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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瞎話時代

2014-08-21 09:37侯德云
牡丹 2014年8期
關鍵詞:堂嫂口鎮(zhèn)平房

侯德云,1966年4月出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大連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有《寂寞的書》《你要深情地看著我》《輕輕地愛你一生》《那時候我們長尾巴》等小說、散文隨筆集十二部,有數百篇作品被《小說選刊》《散文選刊》《作家文摘》《微型小說選刊》等選刊和選本選載?,F(xiàn)供職于遼寧省瓦房店市文聯(lián)。

回想一下,我的人生,大致可以劃分四個階段。第一個,從出生到上小學之前,瞎話時代;第二個,從小學到大學,糊涂時代;第三個,參加工作到四十歲以前,自我啟蒙時代;第四個,大約在四十歲以后,懂事時代。

這么晚才懂事,心情很不爽。

最值得懷念的,是瞎話時代;最值得珍惜的,是懂事時代。夾在兩者之間的,是先陷入糊涂的泥潭,然后自己揪著頭發(fā)拯救自己的過程,很郁悶,很糾結,很他媽的。不過還算幸運,我真把自己從泥潭里揪了出來。

現(xiàn)在開始懷念,懷念自己的瞎話時代。

生于1966

我們家,有兩個人很厲害,一個是我爹,一個是我。我爹生于1911年,當年發(fā)生辛亥革命,轟隆一聲,大清帝國支離破碎;我生于1966年4月13日,一個多月后,“偉大領袖毛主席”發(fā)動“文革”,紅色中國變得更紅。

我的出生地,遼寧省旅大市新金縣皮口公社西城大隊卡拉房小隊,現(xiàn)在的說法是,遼寧省大連市普蘭店市皮口鎮(zhèn)西城村卡拉房居民組。鄉(xiāng)下人不習慣叫“居民組”,還是沿襲老稱呼,叫“屯”。我可真會選擇,不生到北京上海,不生到蘇州杭州,不生到革命干部家庭,不生到書香門第,偏偏生到一個土里土氣的屯子里,甘做農二代。小樣,還挺有犧牲精神。

后來想,哪怕生到皮口鎮(zhèn)一個普通工人家庭,也好。怎么偏偏……那時候,皮口公社和皮口鎮(zhèn)是平行的兩個黨政建制,后來合并,稱“皮口鎮(zhèn)”。鎮(zhèn)里的人,是“非農戶”,吃商品糧;鎮(zhèn)外的人,是農民,土里刨食,還吃不飽。鎮(zhèn)里鎮(zhèn)外,是兩重天,是兩個階級。奇怪的是,吃不飽飯的階級,歸能吃飽飯的階級“領導”。后來不奇怪了,哪朝哪代都這樣。

迎接我到人間來的,是一張粗糙的麻袋片。我的襁褓,竟然是麻袋片。呵呵,麻袋片。

他們用麻袋片包我。他們窮成什么樣子。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這事。很多年,至少是四十歲左右才知道。是我堂嫂說的。我堂嫂,是我爹他哥——我大爺家的兒媳婦。堂嫂的兒子,比我還大一歲,叫我老叔。

大爺一家住在夾河鎮(zhèn)。我后來在一個名叫瓦房店的小城市工作,回老家皮口,要路過夾河鎮(zhèn)。有時候,順路去看看堂哥堂嫂。那時候,大爺和大娘,已不在人世。

那年春節(jié)前,我到堂嫂家串門,聊天時說到過去的窮日子,堂嫂說:“那時候你家窮得連炕席都沒有……你生下來,是用麻袋片包的,你知不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誰都不告訴我。

我懷疑,我性格中的種種粗糙,都跟麻袋片有關。

也就是那天,堂嫂還跟我說起她的“愛情故事”。

堂嫂是從山東某地嫁到遼東半島來的。在我出生前兩年。我大爺和大娘,也包括我爹,都是從山東逃到東北來的。“闖關東”嘛。我堂哥,個子很矮,在當地張羅不到媳婦,回山東老家去張羅。這就張羅到堂嫂頭上。

那年堂嫂十八歲。

堂嫂說:“說嫁是好聽的,其實是我媽把我賣了,六十元?!?/p>

記住啊,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祖國形勢“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山東那地方,還有賣女兒的。

我堂哥到山東領堂嫂,堂嫂不高興。她說:“一見面我就不愿意,那么小的個頭,高的摸不著,矮的提不動,我怎么能看上他?”

