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 珍
(安徽工程大學機電學院,安徽蕪湖241000)
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是愛爾蘭著名的作家、詩人,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文學家之一,是現(xiàn)代主義的先驅(qū)。他的意識流創(chuàng)作手法對全世界都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然而作為其第一部重要作品的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卻深受莫泊桑、易卜生等現(xiàn)實主義巨匠的影響,運用現(xiàn)實主義手法真實生動地刻畫了愛爾蘭首都都柏林形形色色的各階層人物以及他們空虛苦悶的內(nèi)心、壓抑的生活環(huán)境和淪落的生存處境,揭露都柏林頹廢的風氣與人民麻木的狀態(tài),描繪出一幅都市精神癱瘓的圖景。
《死者》作為這部短篇小說集的壓軸之作用五十多頁的篇幅烘托出全書的高潮。以往對《死者》的研究方向主要集中在以下三點:文中運用的多種藝術(shù)手法,如象征、隱喻、意象、頓悟等;小說的現(xiàn)實主義向現(xiàn)代主義過渡問題以及分析其中蘊含的愛爾蘭民族意識。本文選擇男主人公加布里埃爾為切入點,從成長小說的角度分析其作為一個肉體成熟的人尚且幼稚的精神如何逐步成熟的過程。
“依照傳統(tǒng),成長小說著重描寫主人公從小長到大的發(fā)展過程,而這個過程往往會有固定的模式:主人公年幼離家,之后經(jīng)歷個人成長以及與社會抗爭的各個階段,在和周圍環(huán)境相接觸、和社會交往的過程中,主人公的自我意識和個性在不斷形成,也在不斷變化。在飽受危機和考驗后,主人公最終會形成獨特的思想和信念并找到發(fā)揮自己特殊才能的最佳位置,而以往的許多愚蠢錯誤和痛苦經(jīng)歷也會隨之消失,一種有益的生活會出現(xiàn)在眼前?!雹艔倪@方面看,《死者》并不是一篇傳統(tǒng)意義上的成長小說。但從寬泛層面上來說,“成長隱喻為從‘天真’走向‘經(jīng)驗’這一孤獨而艱巨的歷程……首次了解到關(guān)于世界、現(xiàn)實、社會、民族或個人……”⑵加布里埃爾的成長正是后者——非肉體成熟而是精神靈魂走向經(jīng)驗。
加布里埃爾雖然在生理上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但是他特殊的教育背景和職業(yè)決定了他的心智尚處于幼年期,即未成熟的狀態(tài)。喬伊斯在描寫他的外貌是就已經(jīng)在暗示這一點。“雙頰上紅潤的血色”⑶“沒有胡須的面龐”“靈敏的、永不寧靜的眼鏡”這些細節(jié)無一不在透露主人公的涉世未深。加布里埃爾是個擁有學士學位的大學教授,日常除了教書工作就是為雜志撰稿,每日接觸到的不過是書本和文字,對于外界事物知之甚少。因而他對于社會、世界和人的看法僅限于自己的想當然,而非其真實的個人經(jīng)歷。這些也導致了他沒有自己獨立而成熟的世界觀、民族觀甚至是感情觀。在他個人的思想里,社會是像書中描述的樣子。比如,他看到女仆莉莉到了不去上學,就自認為她會步入婚姻禮堂,卻不想她正遭受著社會帶給她的挫折。
這篇小說寫的就是加布里埃爾在與三位女性人物的接觸交往中受到教育由幼稚到成熟的發(fā)展成長過程。當然,這兒的所謂受教育是廣義的在學校里念書,更多地還是指增加生活的閱歷,經(jīng)受生活的磨練,最后完成學習和修養(yǎng)。
喬伊斯將這段經(jīng)歷濃縮在短短一夜的圣誕晚宴前后,讓這三位身份地位各異的女性人物充當了男主人公成長的重要導師。《死者》的故事中人物眾多,但在全文中與男主人公加布里埃爾發(fā)生直接接觸并對其成長起著重要作用的主要有三位女性人物:看樓人的女兒莉莉、同事艾弗絲小姐和妻子格莉塔。
首先來看看樓人的女兒莉莉。年輕女孩莉莉在小說中的形象是下層人的代表,沒上過多少學就賦閑在家,一出場就是在匆匆忙忙的勞碌中。然而就是這一個女孩子對社會特別是社會陰暗面的認識也遠遠多于加布里埃爾,并給他上了很好的一課。在加布里埃爾看來,莉莉還是那個抱著破舊布娃娃坐在臺階上的女孩。然而從莉莉的辛酸的話——“現(xiàn)在的男人都只會說廢話,把你身上能騙走的東西全騙走”⑶——推測這個女孩在感情上剛剛遭受挫折或欺騙。而布里埃爾想的卻是“我們該去參加你跟你那個年輕人的婚禮”。聽了莉莉的話,加布里埃爾表現(xiàn)出尷尬和不自然,并且心情開始陰郁下來。莉莉讓他首次認識到社會以及人還有這樣的一面,即使是莉莉這樣的小女孩也正接受社會的磨礪。
