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樓下的花圃中生活著幾只流浪貓,對人非常敏感,一旦有人靠近,它們就會躲起來。有一天它們?nèi)吭谔柕紫聲裉枺医K于數(shù)清楚了,總共有五只,三大兩小,全都瘦骨嶙峋,顯然是“缺衣少食”的緣故。
每一種動物都有它的生存之道,但如果以人的角度去看流浪貓的生存狀態(tài),心有戚戚。立冬前一天,秋雨瀟瀟,我有點兒感冒,在辦公室里實在撐不住了,于是回家。走到樓下,聽到花圃里傳來微弱的喘息聲,還有輕輕的干嘔聲。走近再看,發(fā)現(xiàn)一只黃色的流浪貓趴在地上,全身被雨水打濕了,不停地嘔吐,吐一陣又努力地站起身來,去吃身邊的幾棵叫不出名的青草……見我在看它,它非常警覺,但已經(jīng)沒有力氣躲避了,復又趴在地上,不停地喘息,不停地嘔吐。
我想它馬上要死了。
我上了樓,躺在溫暖的床上,在感冒藥的作用下很快睡著了。外面是淅淅瀝瀝的秋雨。醒來時已是傍晚。我想起那只流浪貓,從陽臺看下去,它還在那里,仍然在動。小區(qū)里的人們下班回來了,它不再躲避。它的同類此時此刻不知在哪里,它得不到任何援手。
我知道貓有獨自療傷的本領(lǐng),人類有時幫不了它們的忙,它們只有自己能夠拯救自己。我希望它能挺下來。
這一幕,讓我想起人生中最無助、最黯然的場景。我的人生中也有類似那只流浪貓的經(jīng)歷,雖然我生活的圈子里有朋友,有親人,有愛人,有父母。但是一個人受傷了,要醫(yī)好心靈,再親密的人也做不到,只有自己才能做到。人與動物的區(qū)別,除了思想之外,人類還可以得到援手和愛心,但人與人之間的任何一種援手其實都是外力,外力只能維持一時,不能維持一世。對于深重的人生災難,別人無法幫你扛,只能自己扛下來,并且你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慢慢去療傷。
有一位老大娘,白天喜歡唱越劇,晚上會去跳一段排舞。她有一兒一女,兒子在政府部門工作,女兒女婿開了一家酒店,生意興隆。她不愁吃不愁穿,在別人看來這是非常完美的生活,但只要想起父親她就會號啕大哭。她的父親早年死于車禍,母親改嫁了,她“流離失所”,靠親戚朋友接濟上完了學。親戚給了她很多幫助,時光已經(jīng)走過五十多年,但她仍然走不過她十二歲時那個傍晚,走不過幾個人抬著父親的遺體走進家門的那一刻。
我經(jīng)常反思自己人生中的傷痛,事實上我仍然沒有痊愈,像那個老大娘一樣,雖然別人看我的時候,我顯得一切都無所謂,甚至是幸福的,但這只不過是把傷痛雪藏起來,不敢去觸碰它罷了。
我經(jīng)常感慨那只流浪貓的堅強。我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動物都有療傷的本領(lǐng),一旦受傷就會退出圈子,努力讓自己生存下來,從不謀求同類的幫助。
有時候,人類需要向動物學習。
受傷了,落單了,孤獨了是自己的事,療傷是緩慢、艱難的過程。扛起來,走下去,挺下來,像那只流浪貓,即便到了死亡的邊緣也要自救一把,看能不能活下來。
我在小區(qū)里又看到那只流浪貓了,它在花圃里穿梭,有時為了一點兒食物和它的同類在草叢中追成一團。
我為這只流浪貓喝彩,為生命的頑強喝彩。
(胡斐薦自《八小時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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