堂嫂跟她媽鬧脾氣,不干不干,就是不干,對她媽說,你喜歡,你跟他走!她媽生氣,用棒子打她。她逃出家門,被抓回去,繼續(xù)打。實在熬不住,同意跟堂哥走。

從山東某地到遼南,兩個人有時步行,有時坐車,有時坐船。步行的時候,一個在路的左邊,一個在右邊,木著臉,誰也不看誰。

堂嫂的敘述里,透露出一個重要細節(jié)。那時候,從山東某地到遼南某地,車船費加在一起,兩個人,共花銷三元五角。這樣說來,當時堂哥買媳婦的六十元,是很大一筆錢。

等到了遼南這邊,堂嫂只能同意跟堂哥結婚。“沒地方去呀,怕死呀,一點辦法也沒有呀?!?/p>

嗨,堂嫂的“愛情”,比麻袋片還要粗糙。

再回老家,我得問問麻袋片的事。問媽,她不承認。問大哥,他說什么麻袋片,不記得。說完嘻嘻笑。大哥比我大二十歲,他哪能不記得。他的笑里邊,有勾當。

考證到此結束,麻袋片的事,是真的。我堅信不疑?!案F得連炕席都沒有”,也是真的。

祖國形勢“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可我家那么窮。

那么窮的家,干嗎生孩子?那么窮的國,干嗎鼓勵生孩子?

我一點都不計較,這個世界上,有我沒我。沒我,不在乎;有我,也不感謝誰。

這不是氣話。

心平氣和告訴你,要是有下輩子,我就托生一只鳥,小鳥也行,在深山老林,在枝頭上,啁啾。

卡拉房

我出生的那個屯,叫卡拉房。好多年迷惑,“卡拉”,什么意思啊。后來有了“卡拉OK”,更迷惑,我那屯,還挺時尚哩。再往深處想,又覺得扯淡。我那屯,明明是卡拉不OK,說什么時尚。

后來研究東北民俗,才知道,那個“卡拉”,原本是“卡杈”。鄉(xiāng)下人發(fā)音土腥味重,久而久之,轉音,成“卡拉”。

對這一考證,我頗為自信。

不妨說說我的考證。早期東北民居,演變至今,主要有三種形式:穴居式,窩棚式,上棟下宇式。

穴居式,是滿族住房的主要樣式,叫地窨子。我沒有親眼見過,但能想象出來,大概跟菜窖子差不多?!逗鬂h書》說滿族前身挹婁人“處于山林之間,土氣極寒,常為穴居,以深為貴,大家至接九梯。”真是了得,挪到地面上,就是九層樓?!段簳氛f勿吉人“地下濕,筑城穴居,屋形似冢,開口于上,以梯出入?!碑敶丝吹竭@樣的房子,會嚇一跳,以為墳地鬧鬼。endprint

窩棚式,直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才完全消失。老百姓說的“馬架子”,就是。還有一個名稱,“卡杈房”。由此說來,我老家,一開始,到處都是馬架子。住這種房子的,都是窮人。當初闖關東的人,初來乍到,只能住這種房子。我的一位朋友,祖上在康熙年間來到遼南地界,最初幾年也是住馬架子。這件事記在他們家譜里,不會有假。

“窩棚”,在東北,相當普遍。好多地方,村莊不叫村莊,叫窩棚??催|沈戰(zhàn)役史料,經常提到,吉林黑龍江一帶的張家窩棚李家窩棚,等于遼南地界的張屯李屯。

上棟下宇式,分四種,泥草房,平頂房,海青房,樓房。

泥草房,比馬架子進步不少,仍然很簡陋。三檁或者五檁,起脊,亂石黃泥砌墻,茅草苫頂,墻面用泥抹光。也稱“一把泥房”。

平頂房,現(xiàn)在很常見。主要有土平房、磚平房、石頭平房三種,也有磚石合建的。我住過土平房和磚石平房。我就出生在土平房里。我家的土平房,跟草房近似,也是泥抹墻面。

