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白藝茹,女,山西省呂梁市人,北京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言文學(xué)學(xué)院學(xué)生。
摘要:莎士比亞的悲劇《李爾王》中使用了大量的動物意象。而在整部悲劇中,人物的刻畫是從其人性和獸性兩個方面入手的。人性和獸性的沖突決定了人物角色的沖突,本文通過對《李爾王》做語篇分析,意在闡釋其中人性和獸性的沖突,人性和獸性的轉(zhuǎn)換,以及最后人性的勝利。
關(guān)鍵詞:李爾王;人性;獸性;沖突
動物意象的使用是莎士比亞悲劇《李爾王》的重要特點之一。共有64種不同的動物意象出現(xiàn)在《李爾王》中。如此大量的動物意象的使用體現(xiàn)了在《李爾王》中,人物的刻畫是從人性和獸性兩個方面著手的。比如說,當(dāng)高納里爾的仆人奧斯瓦德對李爾的稱呼——“我的夫人的父親”而非“國王”——惹惱了李爾時,李爾用了像“癩皮狗”,“雜種”這樣的詞來回擊奧斯瓦德(1.4.79)①。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李爾王使用動物來指稱人并只是為了詆毀玷污他人。這種在動物和人類之間的變換體現(xiàn)了文中人物在獸性和人性之間的煎熬與掙扎。這種在人性和獸性中的掙扎正是《李爾王》中矛盾沖突的根源。而在人性和獸性之間的轉(zhuǎn)換則決定了文中人物從受挫走向毀滅的悲慘命運,以及社會秩序從有到無的轉(zhuǎn)換。然而最后,在《李爾王》的結(jié)尾,人性和獸性的沖突和轉(zhuǎn)換最終以人性的升華為結(jié)局。在這篇文章中,筆者將著重探討《李爾王》中是怎樣運用動物意象的,以及是怎樣通過人類和動物之間的轉(zhuǎn)換來體現(xiàn)人性的墮落以及升華的。筆者認為,在這個過程中有三個階段——人性與獸性的對立,人性與獸性的轉(zhuǎn)化,以及人性的升華。ピ詰諞桓黿錐沃校人性與獸性是互相對立的。人性是人類所共享的一種心理特征,它意味著高尚和仁慈。②而與人性不同,獸性是人類本性中丑惡的一面,通常體現(xiàn)為邪惡,墮落,無情和惡毒。③人性是人類社會得以存在和發(fā)展的基石,而獸性卻將會導(dǎo)致自我毀滅和社會解體。在《李爾王》中,人物角色可以被分為兩組,其性格特征分別代表了人性和獸性。ジ吣衫鋃,里根,和康沃爾公爵是獸性的典型代表人物。這三位人物在《李爾王》中都是虛偽貪婪,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當(dāng)高納里爾想要將其父李爾趕走時,弄人氣憤于其自私無情而將高納里爾和里根稱為“母狗”(1.4.110)。黨高納里爾責(zé)怪李爾騎士太多時,弄人說道:
