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鑄(太原市冬泳協(xié)會副主席、秘書長)

1 “初生牛犢不怕虎”

答應(yīng)“游魚”聊城一游，本身就是錯誤。錯在聽信清徐“王隊”王俊維的豪言壯語，接著又被女子隊“游魚”郭小茵捕獲，他們忽悠我：聊城是個機會，即使弄不到像樣的成績，也能夠長些見識。

“長見識”我同意，但他們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讓我吃驚。這種比賽，是全國退役專業(yè)（含非專業(yè)）游泳隊員金牌會獵之地，清徐的哥兒們盡管生的膀大腰圓，嘯聚清泉湖，縱情汾河灘，但毫無專業(yè)訓(xùn)練基礎(chǔ)的他們，一旦入這獅虎之群，無疑是被撲倒的非洲水牛，血肉橫飛。去年11月，我參加“游泳社會體育指導(dǎo)員”鑒定過關(guān)，就領(lǐng)教了此類“獅虎”和我等“牛群”的差異：在泳速泳技方面，專業(yè)完勝業(yè)余，是顛覆不破的真理?！坝昔~”是女子隊高手，獲得過2012年 “陽煤杯”山西成人冬泳比賽女子組兩個第一，蠢蠢欲動希望建功立業(yè)的她，被清徐爺兒們摸到軟肋，忽悠的不知山高水低，臆想斬獲金牌。我明確告訴她，去山東做夢可以，得名次甭想。

夢吧! 習(xí)大大讓我們做“中國夢”，王隊讓我做“得分夢”，“游魚”讓我做“參賽夢”，這個“萬米接力比賽”和“男、女分年齡組的2000米暢游競賽”，對我來說，無非替人墊底玩玩，萬萬沒有非分之想。

2 兩隊陰陽互補，其樂融融

其實，不管是清徐隊安排我暢游，還是女子隊組織我接力，我都高興。繼女子隊后，王隊率領(lǐng)清徐冬泳漢子們硬碰硬挑戰(zhàn)全國比賽，希望游出山西，泳向全國，彌補我們的短處——夏季公開水域游泳的弱項，這完全是業(yè)余愛好者的太原冬泳人泳向全國的好兆頭。

我樂得清閑，由他們聯(lián)系來組織去。接力賽10人中必須有2女，無奈可選選手有限，女子隊新副隊長“零度”聞訊披掛上任?！坝昔~”呢，組隊也是艱難，好不容易湊夠最低人數(shù)，相比清徐隊來，還是女多男少。清徐隊缺女，女子隊少男，但兩隊陰陽互補的交流，卻讓兩個領(lǐng)隊其樂融融。

既有輸志，我便沒有負(fù)擔(dān)，上車后打開手機，開始查聊城在山東什么地方。我想聊城一定是《聊齋》作者所在之地，不然“王隊”和“游魚”倆個為什么會中了邪，不知死活的往花精狐鬼的窩里鉆呢。

聊城不錯，人少路寬，黃河路過這里，留下大運河的汊汊灣灣, 被人喻為“江北水鄉(xiāng)”。入住旅店門口有“標(biāo)間168元”廣告。對面另一個酒店碩大的墻上，鑲嵌著“標(biāo)間98元”更大的廣告。王隊解釋: 組委會提供的七八家住店名單，沒98元酒店的名，他已經(jīng)預(yù)付了入住酒店的銀兩。出門在外，此類事情司空見慣，大家不好再說什么，何況都是爺兒們。

3 頭狼完蛋了，狼群肯定滅頂之災(zāi)

一個多小時后，領(lǐng)隊會結(jié)束， 兩個領(lǐng)隊領(lǐng)著幾人拿著一堆編織袋回來，打開看去，是泳帽、T恤、毛巾被，還有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漂包。大家第一次碰到游泳用的編織袋，開懷大笑，將其肩上一背，笑道，“我們民工是也，民工游泳，民工萬歲!”