老家的平房,早期,都是到海邊拉堿土壓頂。離海遠的人家,一般是用沙泥拌鹽水壓頂。后期出現(xiàn)“北京平”,是用水泥和鋼筋制板作頂,還常常用瓷磚裝飾墻面。有人把這種平房叫“樓座子”,倒也形象。

我那屯沒有海青房。海青房的原意,指的是用草和瓦混合苫頂的起脊房。一般是在房脊和邊緣處苫瓦。后來把磚瓦結構的起脊房也叫海青房。

為什么叫海青房呢?我很納悶。隨便翻書,看到一個解釋,才稍稍釋然。原來,那個“海”字,是取其“廣泛、廣大”的意思。旁證是,誰家院子全部用青磚鋪地,就叫“海墁院子”?!扒唷保匀皇侵盖啻u、青瓦。紅磚后來才有,以前都是青磚。紅磚的瓦房,還能叫海青房么?

樓房,現(xiàn)在鄉(xiāng)下也有。不過還是以平房和瓦房居多。

我在土平房里長到十幾歲,到上初中時,家里才蓋起四間磚石平房。經濟條件好些的人家,講究“青石到頂”,不用磚,一色的花崗巖。對我家來說,能住上磚石平房就不錯,哪敢奢望什么“青石到頂”。

我家的土平房,原先是一戶人家的磨坊,很小,只有“一間半”。這是比較而言,只相當于別人家一間半大小。半間做廚房,一間是餐廳兼臥室,說兼客廳也行。

我的“家史”里,有一段瞎折騰的經歷。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生活相對穩(wěn)定。爹思鄉(xiāng)心切,帶一家人,返回他的祖籍山東掖縣。僅僅生活了幾年,我媽跟我奶奶,不和睦,還想家,執(zhí)意要回東北。爹不想回,媽不在乎,一個人走。朝她老家的方向走。反復幾次,爹妥協(xié),回去吧回去。又回到卡拉房??ɡ渴菋尩哪锛?。

我三哥,是在山東出生的。

回到卡拉房,難了,沒房子住。原先的房子,早就賣掉了嘛。只好住到海邊一座廟里。據說,廟里住了兩戶人家。

我記事時,廟已經不在。沒人告訴我那是一座什么廟。我猜想,可能是海神娘娘廟。海神娘娘,是漁民的保護神。卡拉房有不少漁民。況且,爹說過,廟外就是海灘。海神娘娘廟,一般都緊挨著海。海神娘娘要在暴風雨的夜晚,為迷航的漁民掌燈嘛,離海遠了肯定不行。

要么就是龍王廟。海邊有座山,全是白石頭,叫龍頭山。龍頭山下建一座龍王廟,合情合理。

再后來,買了人家的磨坊,才住到屯里來,才有了“一間半”。

“一間半”里邊,裝七口人,爹媽,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還有我。二哥嫌家里擠,當兵走了。走了一個,家里還是擠。

油燈下的瞎話

鄉(xiāng)下人早晨起得早,晚上睡得也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是讀了《皇帝內經》,用這法子來養(yǎng)生。是日子逼的。吃了晚飯,啥事沒有,熬燈油做什么?趕緊睡,省油就是省錢。

家里弄點零花錢不容易,靠雞屁股,靠趕海。養(yǎng)雞不能超過幾只,超了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趕海也不行,被稱作“趕小?!?,也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皮口鎮(zhèn)有國營捕撈場,需要大量漁網,把魚線分放給附近農家,織網,掙手工費,生產隊也不允許?!翱棿缶W,趕小?!?,都在批判之列。那時候“資本主義”可真多,可誰家里,都沒有幾個資本。

后來有了電燈,普遍使用小瓦數的,十五瓦,叫“小泡”;瓦數大的,叫“大泡”。用到六十瓦,不得了,明晃晃,刺眼。只有工人階級家庭,才用得起“大泡”。屯里有幾家,家里有工人。那些工人,懶得跟農民說話。

