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林

學校就像一個平面直角坐標系，學習是橫軸，成長是縱軸。成長包括生理發(fā)育、心理健康、人際交往、思想成熟等。如果你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學習上，認為只有優(yōu)異的成績才能讓你成為佼佼者，而且也以學習成績衡量同學的價值，就是片面的，造成的結果就是迷失自己，找不到自己在學校這個坐標系上的位置。

自負突然變成自卑

曉迪今年16歲，是上海市普陀區(qū)某中學的高一女生，由于學習成績迅速下滑，且伴有失眠、頭疼、幻聽、幻視等癥狀，被其母親孟女士帶來咨詢。孟女士說，曉迪自從上了高中，這些癥狀就漸漸出現(xiàn)了，越來越嚴重，醫(yī)生給開了些治療失眠的藥，但很快就不管用了，醫(yī)生也束手無策，只好來看心理醫(yī)生。

孟女士告訴我，她和丈夫都是服裝廠的工人，家境不算富裕，所以特別用心地培養(yǎng)女兒，平時對女兒要求很嚴。曉迪從小就聰明伶俐，在學校品學兼優(yōu)，學習成績一直拔尖兒，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經(jīng)常代表學校參加市里的各種比賽，為學校贏得了不少榮譽，備受老師的喜愛；在家族中，曉迪更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小學六年，曉迪沒有感覺到什么學習壓力，她天天精神飽滿，信心高漲，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同學關系也不錯?！耙呛⒆幽芤恢鄙闲W就好了?！泵吓靠嘈χf，“當時我們?nèi)f萬沒想到，中學的學習壓力那么大，連曉迪這樣的尖子生也會在競爭中落伍?！?/p>

小升初，曉迪以全校第3名的優(yōu)異成績考入某重點中學。這所重點中學匯集了全市各小學的尖子生，競爭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好在曉迪基礎好，盡管考試成績不能回回全班第一，但最差也沒有出過前十，仍位居尖子生之列。

初二下半學期，班里一名男生向曉迪表達了愛慕之情。曉迪度過了緊張、驚喜、羞澀、糾結的三天，回絕了那名男生，她說前途要緊，不能因為談戀愛影響學習。男生也不糾纏，天天晚自習陪著曉迪在教室里坐到最晚。曉迪默默享受著被異性關心的得意，學習更加用功，考試成績不降反升，中考時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在上海數(shù)一數(shù)二的重點高中。而那名男生卻名落孫山，只能在一所普通中學就讀。

孟女士說：“那個男孩其實挺懂事的，高中報到的前一天給曉迪寫來一封信，要她在高中好好學習，將來考上重點大學，他會永遠默默關注她、祝福她。也就是說，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曉迪了，很有自知之明?！?/p>

這時，曉迪迅速瞪了媽媽一眼，小聲說：“都是過去的事了，別這么刻薄?！?/p>

高一入學考試，曉迪考得不錯，名列全班第4名。班主任很重視她，讓她擔任英語課代表和團支部書記。曉迪很開心，忙著熟悉新同學，結交新朋友，準備度過三年快樂的高中生活。但她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因為高中課程難度加大，老師講課不再按部就班，有好幾堂課她居然聽不懂，課后作業(yè)不會做，而且老師不管同學懂不懂，只顧趕課程進度。曉迪說：“我感覺自己的雙手被一根繩子捆著，繩子的另一頭拴在一匹馬的鞍子上，馬在跑，我被拖著踉蹌地跑?！?/p>

高一上半學期期中考試，曉迪的數(shù)學、物理、化學剛剛及格，總分只在班里排第18名。對這樣的成績，她有思想準備。“這三門都空了幾道大題沒做，看不懂，無從下手，能得高分才怪！”曉迪說，“我就是從那時開始失眠的。失眠的時候我胡思亂想，知道我的好日子結束了，我不再是老師同學關注的焦點，不再是爸爸媽媽的驕傲，內(nèi)心特別失落。最讓我難受的是，平時學習沒我好的幾名同學，現(xiàn)在也追上來了，成績都比我好。同宿舍的杜英培，平時向我請教，我給她講題的時候感覺她特別笨，可是那次考試她總分比我高兩分。我為自己糟糕的成績而傷心哭泣時，她不但不勸慰我，還冷嘲熱諷，說人人都要適應新環(huán)境，沒人能永遠拔尖兒之類的風涼話。我恨她，想反駁，可一想自己的成績不如人家，頓時氣餒了?！?/p>

此后，曉迪對數(shù)學、物理和化學三門課有了恐懼心理，學起來更感吃力。對杜英培，曉迪則有憤怒、恐懼、羨慕、自卑等復雜情緒，總是不由自主地拿自己跟她比，失眠越來越嚴重，甚至不想進教室，不想回宿舍，不敢提杜英培的名字。

