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利維
熊安做保安十年,崗位就是某國有企業(yè)的鐘樓家屬區(qū)大樓。他一直就在那張發(fā)黃了的木椅上嚴防死守,值班記錄寫了厚厚的幾本。笨拙的嘴里吐不出珠璣碧玉,年終匯報工作,他總是懷抱值班記錄本,讓領導查看,然后恭敬地候著,等領導發(fā)個話什么的。如果領導一言不發(fā),他就無休無止地候著,于是領導給他寫了個批語:出入平安。熊安如釋重負,興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值班點所在的地方很特殊,一邊是臨街的公路,一邊是高聳的大橋,一邊是急濁的河流,一邊是五星級的賓館。熊安對家屬區(qū)的88戶人家做了分類管理,上學的孩子有多少人,上班的人員有多少個,留守的老人有多少對,無業(yè)的青年有多少個,停放的車輛有多少臺,每戶的聯(lián)系電話和應急電話都歷歷在目。
老賈的女兒正好是熊安來的那年去省城讀高中的,然后上大學,留學美國。那天中午,賈博士海歸,熊安硬是不讓她乘電梯上樓,要她按照規(guī)矩填寫來訪記錄表。其中有一欄是 “來訪目的”,賈博士不假思索,寫上 “回家”兩個字。熊安拍了拍腦袋,實在找不出賈博士的一丁點兒印象。電話響了,是老賈打來的,托熊安幫助女兒拿行李,她奶奶在家等著呢。熊安才明白自己犯了個低級錯誤。
“當兵的更不能搞特殊,我在部隊時首長是這樣教導我的?!庇质切馨驳穆曇?,他正在和一個兵哥哥理論。住18樓的阿劉奶走過來說,這個是住我家樓上的郝總的親戚,惹不起哦,你就放他上去吧。熊安說,阿劉奶,前天郝總家才發(fā)生撬門入室被盜案,這個我做不了主,等我請示分管領導吧。阿劉奶說,請示個屁呀,分管領導還不是郝總的下屬,你真是個榆木疙瘩呀。
但凡有熊安提高了嗓門的聲音,居民們都知道有陌生人來訪。
季節(jié)變換,時光推移。
熊安住院了,家屬區(qū)的幾個老太太去看望他。幾天前,小偷混進家屬區(qū),順手牽羊消防器材,被熊安逮了個正著,扭打的過程中受了傷。他住了半天院,晚上便溜回值班點,又是看望他的幾個老太太,自發(fā)組織戴著紅袖套值班。熊安受寵若驚,傷勢好了一大半。
年復一年,熊安對家屬區(qū)的情況如數(shù)家珍。代托、代管、代聊、代泊車、代繳費等等,他從不推辭,任勞任怨。熊安顯然是鐘樓家屬區(qū)大家庭中的一員。
過年了,熊安大叔,來我家喝一杯。上幼兒園的幾個小朋友蹦蹦跳跳地去請他。都知道熊安好這一口酒,卻沒聽說過他家在哪兒住,該吃年夜飯了卻獨自一個人守在崗位上。幾個老太太又戴著紅袖套替他值班,他放心地走東家串西家,喝了個酩酊大醉。這年的春節(jié),熊安忒開心。
沒有多久,熊安不聲不響地走了,去哪里了誰也不知道。留在他崗位上的,只有領導簽批的幾個字:出入平安。
熊安至死也沒有鬧明白領導的意圖。
(原載貴州 《茅臺文藝》201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