總停電,還得用油燈。油是煤油,火苗尖上冒一條黑線,是油煙。煤油燈一般都有燈罩,我家沒有。點燈時挨得近,鼻孔是黑的。

那時候時興串門。后街老鐘家,好熱鬧,晚上來很多人串門。嘮嗑,說這說那,還罵娘。一般人家,不喜歡晚上有人串門。吃過飯,都早早去老鐘家。說起來是小心眼,為自家省點燈油。

愛串門的大多是中青年男人。女人少。

常來我家串門的,只有一個人,東子二哥。他家也是從山東來的。說起來整個屯,絕大多數,都是從山東來的。區(qū)別在于早和晚。早的,大清國的時候就來了,晚的,民國時候才來。我爹和東子他爹,算晚的,民國才來。兩家來得晚,感情上親。

印象中,一到吃完夜飯,大哥他們幾個就沒影了。家里,剩下爹媽和我。東子二哥,不是天天來。爹從來不串門。他在屯子里,顯得有些另類。他一輩子改不了的山東口音,是另類的符號之一。

說是“趕緊睡”,也不能一推飯碗就睡。要是東子二哥來了,也不能攆人家走,總得嘮扯點什么。

爹在油燈下,給我講瞎話。

現(xiàn)在知道,瞎話的意思,有兩種。一種是指“假話,謊言”,《紅樓夢》里說:“姑娘不信,只拿寶玉的身子說起,這樣大病,怎么做得親呢?姑娘別聽瞎話,自己安心保重才好?!钡诙N是指話本,古代說書人多為瞎子,才有這一說,“瞎話盲詞”嘛。

我覺得這兩種解釋并不完整。我認為“瞎話”也泛指講故事。沒有話本作依托,自編的也算。爹對我講的“瞎話”,有依據話本的,也有非話本的。他不識字,哪能看得懂話本。我纏著他講,他只好瞎編。endprint

爹給我講過多少段瞎話,記不得。不會太多。他總在重復。今天講過,過幾天,還講這段。多數是“薛禮征東的故事”。唐代貞觀年間的事。薛禮受李世民重用,帶兵收復遼東,三打高麗。弄得遼東遼南地界,至今還有薛禮的蛛絲馬跡。這座山,巖石上有一個坑,像馬蹄子坑,就說是薛禮的馬蹄?。荒亲?,有一個石槽,就說是薛禮飲馬處;還有哪座山上,有薛禮的兵營……傳說多了。

薛禮征東的故事,有點話本的意思?,F(xiàn)在坊間還流傳評書《薛禮征東》,可為之佐證。

爹講的薛禮故事,我一點不記得。不過當年記得牢,能完整復述下來。

爹的瞎話里,還有一個童話故事。這個倒還記得一點點。一個書生,家里窮,在破廟里讀書用功,準備進京趕考,有一天晚上來了些虎精狼精狐貍精什么的,嚇得半死?;⒕兜?,還說人話呢。說“覷覷鼻子生人味兒,抓住生人活扒皮兒”。呵呵。一個老道,給書生出點子,弄點炒黃豆,揣兜里。晚上虎精啥的又來,書生吃黃豆,嘎巴嘎巴,把虎精們嚇得,以為破廟要倒,嗖嗖跑掉,再也不來了。書生安心讀書,后來考上狀元。大概就這意思。

我好奇的,不是讀書考狀元,是動物會說人話,是炒黃豆那么厲害。

等認識字,讀了《安徒生童話》,才知道,童話都那個德性,什么什么都會說人話。只是,爹的童話,跟安徒生比,水平差得太遠。

爹的瞎話,存貨太少,三咕嚕兩咕嚕,我都學會了。從此,家里待不下,也愛去串門。小地溜子,夾在大人的腿縫里,東竄西竄。東子二哥來,也拴不住我。他不會講瞎話,沒意思。

我在老鐘家講過瞎話。小屁孩,讓人抱上炕,講。周圍一群大人,圍著聽。

我大舅也在,聽幾句,走了。那時候,我大舅,喜歡尋找一切機會,向我們家所有人,包括他姐,也就是我媽,表達他的藐視。

三舅不那樣。三舅結婚那天,還“請”我去講瞎話。晚上去的。房間里很紅。窗簾很紅,被子褥子很紅,三舅母也很紅。誰把我背著去的。講一段,三舅母抓給我一把水果糖。那個誰,又把我背走。走吧,別打攪三舅結婚。