比劃中，“游魚”笑瞇瞇過來，“我們商量了，接力你第一棒。”她笑得燦爛，聲音卻輕，對于我來說，卻是晴天霹靂?！吧袭?dāng)了”，我第一個反應(yīng)。本來是做“板凳隊員”的，卻……“第一棒？”我傻了吧唧反問。“第一棒”。她點點頭，笑得更燦爛了。“第一棒？”我大著膽確認(rèn)?！胺悄隳獙?”她沒有任何猶豫，端來一桶迷魂湯給我灌下:“你起碼有幾天的正規(guī)歷練，是正式的國家游泳社會體育指導(dǎo)員，‘陽煤杯’你也拿過第一，你經(jīng)驗豐富，你是秘書長，你是我們的‘老大’……”曾在哈爾濱拿過冬泳女子組第7名的“白妹妹”嫌我膩膩歪歪，插話進來，“你不第一棒誰第一棒! 你答應(yīng)過的，服從領(lǐng)隊安排!”

完了! 她們蓄謀已久，商量好了。我是答應(yīng)過，那是答應(yīng)替補，正像清徐隊開始把我放在接力，后來又把我劃入暢游堆里一樣，由他們隨便。今天的安排，令我猝不及防。第一棒是什么，是狼群中的頭狼，頭狼完蛋了，狼群肯定滅頂之災(zāi)! 我建議把兩隊最強隊員合并，組成聯(lián)隊，像“孫臏賽馬”一樣，女子墊底，清徐上去。我說，“強女不敵弱男，我們5男5女，怎么拼命也沒戲。”“游魚”沒有退意，她要為女子隊榮譽而戰(zhàn)，撇嘴道，“大不了倒數(shù)第一么，我們總不至于最差吧?！痹捳f到墻角，咱一個爺兒們，只好嘟嘟囔囔含糊答應(yīng)。

當(dāng)天晚上試水，發(fā)現(xiàn)黑瘦的一直拉肚不止的老楊蛙泳比男“牛兒”快，心里略微緩和，覺得我們臨終前還能掙扎幾下。

開鍋一樣的出發(fā)漸漸遠去，約莫50 米后，我聽不到后面的劃水聲了，噩夢開始了。

4 山西白胖子，怎么會有如此膽量

第二天，接力比賽開始。全國34個隊參加，隊員年齡18-60歲。各隊大都年輕力壯，氣勢如虹，東風(fēng)汽車隊青一色胖大后生在會場上霸主式的亮相，展示他們聊城比賽定拿第一的氣魄。

開幕式結(jié)束，比賽按棒分組，乘車到指定下水點。我和“海霹靂”分別代表女子隊和清徐隊第一棒，湖北十偃的唐女也是第一棒?！昂ＥZ”是清徐頭號猛將，2012年橫渡長江400米蛙泳測試只有8分多一點，我過了9分。十偃和我們有過交集，唐女自然對太原很是親熱。她歪著頭說他們的秘書長“小胡子”一般不參加此類活動，奇怪我一山西白胖子，怎么會有如此膽量。我不知道是“小胡子”比我明智還是他根本不屑，便再次聲若游絲地告訴“游魚”，“第一棒強手如林，我真不行?！薄坝昔~”忐忑地埋下頭，好一陣兒才說，“要不，換3棒的‘牛兒’吧?！?“牛兒”是太原野泳圈里知名角色，胸前的青龍文身胸背的關(guān)公大刀醒目的刺在他黑亮的發(fā)達的肌肉上，不接觸的人以為他只是一個江湖的猛漢，接觸了才知道他是一個心細(xì)有分寸的“黑?！薄?/p>

我知道“游魚”猶豫什么，不想讓她太為難，說，“只要你真有倒數(shù)第一的準(zhǔn)備，我就第一棒吧。”“游魚”大喜，和我擊手。

5 倒吸一口涼氣

然而，當(dāng)排在第一棒最后一個外地泳隊的我，看著左面的30個“第一棒”，右面3個山東第一棒時，他們清一色的虎背蛇腰，還是讓我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占據(jù)了出發(fā)浮臺下的寬松位置，把我擠在不到30公分寬的水下。我不甘心地左沖右撞，才給自己撕咬出半米來寬的位置。我知道我這樣做，無非是讓自己輸?shù)糜悬c尊嚴(yán)。于是，在發(fā)令槍響瞬間，我蛙泳一下子奮力沖出，他們也竄起一躍，全部自由泳刺了出去。

我的全蛙行競賽悲劇開始。

這是一場鯊魚的圍獵，開始八九米，我的背、手被左右兩邊大漢像暴風(fēng)雨一樣打得噼里啪啦的響；接著10來米，我的腿、腳被踹得生疼；再過20來米，我的頭成了世界杯足球，三、四個射門，射得我叫苦不迭。我拼命地保持泳姿和泳速，無奈自由泳極不給力的我，還是和他們逐漸拉開了距離。開鍋一樣的出發(fā)漸漸遠去，約莫50米后，我聽不到后面的劃水聲了，噩夢開始了。