孟女士說：“曉迪這孩子真可憐，一進高中，馬上從雞頭變成鳳尾，從自負變成自卑，現(xiàn)在連上學都成問題了。我想讓她休學一年，明年重新上高一，可她不干，說自己的青春不能白白荒廢一年。您給出出主意，我們該怎么辦？”

沒人能永遠拔尖兒

綜合母女倆的講述，我認為曉迪表現(xiàn)出的多種情緒癥狀，如緊張不安的焦慮感、信心喪失的抑郁感、無法自控地注意他人的強迫狀態(tài)、對學校和同學的恐怖感等，都不算特別嚴重；同時，曉迪又表現(xiàn)出學習無法積極思維、聽課聽不進、作業(yè)做不下去等現(xiàn)象，都是上高中以后才出現(xiàn)的，說明環(huán)境變化和她在同學中地位的改變是產(chǎn)生癥狀的主要刺激源，即當自己成績不能遙遙領先時，她不能正確應對，導致癥狀出現(xiàn)。因此，我診斷曉迪患了較為嚴重的心理畸變——學校適應不良綜合征。

歸根到底，曉迪上高中后，對新環(huán)境缺乏正確客觀的認識，對緊張的學習進度、激烈的競爭以及老師更重視學生自學的教學方式?jīng)]有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有了挫折體驗時又不能正確地應對，是導致心理畸變的主要原因。

曉迪同意我的分析。她說：“剛上高中時，我的確十分樂觀，信心十足。”

“但你的樂觀和信心十足帶有一定的盲目性?！蔽艺f，“因為你對新環(huán)境和學習進步的主客觀條件缺乏認識。”

孟女士問：“新環(huán)境跟舊環(huán)境有哪些不同，學習進步又有哪些主客觀條件？您給詳細分析分析?！?/p>

“進入高中階段，尤其是在名校就讀，曉迪身處的環(huán)境改變了，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蔽艺f。第一，這所名校是全市初中尖子生集中之地，同學之間的差異縮小了，競爭自然更激烈，曉迪在初中原有的優(yōu)勢地位已不復存在，優(yōu)越感喪失了原有的基礎；第二，曉迪是考試型的學生，靠勤奮刻苦和大量訓練，對課本知識掌握較好，考試中能得到高分，但由于條件限制，在課外知識和能力方面發(fā)展得不太好；第三，這所名校對學生自學能力、自控能力要求很高，學校和老師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在每個學生身上花很多精力，更不可能單單給曉迪開小灶；第四，由于環(huán)境的改變，進入高中后成績波動和地位改變是正常的，應根據(jù)新情況調(diào)整自己的行為，適應新的環(huán)境，但由于曉迪未能清醒認識到這些，仍用習慣了的行為方式應付新環(huán)境，當優(yōu)越地位開始動搖時，不能客觀分析原因，采取相應的對策，而是轉向盲目自卑，產(chǎn)生種種不良的適應行為?！俺酥?，曉迪出現(xiàn)的心理癥狀也暴露出她人格發(fā)展上的弱點，如長期在順境中形成的挫折耐受性低、虛榮心強、偏執(zhí)刻板等?！蔽艺f。

孟女士說：“您分析的都在理，有辦法改變她的心理狀態(tài)嗎？”

我說：“其實，杜英培說的那句‘沒人能永遠拔尖兒倒是至理名言?！蔽肄D向曉迪繼續(xù)說，“想想看，我們都是普通人，努力學習是應該的，但不拔尖兒就受不了就太難為自己了。即使不普通的人，如馬云、馬化騰、俞敏洪，學業(yè)、事業(yè)都遇到過低潮。再比如劉翔，響當當?shù)膴W運冠軍，但接下來兩屆奧運會因傷退賽。這看上去不公平，其實是天地運行之道，時時、事事爭第一，爭不到就自卑實在是沒有必要的。”

把學?？闯勺鴺讼?/p>

情況搞清楚了，問題的癥結也找到了，接下來，我對曉迪的心理輔導進入實質(zhì)階段。

第一次心理輔導，我故意反復提到讓曉迪極度反感的同學杜英培，誘導曉迪把她對杜英培恐懼背后的不服氣宣泄出來。曉迪由不愿提及杜英培到盡情貶損杜英培，漸漸地她發(fā)現(xiàn)，再提到杜英培，她不再那么緊張、敏感了。這是心理學上的系統(tǒng)脫敏療法，即誘導患者緩慢地暴露出導致焦慮、恐懼的情境，并通過心理的放松狀態(tài)來對抗這種焦慮情緒，從而達到消除焦慮、恐懼的目的。該療法對曉迪很奏效，她表示愿意去上學了。