有了這次經歷,我在屯子里就紅了。都說,老侯家小五子,不簡單,會講瞎話。話說到大舅面前,大舅用嘴角表達看法,說“嗤”。

上小學后,同學也纏著我講。高年級的,低年級的,都要我講。高年級那個誰,冬天,他把我拖到山坡下,避風,躺著講,躺著聽。調皮搗蛋的“尖把梨”,放學后,讓我給他講一路,不講不行,不講就要揍我。我個子小,打不過他。給他講,添油加醋,用瞎話罵他,他聽出來了,嘻嘻笑。

不是我講得好,是那時候文化生活貧乏。到處都是“毛澤東思想”,廣播里,報紙上,到處都是。鄉(xiāng)下人弄不懂,糊里糊涂,才對瞎話感興趣。瞎話屬于“地下文學”,上不得臺面,只能偷偷摸摸地講。

到1979年,我的瞎話碰壁了。那年9月3日開始,鞍山人民廣播電臺播出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我一個同學,姓馬,馬什么亮,家里有收音機。(他爸是皮口鎮(zhèn)捕撈場的,船員,掙工資,手頭寬裕,買得起。純粹的農民家庭,誰家也買不起。)馬什么亮,聽完劉蘭芳,到學校里講?!斑秶Z嘮三聲炮響,人歡馬炸”什么的,還有“金兀術”和“牛皋”什么的,一下子把同學們“拿”住了。每次下課,馬什么亮,身邊圍一圈人,聽他講。放學路上,尾隨一圈人,還是聽他講。我也在聽。

我的瞎話時代徹底結束。馬什么亮的《岳飛傳》時代開始了。

真正大出風頭的是劉蘭芳。據說,那年收音機賣瘋了。我家,到年底,生產隊分了紅,也買了一臺小半導體。爹每天守著半導體,聽劉蘭芳。那時候,《岳飛傳》還沒講完,才講到下集。

有人感嘆,劉蘭芳講評書那些年,全國的犯罪率,大幅度下降。不知這說法,是不是真的。

我把爹的瞎話掏空了,很不甘心。那時候還沒上學,就對小人書很向往。不識字,看畫。小人書是從別人家看到的,翻翻,不敢借。借了也看不懂。很想識字,很想知道小人書里的故事。但沒人教。那時候四哥還在上學,求他教,不耐煩。也沒見他正經寫過作業(yè)。

不知怎么有了兩毛錢,三哥說他要去皮口鎮(zhèn),把兩毛錢給他,求他給我買一本小人書。買回來,是《鐵道衛(wèi)士》,一個電影故事,電影劇照編成的。黑乎乎,不滿意。小人書才一毛多錢,剩下幾分錢,不敢跟三哥要。好多天,拿著那本黑乎乎的《鐵道衛(wèi)士》看??吹煤锖俊U驹诖斑?,往外望。外邊明晃晃。盼自己快快長大。長到能自己去皮口鎮(zhèn),買可心的好看的小人書。

長大一點,能“遠足”到皮口鎮(zhèn)了。真高興。經常去新華書店,買小人書。錢是撿破爛掙來的。一筐,先賣了破爛,再買小人書。有時也買點水果糖。

對皮口鎮(zhèn)最熟悉最有好感的地方,一是廢品收購站,二是新華書店。

不買黑乎乎的,買白描的,線條畫。

有時恨恨地想,我什么時候能識字。

露天電影

最開心的事是看電影,露天電影。每天都盼,墻上的有線廣播,能響起熟悉的聲音。那聲音現(xiàn)在還在耳邊響:“下面播送通知,下面播送通知,貧下中農同志們、社員同志們,今天晚上在我大隊放映電影,影片是《野火春風斗古城》?!?/p>

