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貴同
日頭還早,陽光從窗戶里透進(jìn)來,墻上薄薄地鋪上一層淡黃色。前幾年,男人就尋思著該把墻刷一刷了,刷墻不費(fèi)勁,附近的鎮(zhèn)子上有專門賣石灰粉的,抽上半天的時間就能把房屋里里外外刷個遍。麻煩的是要搬動家具,還得請幾個工友。男人還沒有把墻刷好就走了,墻就那樣日漸發(fā)黃起來。
女人坐在桌前繡十字繡。陽光不緊不慢,把墻角旮旯掃得敞亮。女人沒上班的時候,就坐下來繡花,繡了很多幅,但自己墻上一幅也沒有。女人的表嫂常來看她,見了面就拉家常,一起繡花。表嫂的男人也在礦上上班,和男人在一個隊(duì)上班。男人走后的頭兩年,女人想不開,眼睛被眼淚泡腫了。女兒春丫還小,男人走的時候春丫還在礦上的幼兒園上大班。女人先是告訴春丫,爸爸去出差了,再后來,女人只得說,爸爸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了,要等春丫長大了才回來。好在表嫂不時來和女人作伴,說些家長里短,不葷不素地說些玩笑話。慢慢地,女人也就平靜下來了。
太陽升得高了,陽光就跑到了院子里。女人索性把小桌子小板凳搬到門外。小院子里栽了棵蘋果樹,春天剛來,杏花開過了,梨花也開過了,但還沒到蘋果樹開花的時節(jié)。偌大個礦區(qū),的確找不到第二個這般寬敞的小院子了。房子以前是間舊倉庫,隨著生產(chǎn)區(qū)的搬遷,舊倉庫就被單獨(dú)留下來。當(dāng)時兩人要結(jié)婚,礦上的住房緊張,男人心眼活泛,就和礦上的領(lǐng)導(dǎo)商量,把舊倉庫和門前的蘋果樹變成了一個獨(dú)立的小院子。舊時栽下的蘋果樹長得根深葉茂,每年都能結(jié)出果子,男人在的時候,總摘些果子送給工友,這幾年,女人沒心思摘,熟透了的果子掉得一地都是。
陽光開始變得刺眼,女人抬頭看看天,除了個大日頭,天空藍(lán)得發(fā)冷。再低下頭,卻看見一只蜜蜂嚶嚶嗡嗡地圍著那朵還沒繡完的牡丹轉(zhuǎn)圈。女人憐惜地看著小家伙兒,想趕它走,又怕手上的針刺著它。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計(jì),癡癡地望著蜜蜂,蜜蜂轉(zhuǎn)了幾圈,又嚶嚶嗡嗡地飛開了。女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心里空空的,眼睛澀得要刮出砂子來。男人養(yǎng)了幾箱蜜蜂,多的時候院子到處擺的都是蜂箱。男人勤快,渾身帶著一股肥皂泡沫的氣息。下了班,還沒喝下半杯茶水呢,就在小院子里做蜂箱了。不一會兒,汗水從剛洗過澡的頭發(fā)里又滴下來。汗水里散發(fā)出干凈的氣息來。
男人走后,女人不懂得照料蜜蜂,冬天太冷,蜜蜂熬不過去,幾年下來,就剩下那么一箱蜂兒了。男人生前專門砌了一排擺放蜂箱的臺階,男人走了,蜜蜂仿佛也就不再喜歡那些臺階了,幾只發(fā)了霉的蜂箱緊緊地靠在墻角,冷冰冰的蜂箱里再也看不到蜂兒進(jìn)去,或是出來。女人不敢打開蜂箱,倒不是怕被蜜蜂蟄到,她生怕蜂箱里飛出數(shù)不清的眼淚來。
女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計(jì),繡不完也沒關(guān)系。每送出一幅十字繡去,她都感覺心不再那么緊了,繡了那么些年,心仿佛被抽得空空的。蘋果花也開了好幾次,春丫上小學(xué)了,女人終于相信,男人是不會帶著他那滿身的肥皂氣味回來了。
