老師了，原來是……是改卷子時改錯了題目，后來才給陳毅梵加上分?jǐn)?shù)的?！?/p>

秦雨心中并沒有多大波動，似乎早料到這結(jié)果。她坐了下來，躺在那綠茵茵的草地上。虞修夢也挨著她躺了下來。青蔥的小草輕撫著兩個姑娘的臉頰。

虞修夢愜意地閉上眼，問：“陳老師叫你去辦公室怎么樣了？”

“諾。”秦雨揚了揚手中的信箋，裝作滿不在乎地說，“就這么個結(jié)果?！?/p>

虞修夢突然輕笑出聲：“呵呵，我還以為‘皇上會把你打入天牢，大卸八塊呢！沒想到你就這么完完整整地回來了。”

“我可是福大命大！”秦雨望著天空，高高舉起信箋，大聲說。

“你很喜歡藍(lán)色么？”

“嗯，天空一樣的顏色，多好?！鼻赜觊]著眼回答，感受著清風(fēng)的輕撫。

“是呀，天空一樣的顏色?！?/p>

秦雨覺出一絲不對：這不是虞修夢那家伙的聲音。等自己慌忙坐起身才發(fā)現(xiàn)虞修夢早就不見了蹤影，她和陳老師一樣神出鬼沒。

身旁站著的是陳毅梵。目光如以往般溫和，太陽給他的黑眼眶鍍上了一層金色。

秦雨慌忙把手中的信箋往身后塞，那張信箋卻掙脫了她的手，長了翅膀似的不斷向上飛，向上飛。陳毅梵一躍身抓住了信箋，那信箋又搖晃著掙脫了他的手飛向天空……

兩人仰著頭，癡癡地仰望著那張飛往天空的藍(lán)色的信箋，信箋一直飛向高處，直至變成一個小藍(lán)點，然后再隨風(fēng)往回吹，復(fù)而緩緩飄落。望著地上的天藍(lán)色信箋，兩人相視一笑。

四

“丁鈴鈴……”

“啪——”秦雨一掌按住了尖叫的鬧鐘，睜開惺忪的睡眼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匆匆洗漱完畢，秦雨看了看那張?zhí)稍诖差^的天藍(lán)色的信箋，抓起書包飛奔出門——今天還得考試呢！為了鋼琴奮斗！可不能遲到！

“青春就像一場似真似幻的夢，美麗縹緲，卻又是那樣真實，使人難以忘懷；青春的色彩就像蔚藍(lán)的天空，似遠(yuǎn)似近，令人捉摸不透。”秦雨在她的日記中寫到。

她將那張?zhí)焖{(lán)色的信箋夾進日記，鎖起來，永遠(yuǎn)地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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