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拜爾·米吉提
在他到了延安的第三天,有人問他,你見到毛主席沒?他說,沒見過啊?上哪兒去見?那時,史超還不滿18歲。說實在的,他和11位同道,走了720里,從西安走到延安。
當時,延安叫膚施,是個很小的地方??浯簏c說,站在城中間一喊,四下都能聽見。延安三面有城門:東、南、北各一。西邊是一座山,沒有城門。年輕的史超是1937年7月1日從北京回到老家徐州的,沒想到過幾天就發(fā)生了“七七事變”。于是,他放棄北京的學業(yè)奔赴西安,在安吳堡青訓班接受培訓,被派到河南周家口,準備打游擊。那地方有地下黨,他們在那里發(fā)動群眾,組織學生,也把一些學生輸送到延安。1938年8月,地下黨將史超也派往延安抗大學習。到了延安,抗大的人給他們安排了住處,其實是在老百姓平房里,地上鋪著草,屋子很濕,大家都睡在草上面。他因為進來得晚,沒有鋪位了,就索性睡在一張八仙桌上。已經(jīng)窩了三天了,他覺得也該出去走走,見見毛主席。
他們說你向北邊走,北城靠東的地方有個小教堂,去那里就能見到毛主席了。他記得那天街上人很少,來到小教堂附近,遠遠地就看到毛主席。只有一名警衛(wèi)員大概站在20多米的遠處,背著一個沒出套的盒子槍。來之前那些人告訴他可以找毛主席簽字,于是他就用他那個青訓班紀念冊,走過去請毛主席簽字。毛主席十分平易近人,拿出自來水筆,給他寫下了一句——學習,學習,再學習。那是非常珍貴的。他一直珍藏在身邊。那時候官民關(guān)系非常密切,領(lǐng)袖就在人民當中——在延安見毛主席是很容易的,你只要往城里走,就能看到他。史超見過十幾次。后來,他被分配在總政,給組織部副部長胡耀邦當秘書。到了1939年9月,當時的總政組織部長方強在前線,要求派人支援前線工作。他也被列入第二批趕赴前線的人員中。
一起準備上前線的幾位合計了一下,說大家一起出錢做一頓面吃吧,算是紀念他們離開延安。于是他們一人湊了一毛錢,大家分工,有的買面,有的去打醬油醋。當時他正在和面,日本轟炸機來了,他和一個一起和面的人沖出去趴在菜園地里躲避轟炸,那些碎彈片就落在他們附近。遭轟炸最嚴重的就是西邊。飛機飛走后,他們倆就一起往西邊走,看到一個防空洞,一個炸彈下來,躲進防空洞的人全被堵死在里面。有一個人立在防空洞外,全身的血肉炸飛了,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白森森的,還立在那里。
他們倆到處找人,因為那時候又沒什么醫(yī)院,又找不到人。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讓他趕快去找人來幫助救治傷員。他們回到住處,剛才去打醬油醋的人都不在了,他們以為都犧牲了。結(jié)果過了好久,他們安然回來了,還帶著一盆醬油。他們當時躲進鼓樓下面的防空洞,鼓樓旁有個醬園子,一個炸彈炸到醬園子里把防空洞也炸了個洞,醬油順著那個洞流下來,他們正好接了一盆。
他們和好的面被那些炸彈灰染成了灰色,但那天他們還是做了一頓面條吃。后來,他們把附近的炸彈片撿起來送到收廢鐵站,那些炸彈片斷裂處十分鋒利。他們一共賣了三毛錢,就算補貼這頓飯錢了。
第二天,他們出發(fā)了。
晚上在米脂宿營。那時也沒有包,連刷牙的工具也沒有,有個杯子漱漱口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把紀念冊和饅頭一起包在一個布袋子里,放到炕頭上。早上醒來一看,他的布袋子被狗叼走了,里面還包著毛主席簽過字的那個紀念冊。他向同行的人說起此事,大家都說太遺憾了。
史超在抗戰(zhàn)期間一直輾轉(zhuǎn)于晉察冀前線,并在軍政學院、延安大學、魯藝學習。1945年開始寫作。當時他是文工團副團長,1946年成為團長。整個解放戰(zhàn)爭期間,他一直跟著總部——就是原來的晉冀魯豫軍區(qū),后來的劉鄧大軍,之后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他擔任宣傳科長。
到了過長江的時候,有一天,鄧小平同志讓警衛(wèi)員把史超叫去,小平同志說:“部隊都快打過長江去了,連個過江的歌都聽不見,你這個宣傳科長怎么當?shù)模 笔烦灾殻B連檢討,并保證兩天之內(nèi)讓部隊唱起來。