男人臨走的那天早上,他合計(jì)著下了班去鎮(zhèn)上買些石灰粉來,找個好天氣,請隊(duì)里的工友把墻刷上一遍。女人那天上夜班,回來的時候,男人已經(jīng)把春丫送到了幼兒園并做好了早飯。男人陪女人吃過早飯,才哼著小曲兒上班去了。中午的時候,表嫂把院子里的門敲得山響,女人來不及梳洗,她打開門,便從表嫂的表情中得到了噩耗。
女人趕到井口的時候,男人早被從井下抬出來,澡堂里,工友們正為他洗澡穿衣。女人不信,男人早上都還好好的,這會兒說不定到鎮(zhèn)上去買石灰粉去了。就打個盹的功夫,男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呢,女人慌忙去找醫(yī)生,醫(yī)生早已檢查過男人的身體,離開了。女人還不信,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感覺不到疼,可又覺得這不是夢,她突然癱軟了。表嫂想把她扶起來,她用盡了力,仿佛癱軟下去的是一座大山,一起來了很多女工,都沒能把她從地上攙扶起來。掐人中的,叫她香秀的,女人仿佛是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的,她夢見男人背著春丫,她在后面追啊追,越追越遠(yuǎn)。女人急醒了,她一下子坐起來,突然說,沒死,他還沒死,快救他,救他,他還沒死??!然后她“哇”地哭了。她撒開攙扶她的手,她要去看男人,她要把男人救活。
女人實(shí)在沒有力氣了,坐在澡堂外的地板上嚎啕大哭。邊哭邊罵,罵那沒有良心的礦長,男人不當(dāng)隊(duì)長,偏要他當(dāng)。罵男人的工友,沒有保護(hù)好他。罵他身邊的人,為什么不去救他……
女人坐在陽光里,面前是她沒有繡好的牡丹花,蜜蜂早飛走了。
表嫂在小院外敲門:“香秀,香秀!”
女人忙用衣袖拂拭了一下眼圈。眼睛里干干凈凈的,沒有淚水,也沒有砂子。
表嫂提著一籃子蠶豆,新鮮的豆莢,豆莢里鼓囊囊的。表嫂說:“香秀,地里剛摘的,送點(diǎn)過來給春丫嘗嘗。”表嫂不是礦上的工人,種了些菜,偶爾挑些去賣,平??偹托┬迈r的蔬菜來給女人。女人也沒什么報答表嫂的,就把繡好的十字繡送了些給表嫂。表嫂把十字繡換成錢,補(bǔ)貼家用。
女人靦腆地笑了笑,接過菜籃子,從屋里找出盆子,把蠶豆倒出來。表嫂盯著女人的臉看了又看,撲哧笑了。女人臉紅了:“表嫂,我臉上不干凈嗎?”表嫂嘻嘻哈哈,妹子可是礦上的大美人兒呢。連同院子里的陽光,都被表嫂的笑聲感染得燥熱起來。
表嫂看過了女人繡的花,嘖嘖地贊嘆著。香秀從屋里拿來了凳子和碗,兩人就坐在院子里剝蠶豆。
表嫂說:“香秀,嫂子覺得這人不錯,年紀(jì)合適,人實(shí)誠,干活有力氣,兒子聽話,明兒就讀高中了,年年考第一。他拉扯個孩子,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也挺不容易的?!?/p>
女人剝了一把豆米捏在手心里,久了,才恍然想起來是在剝豆,就輕輕地把豆米放進(jìn)碗里。新鮮的蠶豆米,裹在一層嫩黃的皮里,皮外面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陽光。
這些年娘家和表嫂沒少為女人的事情操心,女人不是沒想過這些事情,可是,想歸想,能怎樣呢?男人走后,婆家倒還常來走動,叔叔伯伯,三親六戚不時來看看她和孩子。其實(shí)女人知道,他們都是為男人的補(bǔ)償金來的,那是她男人用命換來的,她一個子兒沒動。那鮮活的男人一下子就變成了一串?dāng)?shù)字,靜靜地躺在銀行里,存折上的數(shù)字,變成了男人的名字。
表嫂說:“香秀,啥時候讓你們見一見,覺得合適就處一處,不合適也沒啥。家里沒個男人,一個人帶孩子也挺辛苦的,表嫂總不能幫你照顧一輩子春丫吧?”
