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

史鐵生（1951-2010），當(dāng)代著名作家，青年時期雙腿癱瘓，曾自稱“職業(yè)是生病，業(yè)余在寫作”。其作品風(fēng)格清新，富有哲理，代表作《我與地壇》激勵了無數(shù)人。2002年因作品《病隙碎筆》獲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年度杰出成就獎，正如授獎詞所說：“史鐵生是當(dāng)代中國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的寫作與他的生命完全連在了一起。他用殘缺的身體，說出了最為健全且豐滿的思想；他體驗(yàn)到的生命的苦難，表達(dá)出的卻是存在的明朗和歡樂；他睿智的言辭，照亮的反而是我們?nèi)找嬗陌档膬?nèi)心?！?010年因突發(fā)腦溢血逝世，享年59歲。

本期，我們一起來解讀史鐵生的經(jīng)典短篇小說《命若琴弦》。

小說速讀

在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中有兩個瞎子，一老一少，每人一把三弦琴，以說書為生。他們翻山越嶺走村串巷，日子在生計(jì)的忙苦中如同他們走過的山路那么的艱難、苦澀。而他們唯一的愿望是能有一天睜開眼來看看這個世界。老瞎子告訴小瞎子：咱這命就在這幾根琴弦上，當(dāng)年師父留下一張藥方，得彈斷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服藥，吃了藥就能看見東西了。但是小瞎子對這個說法并不以為然。老瞎子卻十分相信，虔誠地盡心盡力地彈斷一根根琴弦，到這個夏天就要滿一千根琴弦，總算快盼到了。

在一個叫野羊坳的地方，小瞎子認(rèn)識了個叫蘭秀兒的姑娘，對這個姑娘心生情愫。老瞎子知道，這樣的愛戀必然無果，就善意提醒小瞎子，不要和蘭秀兒走得太近。但小瞎子如何肯聽老瞎子的規(guī)勸，畢竟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純潔懵懂的感情。但老瞎子比誰都“看”得清楚，這樣下去，這個事會怎么結(jié)局，他怕小瞎子受不了，就決定帶小瞎子離開。

就在這天晚上，老瞎子彈斷了最后兩根琴弦，他覺得一切的煎熬終于有了結(jié)果，他可以看一眼這個世界了，就準(zhǔn)備第二天早起去抓藥。不巧小瞎子生病，老瞎子就自己上路了。老瞎子回到野羊坳時已經(jīng)是冬天，村里人告訴他，小瞎子已經(jīng)走了些日子，就在蘭秀兒嫁到山外去的那天。老瞎子心中便一切全都明白了。

老瞎子面容憔悴、聲音沙啞，琴柄上空蕩蕩沒了琴弦，完全變了一個人。若不是還想著他的徒弟，老瞎子就回不到野羊坳。那張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藥方原來是一張無字的白紙。他不信，請了多少個識字又誠實(shí)的人幫他看，人人都說那果真就是一張無字的白紙。他幾天幾夜坐在藥鋪的臺階上呆呆地望著蒼天，他不想動了，也不想拉了，吸引著他一直唱下去、拉下去、走下去的東西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心弦斷了，還拉得出賞心悅目的曲子嗎？幾十年一直追求的目的竟然是一場空，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與愴痛。

但老瞎子還是勉強(qiáng)振作，因?yàn)樗雷约核榔趯⒅粒尚∠棺舆€在等他回去。在深山里，老瞎子找到了小瞎子，小瞎子跌倒在雪中，只求一死。老瞎子救起了他，小瞎子在老瞎子身邊哭了三天然后說，我真想看看這個世界，哪怕只一天！老瞎子把三弦琴給他，說你彈琴吧，一根一根盡力的彈。小瞎子說，那您能看見了嗎？現(xiàn)在能看見了嗎？老瞎子說，我沒彈夠。我記錯了，祖師爺說的是彈斷一千二百根弦。啊，是一千二百根，你一定要記牢。

老瞎子臨死時心想，這孩子再怎么彈，也不能彈斷一千二百根吧。

主題提煉

《命若琴弦》是史鐵生極負(fù)盛名的一部短篇小說， 其中飽含著對人生困境的思考，對救贖之路的探索。對人的終極關(guān)懷，是史鐵生生命哲學(xué)的寓言?！盁o所謂從哪里來，也無所謂到哪兒去”，《命若琴弦》告訴我們：這就是人生。