6 決不能輸?shù)糇鰹槟腥说淖约?/h2>

我在蛙泳。不是比賽，而是高強度訓(xùn)練。一招一式的我，按照北京王自力老師和胡乘琳老師教我的姿勢，毫無懈怠。放眼前方，50米開外，30多人攪在一堆，60多條手臂就像60多條動力十足的“船漿”，雨點般地快速劃去。200米過去，“船漿”變成了兩大串，前一串你撕我咬，在滾成一團的兩對“船漿”后面，漸漸拉開了距離。后一串稀稀拉拉散落在湖面的泳道中，最后4、5個，離我50到100米。

我在比賽。不是蛙行，而是臉面。雖然我是唯一全蛙參賽者，但我屢敗屢戰(zhàn)，雖敗猶榮。2013年1月第二次漢江橫渡，也是這么多人，在6攝氏度的水溫中逆流而上1400米，我因怕冷，頭未入水，成了男子組上岸的最后一名（我后面還有2名上船了），而晨光隊快手“如夢”拿了女隊年齡組第四名，“料料”本可輕取她們那個年齡組的第七、八名，卻因泳時過長，凍僵了手腳，在最后20米距離內(nèi)，眼睜睜的被5個女女超過，喪失了入圍12名得獎資格。但就這樣，“料料”拒絕救護上船，堅持用凍僵了手腳，耗時3分鐘，頂流而上完成了全程。這是什么精神，是我們冬泳人一往無前、決不放棄的精神。我堂堂“黑鵝”，雖然從來不是什么“黑天鵝”，但我決不能輸?shù)糇鰹槟腥说淖约骸?/p>

我在努力。不是臉面，而是承諾。清澈的湖水在我手腳下迅速地退后，水下的一串串氣泡伴我快速游弋。我知道第2棒的“游魚”在焦急，第3棒的“牛兒”喬崇武、第4棒的楊晉生、第5棒的“白妹妹”王小青、第6棒的“水中花”弓潤仙、第7棒的王麗麗、第8棒的呂克濱們在期待。我們都在享受全國比賽的過程。雖然大家屢戰(zhàn)屢敗，但業(yè)余者能和全國專業(yè)高手同湖競技，本身就是勝利。

堅持呀，堅持! 既然選擇了遠方，我們就要風(fēng)雨兼程!

7 我們不約而同地說：“堅持，前進!”

我穿過了600米外的湖西面橋洞，前一串“船漿”已經(jīng)在碧波蕩漾的湖面上隱隱約約，后一串散在400米長的湖面上，后面的七、八個變成了蛙仰。我發(fā)力劃水。競賽總救護孫征老師在汽艇上為最后一名的我招手。

從沾滿熱氣的泳鏡里，我看見第2棒處的“游魚”，她和幾個人搖搖晃晃。近了，才分清是三個裁判和另一隊接力隊員。十五六米外，最后第二名將棒傳給他的隊友，我也終于起水，將棒傳給已經(jīng)焦急得波瀾不驚的“游魚”，她微笑地說了一句，“真的弄下倒數(shù)第一了?！薄澳鞘?。”沒有絲毫慚愧和懈怠，我們不約而同地說，“堅持，前進!”

“游魚”的“船漿”遠去，我上了第一棒的回程車。一個眉清目秀的彪悍后生看見最后一個上車的我，親熱地問，“你是太原的？”我點頭?！吧轿髑皫啄甑眠^第六名，今天怎么……” 我笑道，“沒有專業(yè)隊員么?！焙笊B珠炮地自我介紹，“我是天津隊的，家在榆次。我剛剛天津體育學(xué)院游泳專業(yè)畢業(yè)5天，今天學(xué)校安排我自費代表天津隊來拿名次……”

8 我們居然沒有拿到倒數(shù)第一

回到起水終點，人滿為患。不一會，后面各棒陸續(xù)回來。“游魚”告訴我，我們隊差點被取消資格，第四棒老楊拉稀不止，去廁所誤了乘車，幸虧好心人開車把他送到下水點。

