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體高(四川)
谷嫂反手捶捶自己的腰,腰疼得像要斷了似的,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她弓身走到田坎上,坐下來歇一會兒。三月的陽光照下來,暖暖的熱氣開始升騰,籠在人周圍,讓人感到心煩燥熱。天明就起床插秧,大半天了,這塊田才插了一小半,還有大半和坡下那塊大田。這樣下去,哪天才是個完?周圍別人田里的秧苗已經(jīng)伸直了腰,泛著綠綠的光,可自己田里還是空落落的一片,一只白鶴正懶洋洋地在水面覓食。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春,得找人幫忙快些插完。男人外出打工,一年兩年不回來一次,說是做了主管脫不開身,匯了錢讓請人幫忙,還說要不就別干了,現(xiàn)在是啥時代,還在土里扒食。她也想過扔下地外出打工,可年邁的娘、上學的兒子呢?走不開,又不種地,干啥?田不種長草,人不做事懶心。真的只好請人幫忙了。隊里能請的,就二柱一個。
谷嫂在田野上走著,目光尋著二柱。她知道二柱早插完了自己田里的秧,一定在別人田里忙。看見了,他正弓身在劉爺?shù)奶锢锬亍_@二柱呀,站起真是一根壯實的高柱子,這弓著腰也是一座篤實的墩。二柱可是隊里的寶,多少人候著請他耕田、插秧、打谷……二柱也像一架永不熄火的機器,成天都在田地里忙。一天工錢七八十元,有好煙好酒侍候,還不一定請得到。他養(yǎng)著一頭同樣壯實的牛,承包了一座大水庫,又有一個走路生風的女人相伴,幾年下來,就蓋起了一座小洋樓,一家人熱乎在一起,讓全隊人都羨慕死了。他常對人說,干嘛一定要出去打工,過那種離鄉(xiāng)背井的日子。
谷嫂走近二柱干活的田邊,這里已經(jīng)候著兩個女人了:田芬和劉家菊。谷嫂朝她們笑笑,她倆也回笑過來。二柱插完秧爬上坎來,走近三個女人身邊,女人們眼里就塞滿這個高大的身影。
田芬說,二柱兄弟,明天幫我吧。劉家菊說,柱子哥,我那秧苗都要出節(jié)了,再不弄,怕是不行了。谷嫂沒說話,只朝二柱傻傻地笑,那笑有幾分可愛。還有什么可說的,不都一回事。二柱用有些疲憊的目光掃了三個女人一眼,最后竟落到谷嫂臉上。
二柱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這,讓我先幫誰呀?都要幫的,不就隔幾天。田芬說,先幫我吧,今天我上街割了肉。劉家菊說,得依先來后到吧。田芬說,誰先來呀?劉家菊忙說,我呀,我呀!還是谷嫂沒言語。看這架勢,她真想離去。二柱說,我看就抓鬮吧。抓鬮,咋抓?田芬一臉的疑惑。劉家菊說,不干,得先幫我!憑什么呀?憑什么呀?谷嫂倒顯得很平靜。二柱說,別爭了,就抓鬮。
二柱從衣袋里摸出一張紙,將它撕成三片,攤在地上,撿起六顆小石子兒分別放在紙片兒上。嘴里說,看著啊,一顆的,兩顆的,三顆的,然后分別包好,拿起來捂在手里搖了搖,又放到地面上。撿吧,就依那順序,不得反悔。
田芬想,三顆的,紙包得一定大。劉家菊想,和打麻將一樣,得憑個人手氣。倒是谷嫂什么也沒想,聽天由命吧。田芬當先,劉家菊隨后。都拿走了,就剩最后一顆,谷嫂彎腰慢慢拾起來。二柱,你……田芬把紙包往地上一扔,拔腿就走了。劉家菊捏了捏紙包,知道了數(shù)兒,就來了氣。二柱,我看你是見色起心!我起啥心了?不是亮底亮面的事嗎?劉家菊瞪了谷嫂一眼,轉身走了,谷嫂紅著臉呆立在那里。二柱說,回呀!我明天趕早來。
第二天一大早,谷嫂推開門,就看見二柱已弓身在自己田里插秧了,插了一大半。
夜里醒過來好幾回,二柱的身影老在眼前打轉。從來都是天擦亮就起的她今兒個卻睡過了頭。
要好好招待他,煙要好煙,酒要好酒。他是在幫一個女人家干活,要讓他感到有股女人味。娘說。
谷嫂苦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女人味到底是什么。
轉身對屋里的娘說,娘,就照你說的做吧,中午做一桌子好菜好酒招待二柱。又叫了聲兒子,說吃過早飯快上學去。
谷嫂來到田邊,下到田里和二柱一同插秧。二柱伸直腰,谷嫂微笑著看過去,看到一張平靜的臉。谷嫂說,好早?。《f,是公雞睡不著,叫醒我好幾回。谷嫂又朝二柱笑了笑。