女人的手剛剝開豆莢,停住了。
男人走后,婆家不顧女人的反對,把春丫接去了。男人就留下了春丫這么一個骨肉,女人除了流淚,張不開口,男人生前很孝順,她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女人只得每天把身體蜷縮在被子里,如同冬天里的蜂兒,那種冷透進(jìn)骨縫里,她明白自己也快凍死了。她恨男人,每天把死去的男人詛咒一百遍,拋下她們娘倆,兩眼一閉不問世事了??墒牵嗣刻毂犻_眼睛,想起的還是男人,想起男人千般的好。女人沒有辦法,為了春丫,為了男人留下的骨肉,她只得妥協(xié)。她把男人變成的數(shù)字掰做兩半,一半留給男人的父母,另一半留給男人的骨肉。女人每晚都緊緊地?fù)е貉静拍苋胨?,她沒再罵男人,男人雖然走了,卻給她留下一個女兒。
女人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了,看著表嫂,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心思都裝進(jìn)了豌豆米里,表嫂怎么會剝不出來呢。表嫂充滿憐惜地看了她一眼,說:“香秀,這事兒也不用你答應(yīng),嫂子幫你應(yīng)承下來了,明晚帶上春丫,到嫂子家來吃飯吧?!?/p>
女人撕扯著手里的豆莢,半天沒有撕開,喃喃地說道:“你們那兒窄,不如上我這兒來吃吧?!?/p>
表嫂爽朗地笑了:“那好,我明天早點(diǎn)過來幫忙。”說著站起身子,就出院子去。
女人捏著那剝開一半的豆莢,把表嫂送到門外。
表嫂沒有來。男人先來了。
男人穿著一套洗得發(fā)白的勞保服,看著精神。香秀給他開門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肥皂泡沫的氣息。男人很壯實(shí),木訥地:“嫂子讓我先過來幫忙?!迸说椭^,讓男人進(jìn)了院子。男人很緊張,手足無措。女人從屋里拿出了板凳,在小方桌上給男人倒上了茶水。男人拘謹(jǐn)?shù)囟酥?,幾乎把頭伸了進(jìn)去。嚶嚶嗡嗡,男人聽到了蜜蜂扇翅膀的聲音。沒有經(jīng)得女人的同意,他站起來,徑直走到蜂箱前,像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女人聽的,“這蜂好像要分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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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分說,男人熟練地打開了蜂箱。外出歸來的蜂兒似乎認(rèn)識男人,乖乖地溜進(jìn)蜂箱去了。女人想開口制止男人,但她的心突然變得很緊,張不開口。那是她男人留給她的東西,她有些惱怒,也有些詫異。不一會兒,男人找到先前男人留下的工具,把蜂箱清理干凈了。等到女人反應(yīng)過來,連同那些腐爛的木箱里的蜂房和干癟的蜂兒,都被男人一股腦清理出來了。
女人忍無可忍:“你要干什么?”
男人沒有聽出女人話里的憤怒,平靜地說,這蜂要分窩了,把蜂箱騰開,到時候把分出來的蜂裝進(jìn)去。
男人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清理完了蜂箱,拾掇了柴禾,把圍墻修葺整理了一番。女人靠在門框上,不吱聲。她看著男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漸漸悔恨起來。她真不該答應(yīng)表嫂讓他們過來,這個小院子里的舊時光,雖然破舊得令人窒息,但起碼是男人生前布置的原樣,這個憨厚得有些莽撞的男人,哪里懂得她的心思。為此,女人偷偷地進(jìn)屋去抹了一把眼淚,她終于又有眼淚了,眼淚好像都是從蜂箱里飛出來似的,濕漉漉的眼淚滋潤著她干涸的眼珠子。她實(shí)在恐慌極了??只攀裁茨??是男人回來了嗎?卻又不是。她曾如此熟悉地看見過一個男人在小院子里忙碌的身影,難不成這個忙碌的身影會取代那個忙碌的身影?這不得不讓她感到恐慌。