小平同志說:“三天四天也可以嘛!要寫得好,唱起來雄壯有力?!闭f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蘋果遞給史超,讓他吃。史超推讓不敢接,自從1938年參軍到延安后,別說沒吃過蘋果了,就是見也沒有見過。他想鄧政委能吃到蘋果的機會也并不多。
“拿去!”小平同志簡單地命令。但是史超沒接蘋果跑走了。
在戰(zhàn)爭年月,史超寫東西時的習慣是找一個馬圈,躲在里面,清靜無人打攪,特別是冬天,馬糞散發(fā)出的熱氣烘著手不至于握不住筆。他在一盞小清油燈下開始寫歌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人,思緒來得分外的快,不到半夜歌詞就寫出來了。歌詞簡潔明快,飽含激情,他自己頗為滿意。馬上跑回屋里,把睡得正甜的吳毅從床上拽了起來。吳毅作曲在第二野戰(zhàn)軍是有名的。史超叫他立即譜出曲子。吳毅的習慣也是進馬圈作曲。
天剛放亮,手風琴聲從馬圈里傳出——吳毅已譜成曲子,正在自拉自唱。史超趕來一聽,節(jié)奏明快有力,不由拍起手來,興奮地說:“題目就叫《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怎么樣?”吳毅欣然應允。
這首歌一夜譜寫完成,史超心情說不出的舒暢。他立即起草教唱通知,馬上將新歌油印發(fā)至部隊,并交由就近的警衛(wèi)連率先唱起來。
這時,警衛(wèi)員來了,說鄧政委找他。史超提前完成了任務,自然腳步邁得輕盈。進了屋,小平同志正在批閱文件,他撂下筆抬眼看著史超,有幾秒鐘沒說話?!熬l(wèi)連唱的是什么歌子?”小平同志問?!笆嵌山母枨!洞蜻^長江去,解放全中國》!”史超特別提高嗓門報了歌曲名?!按蜻^長江去!”小平同志不屑地說,“簡直是老和尚念經(jīng),嗡嗡嗡,無精打采!”
史超愣了,歌曲節(jié)奏很強烈,怎么嗡嗡嗡呢?!應該譜成什么味道,才符合鄧政委要求的標準?史超硬著頭皮說:“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p>
“發(fā)下去也收回來!”小平同志說。
史超趕緊通知部隊,《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停唱??伤牟桓?,趕去警衛(wèi)連親自聽了一下。可不是嘛,鄧政委說是老和尚念經(jīng),一點不錯,太形象了。原來那時指戰(zhàn)員文化程度都不高,大都不會唱,唱得可不就像老和尚念經(jīng)。于是他讓吳毅去警衛(wèi)連教唱《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吳毅一教,大家都會唱了。
第二天,警衛(wèi)員又來找史超,讓他馬上跟他去?!熬l(wèi)連唱的歌子,你聽了沒有?”小平同志一見就問他。史超說:“聽了。怎么樣?”史超不好明確表態(tài),只能含糊地說:“可以?!?/p>
“很好!”小平同志斷然說,“有氣勢,表現(xiàn)出了部隊的戰(zhàn)斗意志,很濃,很強!趕快發(fā)下去,唱起來!”
史超只好如實作了匯報:“這還是原來的那個歌詞那個曲子?!?/p>
小平同志從抽屜里拿出蘋果,拿刀一分為二,他自己吃一半,給史超吃一半。
這首歌一直唱響到今天。史超后來創(chuàng)作了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有電影文學劇本《秘密圖紙》《五更寒》《大決戰(zhàn)》《大進軍——揚子江大戰(zhàn)》、話劇《東進,東進》、電視劇《強盜的女兒》等幾十部。如今,93歲高齡上他依然筆耕不輟,正在創(chuàng)作新的電影文學劇本和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令人感佩。
責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shù)插圖:周 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