那是天底下最好聽的聲音。一般情況下,都會重復三次。

那個《野火春風斗古城》,不是一成不變,經常換來換去。

放電影,一般都是在大隊青年點門前的空地上放。那地方寬敞。有時也在各個生產隊放。那是各生產隊自己請的放映隊,只是,也要在廣播里播放一下。

露天電影,一般都是在農閑季節(jié)放映。夏天和冬天,放映的次數最多。春秋兩季,忙播種秋收,社員們累得不行,放電影等于添亂。你以為農民傻啊,他們一點都不傻。

在正式通知下達以前,會有小道消息四處亂竄。嘁嘁喳喳之后,各家各戶早早做飯。不早點不行,小孩子鬧。

小男孩見面,一個問:“今天的電影,打不打?”另一個說:“打!”都高興。所謂“打不打”,是問電影里打不打仗,是不是戰(zhàn)斗片。小男孩喜歡戰(zhàn)斗片。endprint

看電影時,還要問:“中國美國?”是指電影里的人物,是好人還是壞人。說“中國”,是好人;說“美國”,是壞人。下邊都盼著,“中國”趕緊把“美國”打死。

小男孩都這樣。小女孩怎樣,不知道。

哪次放映的片子,要是“不打”,心里不得勁,提不起精神。什么《李雙雙》,哪有《英雄兒女》好看,哪有《冰山上的來客》好看。

特別喜歡八一電影制片廠。這個廠出品的電影,都“打”。片頭,一個大的五角星,不斷地放光芒,看著,心里那個痛快。

那時候看過的露天電影,現(xiàn)在還能想起名字的,有《紅色娘子軍》《三進山城》《暴風驟雨》《白毛女》《小兵張嘎》《大浪淘沙》《渡江偵察記》《奇襲》等等。當然還有八個樣板戲。

特別喜歡《冰山上的來客》里邊的插曲,喜歡到現(xiàn)在。

很多年后某一天突然打個激靈,那時候的電影,跟上小學后才看得懂的小人書一樣,大多數是在培育仇恨。恨美國鬼子,恨日本鬼子,恨國民黨,恨地主富農,恨壞分子。

這是仇恨教育。

這恨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只是把恨的范圍,縮小到日本鬼子身上。有一天看電視,連換了幾個臺,都在“抗日”。

當然也有“愛”?!皭墼鞣置鞑煌尽甭?。愛黨,愛毛主席,愛雷鋒。愛父母不行,父母是貧下中農還好,要是“地富反壞右”,你得跟他們“劃清界限”。

有人回憶,小時候看露天電影,天很黑了,放映員還不來,終于來了,滿身酒氣。這事不假。放映員是個好工種,走哪都好招待。我的朋友中,有兩位年長的,年輕時當過放映員。都承認,當放映員,有油水,喝點小酒不難。臨走還要帶點花生雞蛋啥的。挺滋潤。

小時候聽說,哪個屯的大姑娘,跟放映員跑了。問朋友,當年有沒有大姑娘對他們眉來眼去。都嘻嘻笑,臉色曖昧起來。

“特權”,啥時候都有,不只是目下。

看露天電影,也是打群架的好機會。這個生產隊跟那個生產隊,愣頭青之間打。也跟“知青”打。我們大隊的“知青”,都是從大連來的,很囂張,常常跟本地青年打來打去。

我膽小怕事,哪敢去打。那時候年齡小,不怕事也臨不到我去打。

寫《亂時候,窮時候》的老太太姜淑梅說:“人窮的時候最有勁?!闭f得好。那么有勁,打吧,不打留著做什么。

冬天看露天電影,遭罪??傆X得小時候的冬天,比現(xiàn)在冷。一冬天,地面都是白的。一場雪連著一場雪。在小學,大北風天,跑操,把我凍得,眼淚嘩嘩流。流到臉腮,凍住了。心里說,把人往死里邊凍,活著沒意思?;氐浇淌?,淚還在流。室內有火爐,這回淚水凍不住,淌到地上。同桌的小女生害怕,連聲問,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不理她。我覺得活著沒意思。