兩個鐘頭過去，隱隱約約的，湖東面橋洞一黃色漂包伴著一對“船漿”出現(xiàn)，全場沸騰。400米，200米，“船漿”一下一下地越來越近，他身后，是第二對“船漿”。第三對“船漿”在第二對后面的500米以外。

橋上等待的王隊來電話問，組委會賽前宣布，第一名到達30分鐘后或前20名到達終點后，后面的隊取消資格，現(xiàn)在多少隊起水了？我說沒有聽到廣播，各隊正陸續(xù)起水，估計賽前宣布的規(guī)則取消了。

起水點熱鬧非凡，眾人議論中，我知道了今天的第一名東風(fēng)隊，是由解放軍八一體工大隊、北京體工隊、上海體工隊的年輕退役隊員組成，而第二名天津隊，是由天津體育局天津泳協(xié)組織體院游泳專業(yè)精英、退役高手構(gòu)成的奪金團隊。他們互相熟悉，是橫行全國的游泳奪金專業(yè)戶。

這時，“游魚”慌亂地跑來告訴我，清徐隊在最后第9棒主動放棄了，他們隊頂替我們隊的第9棒，也莫名其妙地在大家焦躁的問責(zé)中放棄了。哇! 悲劇上演了。

第三天，我參加2000米暢游賽，雖然已經(jīng)游進最后20多名內(nèi)，但昨天的放棄，還是讓我唏噓不已。外地泳隊說我，不管你們是主動放棄還是被動放棄，前8棒的努力，被第9棒付之一炬，說明你們太原兩個隊都沒有堅持到底。玩呀，這種玩的結(jié)果，讓人痛心疾首，我們居然沒有拿到：倒數(shù)第一。

垂頭喪氣呀! 捶胸頓足呀!

不過聊以自慰的是，我們可愛的小“零度”，在第三天暢游中取得本年齡組女子第17名，獎金300元。這是清徐隊的驕傲，是太原市冬泳協(xié)會繼晨光隊“如夢”奪得400元獎金之后，我們太原野泳者的第二次奪金。

獎金雖然不多，連路費都不夠，但我們欣喜。

9 夢，就是一種心態(tài)，一種過程

回程路上，王隊放棄了邯鄲趙城的觀光，到了黃粱夢。這是一個英明而偉大的決定。因為我沒有去過哈。

黃粱夢呂仙祠在河北邯鄲市北10公里處的黃粱夢鎮(zhèn)，相傳盧生遇神仙，做黃粱美夢就在此地。

進得祠堂古觀，180余間古香古色殿宇房舍和遍池荷花讓人目不暇接，讓我感觸最深的卻是“中國名夢館”。館中的楹聯(lián)碑文，詩歌傳說，用一幅幅畫作分門別類的形象出來。管理員是一位中年女老師，她看見念念有詞地我，便過來輕輕說明: “我們沒有請名家，畫作是邯鄲大學(xué)4位老師用了5年時間完成的?，F(xiàn)在的名家對我們的創(chuàng)作沒有一個不稱贊?！迸蠋熝劬Πl(fā)光，我懂得那光里的意思: 小人物一樣做大事情。是的，同樣依據(jù)小說、史料、傳聞建造或恢復(fù)的（仿）古建筑，大都在“形似”上猛下功夫，而這夢館，卻在“神似”下足了功夫。

留連忘返中，我覺得我好像見到了4位不見經(jīng)傳的大學(xué)老師，普通的4名畫夢人，在這清燈火燭下，在這幽暗冷丁中，根據(jù)祖先的古典夢，或蹲、或站、或坐、或趴的在點夢、揮夢、做夢。真的，如果不是集體包車，我便在這夢幻天地里呆上幾天，和老師們說夢談夢。

我知道，夢，其實就是一種心態(tài)，一種過程。它和希望的最大區(qū)別就是，希望有明確的現(xiàn)實目的；而夢僅僅是對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一種自我參與、自我陶醉、自我解脫和自我焦慮的體驗。

夢館出來，我對聊城競賽忽然釋懷了: 我和王隊、“游魚”們的參與，其實就是一場夢，正如我們成功橫渡長江，追求的不是目的，而是一種人生積極情懷的體驗。這種體驗，可以讓我們在悲情的現(xiàn)實中和并不如意的人生旅途上，留住希望，丟掉煩惱，振作起來。

感謝王隊，他讓我作為替補隊員參與了“聊城一夢”；感謝“游魚”，她讓我經(jīng)歷了有生以來的“倒數(shù)第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