ツ憧矗老伯伯——ツ搶槿稈大了杜鵑鳥,プ約旱耐芬哺它吃掉。(1.4.205-207)ジ吣衫鋃的獸性在這幾句話中鮮明的體現(xiàn)出來。弄人將其比作杜鵑鳥,吃掉了養(yǎng)大她的籬雀,指出了其忘恩負義。而當(dāng)高納里爾驅(qū)逐李爾時,李爾用了更多的動物意象來指稱高納里爾,比如“丑惡的海怪”(1.4.253),“惹人厭惡的裊獍”(1.4.255),“毒蛇的牙齒”(1.4.280),“豺狼一樣的臉”(1.4.300)和“狐貍”(1.4.310)。這樣的描寫和指稱突出了高納里爾的殘忍和丑惡本性。除此之外,在李爾離開高納里爾投靠里根時,他對里根表達了自己的苦惱悲憤之情:グ。里根!ニ的無情的兇惡ハ穸鲇サ睦喙一樣猛啄我的心。ィㄒ允職從諦目冢(2.2.323-324)ァ岸鲇ァ閉庋的動物形象揭示了高納里爾的殘忍,并將其從人降為了野獸。而除了高納里爾被刻畫成忘恩負義,冷漠無情,冷酷麻木的野獸外,她的仆人奧斯瓦德也被異化為“鹡鸰”(2.2.65),“老鼠”(2.2.72),“呆鵝”(2.2.81)以強調(diào)其愚蠢和無情。プ魑李爾的二女兒,里根的性格特征也通過動物意象得意表現(xiàn)。對于康沃爾公爵和里根來說,李爾的命令就像是廚子將鰻魚放入煎鍋中時的哭泣一樣——是完全無效的。這樣的比喻性的表達方式體現(xiàn)了李爾在離了王位之后的無助和脆弱,進一步突出了高納里爾和里根的無情和自私。而且,當(dāng)里根控訴葛羅斯特伯爵將李爾送到多佛時,葛羅斯特伯爵斥罵里根道:ヒ蛭我不愿意看見你的兇惡的指爪ネ誄鏊的可憐的老眼;因為我不愿意看見你的殘暴的姊姊ビ盟野豬般的利齒咬進他的神圣的肉體。(3.7.55-57)フ舛位爸卸遠物行為的描寫深刻的體現(xiàn)出了里根和高納里爾自私殘忍的本性。她們體內(nèi)的獸性讓他們表現(xiàn)的不再像正常的人,而是像殘忍無情,不忠不孝的野獸。她們就像“寄生蟲”(3.2.29)一般,將她們父親的血吸進,又想要置他于死地。ザ與高納里爾和里根站在對立面的人物角色則包括考狄利婭,愛德伽和肯特。她們?nèi)蚀榷?,代表著光榮的人性。在《李爾王》中,雖然考狄利婭并未頻繁出現(xiàn),然而每次她的出現(xiàn)就像是黑暗中的火把一樣,驅(qū)散了所有恐懼和陰暗。對待李爾,她的姐姐們是“老虎,卻非女兒”(4.2.41),然而她卻深深地,無條件地愛著她的父親。グ德伽是誠實而又仁慈的,由于被弟弟陷害,愛德伽不得已裝瘋,并將自己的名字改為了“可憐的湯姆”:タ閃的湯姆,他吃的是泅水的青蛙、蛤蟆、蝌蚪、壁虎和水蜥;惡魔在他心里搗亂的時候,他發(fā)起狂來,就會把牛糞當(dāng)做一盆美味的生菜;他吞的是老鼠和死狗,喝的是一潭死水上面綠色的浮渣。(3.4.125-129)グ德伽是個好人,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些青蛙,蛤蟆,蝌蚪等丑陋的形象便顯得更加諷刺。這種劇烈的反差和諷刺更是反襯了愛德伽的人性光輝。除此之外,肯特將自己比作李爾的“狗”,表現(xiàn)了其對李爾的忠誠。ニ以,人性和獸性的對立十分明顯,考狄利婭的慈善與高納里爾和里根的殘忍對立,愛德伽的正直和奧斯瓦德的愚蠢對立。只要人性和獸性之間的掙扎和沖突不消失,人物角色之間的矛盾就是永遠存在的。ト歡在這樣的掙扎中,人性和獸性之間存在轉(zhuǎn)化。以李爾為例,他經(jīng)歷了從人性轉(zhuǎn)化為獸性,又轉(zhuǎn)化回人性的過程。作為一名父親,李爾愛著他的女兒,并希望從女兒身上得到相同的回報。然而“作為一位國王,他并不能明智地保護自己,反而按照自己的意愿將自己送入了惡魔的懷抱?!雹芩兄鴩醯姆Q號,卻沒有國王的智慧。他的人性向獸性的轉(zhuǎn)化在“去殼的豌豆莢”(1.4.190),“籬雀”(1.4.206)和“馬”(1.4.215)等意象出現(xiàn)時達到高峰,體現(xiàn)了他的怒氣,誤判,愚蠢和無助。