活著沒意思,但看電影有意思。再冷的天,也要看。把腦袋縮到肩膀里,勾著腰,看。耳朵又紅又硬。回家,搓耳朵。爹說,別搓,小心搓掉。

還是我爹厲害,管它什么電影,一律不看,早早睡覺。我媽,有時候去看,有時不去。

現(xiàn)在我跟爹一樣厲害。別說露天電影,不露天的,離家很近的影院,什么什么大片賀歲片,一律不看。電視上遇到,有時兩眼,當作休息。感覺不如看書來勁。

偶爾,也到皮口鎮(zhèn)看電影??慈毡倦娪啊蹲凡丁?,半夜場次,看完接近凌晨兩點。出門嚇一跳,電影院外邊,黑壓壓,全是人頭。

后街老鐘家大小子,綽號“黑小子”,皮膚黑,眼睛大,三十歲了,沒娶上媳婦。皮口鎮(zhèn)放映《天仙配》,總共放七天,他天天晚上去,連看七場。都說黑小子看上七仙女了。說起這事,說的聽的,都嘻咪嘻咪笑。

那時候不光肚子餓,腦袋也餓。

舊報紙和年畫

最早看到“字”,是從舊報紙上,年畫上。家里用舊報紙糊墻,糊棚頂。糊完,墻上貼年畫。這活兒,要在過年之前的七八天干完。再窮的人家,也要糊糊墻,糊糊棚頂。也要貼兩張年畫。

家里富裕點的,用白紙糊墻糊棚頂。年畫也貼得多。最豪華的,是用花紙。花花綠綠,看著喜慶。那時候鄉(xiāng)村人家,誰也用不起水泥。白灰更是妄想。家里,都是泥土地面。

舊報紙,要到皮口鎮(zhèn)去買,幾分錢一斤,不會超過一毛錢。我們家房子小,買四五斤就夠用。這活我沒干過。糊墻糊棚頂,我參與過。打下手。往報紙上抹糨子。糨子是細玉米面加水煮成的糊糊。煮上半盆。我用“炊具”往上抹。所謂“炊具”,是用去籽的高粱穗捆扎而成的刷子,刷鍋用的。掃地的叫掃帚,刷鍋的叫“炊具”。

抹糨子有一個注意事項,大哥反復交待,別把毛主席像給抹了。那意思,糊墻,得把毛主席糊到墻面上。糊的時候,也要注意,別把毛主席像糊反了。報紙也不能糊反了?!度嗣袢請蟆凡荒艿怪?/p>

那時候報紙上,毛主席可真多。糊完墻糊完棚子,一看,我們家有那么多毛主席。讓毛主席眼睜睜看著我們吃不飽飯,實在不好意思。

等墻面上的舊報紙干透,就該貼年畫了。年畫要到皮口鎮(zhèn)的新華書店去買。記不得從哪年開始,這活兒讓我承包了。爹給我五毛錢。五毛錢能買四張年畫。年畫一般都在一毛錢左右。

年畫掛在書店里,有編號??粗辛?,到柜臺前,喊號,我要五號、九號、四十五號……這樣喊。交錢,把年畫卷起來,走人。

貼年畫很鄭重,一個人要貼,旁邊幾個看,還要指導,左手往上點,再往上,好了。貼上。東墻西墻,一面兩張。貼完坐炕上,東看西看。

過年期間,到誰家串門拜年,都要看年畫。這張好看,那張好看。不能說不好看。大過年的,誰都不愛聽壞話。

我最喜歡的一張年畫,是一個女青年,在水稻田里撒化肥。畫面是綠調子。水稻是綠的,女青年的衣服是綠的。衣袖卷起來,褲腿卷起來。露出的胳膊腿,還有臉,有點偏紅。身子骨可真壯實。表情也好,開心地笑,牙那么白。女青年的胸部,稍稍凸起。最凸起的部位,左胸,有一枚毛主席像。我的胸前也有。我們天天跟毛主席在一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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