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加濤
(江蘇理工學院藝術設計學院,江蘇 常州 213001)
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有言:“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边@段畫論說明了中國畫最重視的就是用筆。而關于用筆,南齊謝赫在“六法”中稱之為“骨法用筆”,實際上,骨法用筆就是指書法用筆,傳統(tǒng)中國畫“書畫同源”的本質(zhì)特點。
由于中國畫的筆墨表現(xiàn)與中國書法有著同一本源的聯(lián)系,使得傳統(tǒng)寫意畫家在水墨創(chuàng)作中,無法回避書法對筆墨的影響,因此,畫史上優(yōu)秀的寫意畫家,在書法藝術上也往往有同樣高度的造詣。
作為傳統(tǒng)中國畫家的劉海粟,精通古今、學貫中西,無論是在中國畫、西畫,還是在書法方面都有極深的研究,對現(xiàn)代美術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影響。在劉海粟的傳世作品中,可以找到其大量款識題跋和獨立的書法作品,其書法具有顯著的幾個特點。
劉海粟作為近現(xiàn)代的傳統(tǒng)寫意畫家之一,他碑、帖兼學,涉獵極廣,遠追秦漢,近師明清諸家,鐘情于大篆。
劉海粟九歲始學顏柳,從其晚年作品中,能夠看到顏、柳書體筆法的影響。例如八十六時所書唐代張繼的詩作《楓橋夜泊》中,“火”“姑”“山”等字,起筆、收筆以及字形結(jié)體之中,皆有顏、柳的筆法特征。青年時期的劉海粟結(jié)識了康有為,書法上師法康氏,在其早期山水作品《言子墓圖》的題款書法中,可以看到其字形和筆法中的康氏意味。劉海粟又習《石門頌》、《石門銘》,還臨習《散氏盤》、《毛公鼎》,研究漢魏碑刻,使其后期的書法線條中沉淀出雄渾挺健的高古品質(zhì)。[1]
劉海粟成熟時期的書法碑帖兼得,除了深受大篆影響,又參入張旭、米芾等諸家筆意,筆法上逐漸由方變圓,結(jié)體上也方圓并用。從劉海粟的草書作品陶淵明詩《歸去來辭》長卷以及行書《臨群玉堂帖》中,可以看到其受張旭、米芾等書家影響的筆法,筆法方圓兼?zhèn)?,雄厚圓渾的線條之外,兼有瀟灑飛逸的意趣。我們從這些遺墨中能看出其書學路子正統(tǒng),具古法而無旁門左道,勤勉好學且又有良師教導,逐漸達到純?nèi)巫匀?、不事姿媚、酣暢淋漓的書法風貌,這與當今一些畫家旁門左道的書學之路不可相提并論。[2]
作為大寫意畫家,劉海粟學書并非各家一概都學,而是根據(jù)自己所需所好來加以選擇的。從劉海粟學書的主要范圍來看,選取的碑帖范本基本都是以古拙雄強為主,在臨書時的具體結(jié)字和筆法上,亦取其雄厚壯麗之長,而舍其纖弱秀美之處。例如其臨米芾作品《臨群玉堂帖》中,字形、筆劃儼如刀刻一般氣力雄強,筆畫瘦勁而氣勢開張,書寫中行筆流暢、恣意張揚,盡顯豪爽奔放的大家氣勢。
劉海粟對篆書學習頗多,長年臨習,除了其自身比較重視對篆書的學習,康有為也建議他由顏書而入魏碑并學鐘鼎大篆。在其所臨《散氏盤銘》中有跋曰:“學書必從篆入,余近寫毛公鼎,好習散氏盤……”,又見《毛公鼎銘》中記“……余十三四歲時學篆書,十六歲至上海后茲事遂廢。今老矣,偶于廢書簏中撿得毛公鼎舊拓,信手臨寫,不復有相可得,寧計其工拙耶?”可以得知其從幼年開始習篆,雖有“茲事遂廢”的說辭,但人到老年也在堅持臨習。在劉海粟繪畫中篆書筆法的運用更為突出,其寫意花鳥畫氣勢雄渾,筆法上多是中鋒用線,線條飽含古篆的蒼茫渾厚意趣,與其臨習《散氏盤》、《毛公鼎》等篆書作品中的用筆如出一轍。[3]
相比較而言,劉海粟后期書法不刻意追求筆劃的細節(jié),而重神氣骨力,并非通過單個字的修飾來尋找書法的美感,而是通過整體的形態(tài)、布局來體現(xiàn)個人的審美追求的。有人認為,這是雄渾有余而細膩不足,大意是說其書法缺乏筆畫提按轉(zhuǎn)折的變化。實際上,正是這種書法表現(xiàn),才最融入劉海粟大寫意作品的整體畫面,與之相協(xié)調(diào)而渾然一體。況且,傳統(tǒng)寫意畫家的書法本來就是作為繪畫構(gòu)圖之一,不可以過于精致而喧賓奪主。因此,傳統(tǒng)大寫意畫家在學書的時候,通常都會適當弱化純技術性的筆法推敲,偏重于整體的美感處理,強調(diào)筆上的骨氣和書寫性,從而養(yǎng)成勁健雄強、水墨淋漓的筆墨氣息。
相比較,專業(yè)書家擅長將字的結(jié)構(gòu)、筆劃寫得盡善盡美,從而使整幅作品達到精妙絕倫。有不少書法家也因此陷入“做”的境地之中,提按轉(zhuǎn)折之中都是刻意修飾的線條,從而缺少自然的書寫意趣,往往筆法愈加精妙,整體作品就越顯得匠氣。這主要是因為在經(jīng)歷了系統(tǒng)嚴謹?shù)臅ㄓ柧氈?,容易變得中?guī)中矩,創(chuàng)作中又過于拘謹而缺乏書寫的暢意,也難有劉海粟那樣盡情揮灑筆墨的魄力。[4]