第二次心理輔導，我逼迫曉迪列舉杜英培的優(yōu)點和長處，并用優(yōu)美的詞句夸獎杜英培。這樣做，既是鞏固系統(tǒng)脫敏的療效，也是端正曉迪對人對事的片面看法。這種方法兼有暴露療法和脫敏療法的特點，效果顯著。

接下來，我用兩次心理輔導的時間，幫助曉迪認識自己對新環(huán)境適應不良的原因。我告訴曉迪，環(huán)境變化、自己地位改變都是正常的，適應不良不能怪環(huán)境和競爭對手，應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如對新環(huán)境沒有心理準備，對環(huán)境和自己不能做出正確評價，從而主觀上感受到強烈的刺激而庸人自擾，造成這種結果又和自己人格發(fā)展的弱點有關。我鼓勵曉迪正確面對現(xiàn)實，加強自我鍛煉，矯正人格發(fā)展弱點。

前四次心理輔導，其實都是鋪墊，第五次才是重點。第五次心理輔導的任務是幫助曉迪重新認識自己，重拾信心。

我對曉迪說：“今天我們來做一道函數(shù)題如何？”

“啊？做數(shù)學題啊？”曉迪面露難色。

我笑著說：“放心，我的數(shù)學水平不比你高，這道題很好玩，不需要演算，但要開動腦筋?！币姇缘喜磺樵傅赝饬耍议_始出題，“在平面直角坐標系中，有許多個點，你能看得見，卻總是忽略，請說出這些點的坐標。”

曉迪怔了幾分鐘，對這道不規(guī)范的函數(shù)題莫名其妙。在我的啟發(fā)下，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坐標軸上的點！即橫坐標為零和縱坐標為零的點。”

我夸獎她聰明，又問：“為什么這些點看得見卻總是被人忽略呢？”

“因為它們和坐標軸重合了，我們習慣于在坐標軸劃分的四個區(qū)域里尋找點，當然找不到?！睍缘习堰@道題當成了腦筋急轉彎，知道答案后開心得不得了。

笑夠了，我正色道：“其實，你就是這樣的一個點。學校就像一個平面直角坐標系，學習是橫軸，成長是縱軸。成長包括生理發(fā)育、心理健康、人際交往、思想成熟等。你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學習上，認為只有優(yōu)異的成績才能讓你成為佼佼者，而且也以學習成績衡量同學的價值，這是片面的，造成的結果就是你迷失了自己，你找不到自己在學校這個坐標系上的位置。”

曉迪說：“同學們有的在偷偷談戀愛，莫非我要學他們？”

我說：“成長不是只有談戀愛這一件事，還有世界觀、價值觀的形成和成熟。比如初中時向你示愛的那名男生，他對待感情的方式就值得稱道，真誠、自然而有理智?！?/p>

曉迪臉紅了一下，說：“沒錯，每次想到他，就覺得特別踏實，他讓人尊敬?！?/p>

“我可不是讓你和他談戀愛！”我說，“我是想告訴你，你要成為那樣的高中生，為自己負責，為別人負責，用更全面的參照系統(tǒng)給自己定位，找到自己的位置，進而找到成長的目標?！?/p>

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啟發(fā)和引導，曉迪認識到，自己目前的學習成績并不差，若從全市范圍來看，自己仍是佼佼者，只是身在尖子生群體中顯現(xiàn)不出來。在高中階段，每個學生的長處和短處都會充分顯現(xiàn)出來，而她的長處是學習勤奮刻苦，基礎知識扎實，是進步的重要基礎。通過這次輔導，我感覺曉迪內(nèi)心的悲觀情緒緩解了不少。

曉迪不適應學校生活，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學習方法不適應高中課程，所以，我下一步的工作是指導她做出改變。我請學習障礙門診的同行幫忙，為曉迪會診，制訂出幾套適合她的各科學習方法，主要內(nèi)容是夯實基礎，在考試中，基礎題和中等難度的題要盡量拿滿分，對高難度的題能做就做，能做幾步做幾步，不對自己做太高要求。平時學習時，要加大數(shù)學、物理和化學的做題量，循序漸進地增大題目的難度，不斷給自己增強信心。另外，我負責幫她制訂具體的學習計劃，并督促其完成。

通過兩個月的心理輔導，曉迪的情緒越來越好，失眠基本消失。高一下半學期的期末考試，她進步很大，成績在班里名列第7名，在全市名列第145名。

暑假里，曉迪帶著一盒大大的冰激凌來看我，說要跟我分享快樂。同來的還有一個女生，兩人走路拍拍打打的，看起來挺親密。她們離開后，我收到曉迪的手機短信，得知那名同來的女生就是杜英培。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