另一方面,同事艾弗絲小姐作為激進的民族主義者反襯出加布里埃爾在政治觀上缺乏一個成年人應(yīng)有的立場和民族意識。他在皇家大學獲得學位,然后成為大學教授和雜志撰稿人,于是便自認為高人一等,將自己列為統(tǒng)治階級而與本民族文化背離,公然否認愛爾蘭語是自己的母語,對歐洲大陸的感情更甚于對待自己的祖國,認為愛爾蘭太落后,抱怨“我的祖國讓我厭煩了”⑶。由此可見他的民族意識淡薄,與本民族關(guān)系疏離。艾弗絲小姐在與其跳舞的過程中不斷以“西布立吞人”加以嘲諷也刺激了他心中民族意識的復蘇。結(jié)尾他決定動身前往愛爾蘭西部也是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民族根本而做出的選擇。
妻子格莉塔則充當了加布里埃爾情感上的導師。加布里埃爾文雅謙和,有禮貌,脾氣和善,對待妻子更是體貼入微,下雨時總不忘讓她穿上套鞋,并在妻子講話時,飽含深情的默默注視。這一切都顯示出加布里埃爾扮演了一個好丈夫的角色。之所以說是“扮演”這樣的角色,是因為加布里埃爾并不真正懂得愛情是什么。在和艾弗絲小姐跳舞時,加布里埃爾曾被問到妻子的家鄉(xiāng)康諾特,他連忙矢口否認妻子來自那里,深怕別人知道妻子只是個鄉(xiāng)下姑娘。妻子在他看來也只是一個從屬物,“他感到驕傲和幸福,幸福,因為她是他的,驕傲,因為她的美和她那做妻子的儀態(tài)。”⑶妻子因為一首民謠引起對初戀的思念而感傷不已的時候,他卻對此毫無察覺,一心只想到肉體上的欲望。而格莉塔對初戀邁克爾·富里的愛正是加布里埃爾缺少的精神上的東西——“我能清清楚楚看見他的眼睛”⑶。眼睛則是心靈的反應(yīng)。最后加布里埃爾自己也承認“他自己從來不曾對任何女人有過這樣的感情。然而他知道,這種感情一定是愛?!雹撬蝗活I(lǐng)悟到,自己雖然活著,在感情上卻是個“死者”。
“頓悟”起源于一個宗教詞匯,原意是指天主的突然降臨。在成長小說中,“頓悟”發(fā)展為一個重要因素,即主人公在一段生活經(jīng)歷后猛然獲得的啟發(fā)和收獲,從此獲得成長。
加布里埃爾的頓悟即成長的結(jié)果是通過圣誕之夜那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以象征的手法藝術(shù)地展現(xiàn)了出來。在《死者》中,加布里埃爾通過三次與三位女性人物的接觸的挫敗認識到社會、民族、愛情并不是自己原先理解的那個樣子。這三次挫敗其實是加布里埃爾自己精神癱瘓導致的結(jié)果。莉莉?qū)Y(jié)婚的回答,艾弗絲小姐的譏諷,妻子對初戀情人的緬懷展示了主人公內(nèi)心受到的打擊,展示了他精神癱瘓的心路歷程。莉莉?qū)橐龅睦斫馐顾谰瓦B她這么大的小女孩也在忍受社會不公平帶來的苦楚。艾弗絲小姐對他政治觀點的譏諷使他明白自己對于愛爾蘭這個民族理解的局限性,自己所謂的政治觀和世界觀原來都是如此的不成熟。而妻子多年來對初戀情人深沉的愛有襯托出加布里埃爾愛的局限性與自私性。
最后加布里埃爾獨自靠在窗前,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住整個都柏林乃至整個愛爾蘭,同時也覆蓋住了他死亡的心靈。雪是死亡的象征,覆蓋住腐壞的一切,然而雪下正有著盎盎的春意在醞釀。到春天,萬物復蘇,正是生命萌芽的時候。在小說結(jié)尾,“他的靈魂緩緩地昏睡了”⑶。但到了春天,雪水融化,凈化了大地,沖洗了污濁,心靈又會再次蘇醒,主人公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總的來看,主人公加布里埃爾雖說是個博學的教師,但在對社會、政治以及情感方面還處于童稚的階段,喬伊斯讓其與三個女性人物接觸,并將著三次失敗的交往藝術(shù)性地濃縮在一次圣誕聚會上,使其看似在短短一夜間就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然而最終的走向經(jīng)驗,卻是經(jīng)歷了痛苦的思索,在自我反思中獲得的。
[1] 劉文,唐旭.自我意識與異化:喬伊斯小說中的成長觀[J].學術(shù)界,2006,(2):188.
[2] 孫勝忠.美國成長小說藝術(shù)與文化表達研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
[3] 詹姆斯·喬伊斯.都柏林人[M].孫梁,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