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黎瑩
花鳥不是一只鳥。
花鳥是一個女孩兒的名字。
那天,花鳥對父親說:“爸,我不想考初中了。去年媽生病住院,雖說沒治好,可咱家也欠了不少外債。我想到南方打工掙錢貼補(bǔ)家用,行不?”
父親當(dāng)時正在縫補(bǔ)一雙灰色的舊襪子,他停下手里的針線活兒,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只是睜著混濁的眼睛看著花鳥。
花鳥被父親看得渾身發(fā)毛:“爸,我真不想上學(xué)了,咱家這樣,上了又能怎樣?”
父親拿針的手抖了一下。
花鳥知道自己闖禍了!
花鳥慌得話都說不囫圇了:“爸,你別想多了,我沒有埋怨你的意思?!?/p>
父親不再瞪著眼睛看花鳥了,現(xiàn)在,輪到花鳥看父親了。父親長嘆一口氣,說:“爸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我是你的繼父!你媽活著時不讓我說,可現(xiàn)在非說不可了!”
原來,當(dāng)年花鳥剛出生不久,花鳥的親生父親就非要出國打工,花鳥的母親不同意,說我剛生完孩子,你就要出國,難道在國內(nèi)就不能掙錢養(yǎng)家了嗎?
花鳥的繼父和花鳥的親生父親是打小一塊長大的發(fā)小,他知道了就來勸花鳥的親生父親不要出國,說等花鳥大點(diǎn)再出國也不遲。
那天,繼父和花鳥的生父都喝了很多酒,兩人大打出手,還動了刀子。結(jié)果,繼父把花鳥生父的臉傷得不輕,繼父因此坐了大牢,花鳥的生父一氣之下就和花鳥的母親離婚出國了。
繼父刑滿出獄后,看花鳥娘倆日子過得挺緊巴,就和花鳥的母親結(jié)婚成了家?;B的生父前幾年曾托人捎話回來,說在國外做生意,日子過得不錯,等把生意做大后就把花鳥接到國外去……
繼父講完,花鳥半天沒緩過神來。她問繼父:“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這些?”繼父說:“你媽活著時再三叮囑我不要和你說,她怕失去你。”
“你不怕告訴我這些,將來有一天我也會從你身邊飛走嗎?”
“說不怕是假的,你也已經(jīng)長大了,爸不想讓你總是生活在出生在勞改犯家庭的陰影中。你有一個很了不起的親生父親,將來你會出國會有大好前程的!”
繼父繼續(xù)埋頭縫補(bǔ)襪子,花鳥一直垂著頭,不知她的小腦袋瓜子里想些什么。
第二天,花鳥懷里抱著一大摞課本,仍垂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說:“爸,我昨晚想了一夜,我不能讓國外的爸爸小瞧了我,我要上初中,將來還要上高中然后考大學(xué)!”
后來,花鳥考上了初中,再后來,花鳥考上了高中,再再后來花鳥考上了國內(nèi)一所頗有名氣的大學(xué)。
開學(xué)那天,繼父打算送花鳥到外地上大學(xué),但花鳥執(zhí)意不肯,花鳥說,她想一個人闖世界去。
目送花鳥提著行李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工友老張開始埋怨花鳥的父親:“老哥,你這是何苦呢?花鳥明明就是你的親生女兒,偏說她有個親生父親在國外。前幾天花鳥來找我打聽她的身世,我真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你騙她的!”
“可不能跟花鳥說實(shí)話!我想了好久才編出這么個瞎話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女孩子大了心氣高,不能讓孩子為我坐牢的事心里有疙瘩。花鳥外語一直不太好,不這么說,別說上大學(xué)了,就連初中都不一定考得上!”
老張清楚,當(dāng)年花鳥的母親沒有奶水,父親去給花鳥買奶粉,可是那天商場的貨架上只剩一包奶粉了。說來也巧,花鳥的爸和另一個顧客同時把手伸向這包奶粉。誰也不想讓給誰,結(jié)果,吵著吵著就動了手。
是那個顧客先動的手,結(jié)果花鳥的爸打傷了那個顧客的眼睛,這才坐了大牢。
父親不想讓女兒知道這些,心甘情愿自編自導(dǎo),由親生父親變成了繼父,難不成他就一點(diǎn)也不擔(dān)心女兒以后會和他越來越遠(yuǎn)嗎?
路上,花鳥的父親問老張:“知道你想說什么,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也是個父親,是不?身為父親,一生一世,不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著想嗎?”
老張還沒來得及答話,就看見花鳥的父親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后來,花鳥的父親干脆蹲在路邊號啕大哭起來……
(摘自《小說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