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啞鐵
誰想到從一棵老黃桷樹的葉脈,能夠洞悉
最蒼老的古鎮(zhèn),一本老黃歷用象形文字抒寫
大江和他的呼嘯,縫合碎裂的煙云
我赤腳行走,仿佛一次穿越
一扇門徐徐洞開。月亮像一顆血紅的桃子
百里烏江畫廊,我首先撿一闋好詞
精心地用江水淘洗,粗糲的風(fēng)
握不住一把銅壺。這只裝滿了月光的酒具
被碰了碰,歷史煙云如江濤般傾瀉
雍容的漢唐,盛裝的明清
亂象紛呈的民國。我的想象如那輪彎月
常常更接近一把斧子,我需要一壺酒
江邊一塊黢黑的鵝卵石,到江口最老街道
磨得鏡滑的石板路上與古人覓醉
舊鹽埠碼頭還在,進士路散發(fā)出陣陣書卷氣
長孫無忌墓隔江而望,千年含冤比一領(lǐng)衣冠更薄
漢墓群被一柄柄銅鉞誤傷,銹跡斑斑的刻刀
有時削鐵如泥,史書的殘簡只比一杯鴆頂紅透明
再往前,必須借助夜郎國的領(lǐng)地尋找一棵烏楊樹
制一張弓、一支響箭,穿石裂云
誰在撫弄風(fēng)月?一只白皙的手
幽潭般的藍眼睛,透過竹簾
偷竊泛濫的月光,我潔白的血液
一江煙云很薄,像那層灑在江面的薄霧
誰將歷史的底色,烙成我心臟的顏色
江流不息,穿透時光的吶喊漸漸遠去
在暗夜,昨日的嗩吶聲、鼓聲不絕于耳
誰在敲打,用古鎮(zhèn)風(fēng)物做成的竹板
只有流水不腐,云霞的錦
被喧騰的嘯叫聲輕易撕成碎片
一腔山吼能不能托住那首情歌
誰在低述,以說書藝人的方式
誰使那方胭脂紅的窗簾幽幽落下
仿佛一條凍僵的蛇,被拖進
荊棘與灌木叢。刻薄的溝壑,寡言的村落
陰冷的墳塋,如同背鹽的腳夫
腳掌裂開的寒冷
被凍傷的大地,瘦得皮包骨頭
苦日子在遠方拼命驅(qū)趕一只黑鴉
茅草屋豁著牙胡言亂語
一點點鹽,可以像一團篝火
將他們緊緊抱住
一雙竹耳草鞋像一雙女人皺裂的手
推著背鹽的腳夫星夜趕路,然后悄悄擠掉
被艱辛生活磨破的膿血。遠方瞭望的
目光比背上的鹽沉重
披星戴月不避風(fēng)霜雨雪的腳夫
重復(fù)著抽空體液的日子,龐大的苦難
被分解成一小段一小段。像一滴滴汗被擦掉
大地澎湃的脈息被一雙巨手摁住,掉入
自己閃耀著焰火的掌紋。用一條江調(diào)制的白色
可以像一粒止痛片,醫(yī)治在黑色幕布上
游走的靜寂。被大壩擋住的驚恐
在落日的獵槍下紛紛墜入螺旋狀的宿命
峰巒被倒掛起來,水鳥在畫布上飛翔
碧水與天空構(gòu)成兩面鏡子,云彩流動時
一些小獸試圖借出浴之機逃離
掙扎,在一塊用透明膠封起來的暗夜
昏黃的月亮癟下去的嘴唇咬不開這硬殼
水像一枚骨釘鍥入磁場內(nèi)部參與沸騰
天空遠處,如果一支暮色蒼茫的羽箭射向我
——我將不會躲閃
誰會為一丘衣冠冢隱去大唐光焰
荒草野徑,史簡中最饑餓的段落瘦骨嶙峋
不歸路越走越窄,像烏江急轉(zhuǎn)直下的流水
一匹白絹,白色的鐵閃電般毅然出擊
盛唐的一座山峰轟然倒塌,凌煙閣被割開
一道傷口,武媚娘扼住了李唐王朝的脈息
那方殘碑斑駁陸離,清中晚期的石材
氣節(jié)逐漸鈣化,模糊的文字隱隱透出
隋唐角逐的殺伐聲,剝落的部分
像玄武門外呼號的的冤魂,流矢鐵戈
可以隨意將敗落一方釘在歷史的另冊
柔軟的石碑,記錄的或許不是最易斷裂的堅硬
許敬宗這根無足輕重的稻草,壓彎一座山峰
大唐被一雙柔若無骨的纖手輕易掐斷
酷似信手摘下一枚桃子,只需輕移蓮步
令旗山下,烽煙還在繼續(xù)
沒有謀反的趙國公,以一座山峰的名義
嘯聚成千上萬被歷史一劍封喉的王侯將相
一只鳥在衰草間鳴叫,此處碧水空流
黃昏躲避不及,被山的暗影大塊大塊切割
遠去的喧鬧還帶著鹽的味道,布帛
撕裂的哭泣聲漸漸平息,牛馬糞便和汗水
被時光抽空?;牟輸嘣?/p>
仿佛一再拒絕,包括一只可以書寫的手
鹽商們依次售鹽,平靜地掐斷時間
但內(nèi)心的鐵卻鋒利無比,要爆炸的烈焰
足以把江水化為鹽,將每一粒鹽化為詛咒我們有必要為軟弱的金屬褪去光環(huán)
為短暫休克的鹽醫(yī)治創(chuàng)傷,燃旺煮鹽的爐火
最易令人骨折的鹽,教會了我們
基本的硬朗??丈揭琅f
我試圖以鹽的名義呼喊,但現(xiàn)實很安靜
一首古詩的守望顯得弱不禁風(fēng)
不負江河萬古流。江河毅然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