香秀的男人是隊(duì)長,男人指揮著一個隊(duì)的人在井下掘進(jìn)。出事那天,工人們都在迎頭掘進(jìn),巷道的中間要打通一個上山風(fēng)筒用來回風(fēng),打上山風(fēng)筒的人下班出井了。男人要爬上還沒通的上山風(fēng)筒去看進(jìn)度,可是,風(fēng)筒在中途脫落了,還沒等男人爬到上山風(fēng)筒盡頭,男人就窒息了。女人一直不知道什么叫上山風(fēng)筒,但她知道什么叫瓦斯。她聽到瓦斯兩個字,就渾身篩糠,全身無力。礦上為了照顧女人,把女人安排在倉庫里上班,工人捏著領(lǐng)料單來領(lǐng)水鞋、勞保服的時候,女人就望著那堆衣服發(fā)呆,她知道男人穿多大碼的鞋,穿多大號的勞保服。但男人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女人的世界開始傾斜。她不能讓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破壞小院里的一草一木,但她的眼淚代替了她的話,這個和死去的男人穿一樣號碼的陌生男人,讓她的世界徹底顛覆了。她躲進(jìn)屋里,不敢出來再看男人一眼。
直到表嫂來了,春丫也放學(xué)了,女人的眼淚還在到處飛。
春丫對父親沒有概念。小孩子記事兒快,忘事兒也快。
女人好幾次想問春丫,那天來的叔叔怎么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女人最近繡花的進(jìn)度特別慢,一朵花繡了好久也不見完工。男人沒事就往女人家跑,不進(jìn)屋。女人就會泡一杯茶水,放在小方桌上,男人喝幾口茶水,站起身來就閑不下來。男人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柴火砍得不長不短,剛好放進(jìn)灶臺的爐心里,排水溝也被清理得干干凈凈,男人還給蘋果樹砌了一個精致的小花臺。
男人在院子里干活的時候,女人繡花,一句話也沒有,男人干完活,拍拍手上的塵土,穿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勞保服,說聲我走了,就走了。女人再抬頭看的時候,小院子靜悄悄的,能聽到蜜蜂嚶嚶嗡嗡的聲音。女人低著頭,繼續(xù)繡花。
天氣轉(zhuǎn)暖了,蘋果樹枝頭冒出了綠色,日頭每天從小院的一頭升起,在另一頭落下。女人輪休,和往常一樣坐在小院的方桌前繡花,蜜蜂在耳畔嚶嚶嗡嗡地鬧著。時間久了,女人覺出了異樣,平日里嚶嚶嗡嗡的鬧聲顯得不那么平靜,蜜蜂在蜂箱前亂作一團(tuán)。女人急了,蜂要分窩了。以前,男人總是希望蜂分窩,一箱蜂變成兩箱,再變成三箱,越變越多,從蜂箱里扯出蜜糖來,一年到頭都吃不完??匆娒鄯?,女人總覺得男人就在身邊,沒有離開過她,生活依然是那么甜蜜。
女人放下手中的十字繡,想把蜂兒都趕回蜂箱里去。蜜蜂嚶嚶嗡嗡地在女人身邊飛舞,不聽女人的話,女人急了,眼淚和蜜蜂一起到處亂飛。
終于,蜜蜂像一團(tuán)黑云,吵鬧著飄出了小院子。女人追出去,朝天上灑泥巴,蜂群不管不顧,越飛越高,越飛越遠(yuǎn)。女人追了好遠(yuǎn),直到眼巴巴地望著蜂群飛遠(yuǎn)。
女人回到院子里繼續(xù)抹眼淚。
天快黑的時候男人在小院外敲門,春丫在屋里做作業(yè),女人在拾掇家務(wù)。
男人懷里抱著個蜂箱,蜂箱里嚶嚶嗡嗡。男人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勞保服,臉上掛著汗珠,頭發(fā)很亂,有些雜草和土。男人一聲不吭,把蜂箱往先前砌好的臺階上一放,女人還來不及問男人吃飯了沒有,男人拍了拍手上的土,出小院去了。女人跑到門邊的時候,男人和他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勞保服已經(jīng)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女人剛開門送春丫去上學(xué)。男人來了,他湊過頭去看了看新蜂箱,打開蓋檢查了一番,說蜂穩(wěn)住了。說完蓋上蜂箱,轉(zhuǎn)身就要出小院子。女人想說句感謝的話,沒能說出來。男人突然回頭說,屋里的墻該刷一刷了,我下班去買些石灰粉來。
女人驚愕在風(fēng)里。太陽還沒有出來,春風(fēng)肆無忌憚地,催生著院子里的蘋果樹。
一整天,女人都沉浸在不安里。十字繡快完工了,就差幾個大字還沒繡出來。中途表嫂過來了一趟,她沒有讓表嫂看出她的不安,她也不瞌睡,不想睡覺。她生怕一覺醒來,夢里的場景又出現(xiàn)了。女人把十字繡鋪開,針線捏在手里,沒繡幾針又呆住了。
春丫放學(xué)回來,女人還呆坐在小院子里。她慌忙給春丫做好飯,她沒有胃口,孩子沒事兒似的吃完飯,做完作業(yè),背著書包上學(xué)去了。小院子里留下女人和兩個蜂箱、一棵蘋果樹。
春丫放學(xué)回家了,男人還沒有來。女人想,男人早下班了,這會兒說不定去鎮(zhèn)上買石灰粉去了。女人破天荒第一次把菜炒糊了。
院子外傳來嘈雜的聲音,工人們像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一樣,急切地從門前經(jīng)過。女人慌了神,跑出院子,聽工人抱怨說,早不到晚不到,沒吃飽怎么去卸貨?