谷嫂不是二柱的對手。二柱插秧好似雞啄米,一點一個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在一條線兒上。谷嫂卻怕插深了,又怕插淺了,左看右看不成行,前看后看不成線,像一條爬行的蛇。這本該是男人們干的活,卻落到了女人身上,這就怪不得谷嫂了!不一會兒,谷嫂就落下了二柱好大一截。二柱稍稍抬起頭,就看見拱著身的谷嫂,不覺心里一動!那屁股好圓實,像兩半大南瓜;露出水面的那兩截腿兒,像兩支剛拔出水面的藕。這娘們是隊里最有姿色的。谷嫂正回頭,四目一碰,烙得二柱的臉刷地紅了,忙低頭插起秧來。谷嫂說,二柱哥,歇陣子吧。二柱似乎沒聽見,繼續(xù)手中的活兒,弄得田里的水嘩嘩響。頭頂上飛旋的白鶴不敢落下來,款款地飛走了。
中午,好酒好菜招待二柱。谷嫂說,二柱兄弟,你就多喝一杯吧。二柱說,留著晚上吧,田里還有活。下午繼續(xù)插秧,到天黑了才收工。這一回,倒是谷嫂走在前面,二柱在后面跟著,走得有些拖沓,感覺是倦了。谷嫂是啥樣也看不清,就是一個黑影在前邊領路。
晚上更是好菜好酒。娘一會兒就離開了桌子,兒子忙著進屋做作業(yè)去了,就剩下谷嫂陪著二柱喝紅花郎。谷嫂是能喝幾杯的,今天更要多喝一點,讓二柱高興。二柱,這些天你太勞累了,再喝兩杯。酒能解乏,舒筋活血。二柱望著谷嫂,覺著谷嫂在搖晃,漸漸地模糊了起來。二柱擺著手說,不喝了,不喝了!后來,那手擺不動了,就掉了下來。二柱趴在桌子上,谷嫂站在旁邊有點手足無措。二柱有些醉了,更是累了!咋辦啦?不能老趴著。谷嫂只得扶起二柱,一步步地往兒子屋里走。她想,不能讓二柱進自己的屋,躺在床上,二柱歇會兒就會醒過來,醒過來就能回家,家是一定要回的。谷嫂扶著,覺得二柱好沉,比自己男人重多了。啥男人味女人味,這會兒全是酒味和汗味。二柱一個趔趄,差點連谷嫂也一起摔倒,谷嫂只得死死地抱住他。這時的二柱,就像一頭死豬。
干啥呀?快放開!闖進來一個黑影,是個女人,二柱的婆娘,叫牛嫂。怎么了?
插秧就插秧,還要幫忙干別的事?鬧饑荒了!嫂子,可別這么說,二柱是喝高了,我扶他進我兒子屋里躺躺。
牛嫂說,就是呀,躺下更好。
娘忙走了出來,說,大妹子,你沒看見這屋里還有兩個睜著眼的人嗎?再說,我兒媳婦也沒那德性。
睜著眼,你閉上眼的時候你知道別人在干啥?牛嫂刻薄的話讓谷嫂氣得眼淚直往心里流,真想把二柱扔到地上!
牛嫂從谷嫂手里一把抱過二柱,往背上一搭,像放上一只糧袋,還罵了一句,騷貨!是罵二柱,還是別的?她背著二柱,噔噔地出了門。
三月的夜風還有些涼,從黑幕的縫隙里吹了過來,二柱漸漸醒了,他猛然感覺到自己緊緊貼著一個肉肉的身體,是個女的!他推開她,兩人都倒在了地上。一個黑影撲了上來,一只女人的手朝他胯下摸。二柱一愣,定是谷嫂!不成!不成!我只幫你田里插秧!二柱拉掉那只手,從地上爬起來。爬起來時,搖晃了幾下,但終于還是辨明了方向,走正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里,開了燈,不見了婆娘。好一會兒,她才推門進來,笑笑地說,回來了。二柱問,龜兒子哪去了?聽見水里魚兒跳,怕是有偷兒,我去看了下。嘿嘿。女人又一個笑,笑得有些賊。
這邊,谷嫂好傷心,又不敢哭出聲來,怕娘和兒子聽見,只在心里狠狠地罵著自己的男人。鐵了心,明年不再種田了。
第二天,天明的時候,牛嫂見男人還不起床,推推他,起來,快起來!男人說,沒睡醒。沒睡醒,我知道你早醒了!
起來干啥?我見谷嫂田里的秧還沒插完。二柱想,見了谷嫂手腳往哪兒放?就推說我病了。
啥???我專治這病的。說著,牛嫂把手伸到男人腋下?lián)掀饋?,撓得男人止不住笑,笑得從床上滾到了地上。
谷嫂娘見兒媳婦的屋門還沒開,就敲敲說,還不起呀,我見二柱都在我們家田里插秧了。谷嫂想,他還來?
谷嫂走到田邊,望著二柱說,你都來了。二柱沒有抬頭,只嗯了一聲。插了好一陣秧,二柱仍不抬頭說話。谷嫂回過頭說,昨晚牛嫂背你回去,咋了你?二柱猛地抬頭,嘟噥了一句,這個女人!
二柱插秧更快了,他想著還有劉家菊,還有田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