劉海粟的書法藝術是不斷演變出新的歷程,其不同時期的書法面貌也不一樣,從取法諸家到逐漸脫去諸家面貌,是頗為曲折的,也是非常不易的。尤其是其認識到康有為書法觀念的不足之后,并能逐漸擺脫康氏書風的影響、繼續(xù)探尋書法風格的精神,常人難以企及。
對線條要求較高,不僅追求筆力的強健,還要求線條有厚度、有質(zhì)感,即是“六法”中說的“骨法”。作畫線條中的骨法用筆,多是指中鋒的筆法,雖然中國畫中也常見側(cè)鋒用筆的線條,但仍是側(cè)中寓正,并非一味側(cè)鋒。
劉海粟的寫意畫和書法作品之中,最常見的就是中鋒用筆,這是其受吳昌碩繪畫追求金石氣的用筆影響,也是其長年臨學大篆的必然結(jié)果。當然,劉海粟書法也有是用筆偏方的,例如作品《臨群玉堂帖》中,向背變化極其豐富,筆跡上斬釘截鐵、毫不遲疑,結(jié)體字形和局部用筆都有很多偏方,這與其常見作品中行筆緩慢而肥厚渾圓的中鋒用筆略有不同。在其草書作品《歸去來辭》中也能看到其方圓并用的用筆,但是整體還是偏圓筆的中鋒。
劉海粟的寫意畫受海派吳昌碩等筆法影響較多,書法受康有為影響學碑較深,加上自己長年學篆,線條有古拙意味。這種古拙也是由中鋒線條和運筆習慣養(yǎng)成的,他作畫和寫字時大多筆速緩慢,行筆穩(wěn)健,力求渾厚雄健筆意,即便在墨色枯竭之處也能逼盡殘墨、力透紙背,寫出的線條似鋼筋鐵骨,有“錐劃沙”“屋漏痕”之勢,氣力十足。
作為傳統(tǒng)寫意畫家,苦心孤詣于畫面的位置經(jīng)營、形體結(jié)構(gòu)、穿插布勢的處理,勢必會影響到其書法的結(jié)構(gòu)經(jīng)營和位置擺布。觀看劉海粟的書法,結(jié)構(gòu)上靈活多變,尤其是在寫意畫面中的書法題款,行列的安排上參差錯落,布局與畫面主體呼應變化、融為一體,線條一任自然、非常貫氣。
中國畫之用筆與書法息息相關,元朝的書畫家趙子昂有論畫詩曰:“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即說繪畫中的多種筆墨形態(tài)與書法的筆法是相通的。[5]雖然繪畫中的結(jié)構(gòu)、造型與書法中的提按轉(zhuǎn)折有不同之處,但兩者是可以相互影響的。書法對繪畫的作用,多體現(xiàn)于線條的筆法之中,而繪畫對書法的影響,則是體現(xiàn)在章法布局和墨色的變化之上了。
作為傳統(tǒng)寫意畫家的劉海粟,其書法和繪畫之間也是相互作用的,書法成就了其繪畫中的強健雄渾的線條,而繪畫給予其書法以筆墨趣味。在劉海粟的書法作品中,我們可以見到豐富的墨色運用,從焦墨、濃墨到重墨、淡墨以及漲墨、枯墨都一應俱全。觀其書法,與觀其寫意山水、花鳥畫無異,墨色濃淡相宜,氣韻生動,好似有層巒疊嶂,也有潺潺流水、薄霧輕紗,起伏跌宕,富有水墨韻味。這種墨色韻味,往往是在習畫之人的書法中才能見到,也是在寫意畫家的書法藝術常見特色。
除了墨色的運用之外,繪畫中自然天真的率意,也在海粟老人的書法中得到了體現(xiàn)。劉海粟的繪畫作品,很多都是寫生繪制的,寫生之中培養(yǎng)出來的捕捉生氣、不假修飾的率真,也展現(xiàn)于其書法線條的揮灑之中。其書法作品中的線條,看不到絲毫修飾感,系一鼓作氣的書寫,不計工拙,筆意暢達無阻,追求線條的書寫情緒變化,從而傳達出一種率意的情調(diào)。晚年的劉海粟人書俱老,早年的稚嫩書生氣和性格的棱角也隨歲月的沉淀而逐漸隱去,在蒼茫雄渾的線條之間流露出一股天真平淡的氣息,讓人回味無窮。
傳統(tǒng)中國畫創(chuàng)作的藝術高度,除了受制于造型的藝術處理之外,更多的就是憑借線條的表現(xiàn)力,而錘煉線條的最好方法就是勤習書法。一代大師劉海粟的書法藝術及其學書的歷程,對當今的諸多中國畫家而言,是非常有借鑒價值的。劉海粟書法上的藝術成就與他的繪畫一樣,會隨著歷史的變遷,能得到世人越來越的矚目。
[1]封鈺.論劉海粟的書法藝術[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09(3):155-157.
[2]徐燕.試論劉海粟書藝個性的形成[J].書法世界,2004(12):32-35.
[3]周積寅.中國畫論大辭典[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1.
[4]劉海粟.劉海粟書畫集[M].臺北:國立歷史博物館,民國81年出版.
[5]周積寅,金建榮.劉海粟談藝錄[M].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