女人心里的石頭落地了,又轉(zhuǎn)回院子里來。蜜蜂們都歇了,聽不到嚶嚶嗡嗡的聲音。
表嫂在門外喊:“香秀,香秀?!迸诵挠忠痪o,慌忙開了門迎出去。表嫂笑吟吟地,手里提著東西。女人莫名其妙地望著表嫂,表嫂看了女人一眼,說:“這富貴可真上心,今天去鎮(zhèn)上給你娘倆買了兩件衣服,他不好意思,托我給你們送過來?!?/p>
女人問:“他人呢?”
表嫂說:“他和你表哥喝酒呢。”
女人說:“哦。”
表嫂說:“你屋里被熏得不成樣子了,我和你表哥商量著,明天叫上富貴,請一天假,里里外外好好刷一遍。”
女人接了東西臉微微一紅說:“哦?!?/p>
下過一場春雨后,蘋果花開了,紅紅的小骨朵,粉色的花,蜜蜂圍著蘋果樹嚶嚶嗡嗡,熱鬧非凡。
男人穿著那件發(fā)白的勞保服在小院子里干活,屋里的墻壁早粉刷好了,屋外也被刷了一層嶄新的水泥。男人在小院子里鋸著木條,從鎮(zhèn)上割來的紗網(wǎng)放在小院里,男人要為女人家安上一道紗窗門。不一會兒,男人的頭發(fā)叢里冒出汗珠子來。女人給男人端來茶水,放在小方桌上。男人說:“門窗都有些舊了,換道新的,再刷上漆,你喜歡什么顏色的?”
女人說:“不要太惹眼就好?!?/p>
男人說:“行?!?/p>
這個時候,表嫂走進(jìn)小院來。女人把繡好的東西拿給表嫂看。表嫂嘖嘖地贊個不停。
女人說:“表嫂要是喜歡,就送給你了?!?/p>
表嫂用異樣的眼睛看了女人一眼,說:“真送我了,不心疼?”
女人說:“有什么好舍不得的?!?/p>
表嫂說:“香秀,你也該給自己留一幅,那墻上光禿禿的,啥也沒有。”
女人說:“那樣挺好的。”
表嫂出門的時候,把繡好的十字繡帶走了。
到了點(diǎn)兒,男人還要上中班,他收拾好了工具,擺放妥當(dāng)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聲我走了,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女人癡癡地望著空蕩蕩的小院子,心也空蕩起來。
幾天后,門窗被油漆一新。
表嫂抱著一大塊裝了框的十字繡進(jìn)了小院子,女人穿著男人買的新衣服,顯得年輕而又精神。男人從工具箱找了兩顆釘子,脫了鞋站在沙發(fā)上,哐哐哐,不一會兒就把女人親手繡的十字繡掛在了潔白的墻上。
表嫂站在客廳里望著十字繡上的字念道:“花開富貴,好,真好!”
干完了活兒,男人拍了拍手上的灰,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女人聽著小院的門關(guān)上,接著又聽小院的門打開,男人把發(fā)白的勞保服忘了。
男人剛穿上他那發(fā)白的勞保服,便聽見屋里傳出女人的聲音說:“富貴,割點(diǎn)肉回來,留嫂子在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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