有關(guān)琴弦的意象是一種人生感悟的結(jié)晶，目的其實(shí)是虛設(shè)的，但這虛設(shè)的目的又非得有。不然，弦拉不緊，琴也彈不響。說的是琴弦，其實(shí)，更是指人的心弦。“一根琴弦需要兩個點(diǎn)才能拉緊。心弦也要兩個點(diǎn)——一頭是追求，一頭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間這緊繃的過程上彈響心弦。”《史鐵生作品集》中曾有這樣精辟的闡釋。

意識到人生的困境和殘缺，卻將它們看作獲得生命意義的必經(jīng)之路；命運(yùn)的不公、生活的磨難，反而為人戰(zhàn)勝自己、超越困境提供了更多可能性的空間。正如《命若琴弦》里的老瞎子和小瞎子一樣，在經(jīng)歷了無盡的絕望和折磨之后，最終選擇繼續(xù)上路。生命在兩代人身上得到了傳承和延續(xù)，生而為人，雖然脆弱，卻又柔韌。樸素堅(jiān)實(shí)、延綿流淌的生命質(zhì)地，讓每個讀者為之動容。

素材運(yùn)用

關(guān)鍵詞：信念

他一路走，便懷戀起過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興致勃勃的翻山、趕路、彈琴，乃至心焦、憂慮都是多么歡樂！那時有個東西把心弦扯緊，雖然那東西原是虛設(shè)。

他師父久久不言語，最后說：“記住，人的命就像這琴弦，拉緊了才能彈好，彈好了就夠了?！?/p>

這是文中，老瞎子知道真相后，回憶之前有那份信念支持時的心理狀態(tài)。

信念就如脊梁，支撐著他不倒的靈魂。而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這個信念只是師父善意的謊言、虛無的幻想時，他的靈魂的支持破碎了。就像一根不能拉緊的琴弦，再難彈出賞心悅耳的曲子。老瞎子的心弦斷了。直到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徒弟，想起了那孩子在等他回去，他又振作起來。于是有了后面他為小徒弟虛設(shè)生命目的，兩個人一起繼續(xù)上路的情節(jié)。

關(guān)鍵詞：希望

小瞎子正跌倒在雪地里，一動不動，想那么等死。老瞎子懂得那絕不是裝出來的悲哀。老瞎子把他拖進(jìn)一個山洞，他已無力反抗。

老瞎子撿了些柴，打起一堆火。

小瞎子漸漸有了哭聲。老瞎子放了心，任他盡情盡意地哭。只要還能哭就還有救，只要還能哭就有哭夠的時候。

小瞎子哭了幾天幾夜，老瞎子就那么一聲不吭地守候著。火頭和哭聲驚動了野兔子、山雞、野羊、狐貍和鷂鷹……

終于小瞎子說話了：“干嘛咱們是瞎子！”

“就因?yàn)樵蹅兪窍棺印！崩舷棺踊卮稹?/p>

終于小瞎子又說：“我想睜開眼看看，師父，我想睜開眼看看！”

上面的文字，寫小瞎子失去蘭秀兒后的悲哀、絕望、慟哭，最后又不甘心，終于尋找希望的心路歷程。在看似樸素寧靜的文字中，隱忍了巨大的情感張力，給讀者強(qiáng)烈的心靈震撼。

對這一老一少來說，尋找到希望之源才能讓他們?nèi)计鹕幕鹧?。對“光明”的極度渴望、對“看一眼這個世界”的甜蜜夢想、對愛情的憧憬幻想，都曾是希望的星星之火。雖然支撐老瞎子的希望之火一度熄滅，但讓小瞎子走好未來的路又再次激勵他勇敢地走下去。

技法錦囊

深刻的寓意

“記住，得彈斷一千二百根?！?/p>

“一千二？”

“把你的琴給我，我把這藥方給你封在琴槽里?！崩舷棺蝇F(xiàn)在才弄懂了他師父當(dāng)年對他說的話——咱的命就在這琴弦上。

目的雖是虛設(shè)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緊；拉不緊就彈不響。

這是文章最后，老瞎子給小瞎子設(shè)定的目標(biāo)。琴弦，在文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意象，具有深刻的寓意。脆弱但有韌性，繃得越緊越可以彈奏出高亢的樂曲。恰如人的生命，雖然渺小，但又堅(jiān)強(qiáng)，越是在逆境中，越能迸發(fā)積極向上的力量，超越命定的不幸，奏響生命的嶄新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