當(dāng)他被高納里爾驅(qū)逐時,弄人比喻性的說法加強了李爾的獸性:ツ闃道牡蠣怎樣造它的殼嗎?[…]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蝸牛為什么背著一個屋子。因為可以把它的頭放在里面;它不會把它的屋子送給它的女兒,害得它的角也沒有地方安頓。(1.5.25-30)ノ嚇:湍凋玫囊庀笏得髁死疃的沒有判斷力和自大的無知。他從一個人被迫降為動物,失去了基本的判斷力。而且,在荒野的那個暴風(fēng)雨之夜,劇中出現(xiàn)了最豐富的動物意象,⑤而李爾也被降為一種“被小熊吸干奶的母熊”,“獅子”,和“腹部被掐的狼”(3.1.4-13)的狀態(tài)。這場暴風(fēng)雨不僅僅是荒野中的暴風(fēng)雨,更是李爾心中的一場暴風(fēng)雨。他心靈的墮落和異化最終隨著他的話語而達到高潮:ズ?!晤U欽餿個人都已經(jīng)失掉了本來的面目,只有你才保全著天賦的原形;人類在草昧的時代,不過是像你這樣的一個寒磣的赤裸的兩腳動物。脫下來,脫下來,你們這些身外之物!來,松開你的鈕扣。(3.4.103-107)ゴ聳保李爾的心智是失常的,是出于一種動物的狀態(tài)的。他就像一頭野獸一樣。他從人向野獸的墮落到此完成,這也是全文中人性和獸性轉(zhuǎn)化的高潮。ト歡,李爾的轉(zhuǎn)化并沒有就此而至。經(jīng)過那樣戲劇性的轉(zhuǎn)化之后,李爾開始回歸人性。當(dāng)他的軀體在受苦時,他卻說出了最理智最仁慈的話:ヒ虜槐翁宓牟恍業(yè)娜嗣牽無論你們在什么地方,都得忍受著這樣無情的暴風(fēng)雨的襲擊,
你們的頭上沒有片瓦遮身,你們的腹中饑腸雷動,
你們的衣服千瘡百孔,怎么抵擋得了這樣的氣候呢?
啊!我一向太沒有想到這種事情了。
安享榮華的人們啊,睜開你們的眼睛來,
到外面來體味一下窮人所忍受的苦,
分一些你們享用不了的福澤給他們,
讓上天知道你們不是全無心肝的人吧?。?.4.28-36)
原來的李爾是固執(zhí)而又自大的,然而現(xiàn)在李爾終于理解了人性的本質(zhì)——愛和同情。從一個無所不能的國王變成一個最卑微的乞丐和瘋子,李爾說出了他關(guān)于人性最理智,最冷靜的話語。在他最絕望的時刻,李爾得到了精神上的重生,完成了從野獸到人的轉(zhuǎn)變。
除了李爾之外,葛羅斯特公爵也經(jīng)歷了從獸性向人性的轉(zhuǎn)變。當(dāng)他視力完好時,他并不能區(qū)分人性和獸性,他盲目地信任邪惡的愛德蒙,卻稱誠實的愛德伽“惡棍”(2.1.25)。然而,當(dāng)他失去了自己的視力之后,他卻具備了辨別是非的能力。從他對愛德伽的話“要是能在我未死之前摸到你的身體,那我就又有眼睛了”(4.1.25-26)我們可以看出,對他來說,視力的喪失其實是人性的重獲。他最終不再無知愚蠢,而是變得誠實智慧。
獸性向人性的轉(zhuǎn)化在愛德蒙身上也有所體現(xiàn)。雖然愛德蒙窮盡畢生像個無情的野獸一般追逐權(quán)力和金錢,最終臨死前他讓愛德伽去救李爾和考狄利婭也說明他回歸到了人性。所以,《李爾王》中的主要角色基本都經(jīng)歷了人性和獸性之間的轉(zhuǎn)化。
在人性和獸性的轉(zhuǎn)化之后,第三個階段便是人性的勝利與升華。在本劇最開始的時候,李爾代表著人類本性的黑暗面。他是誤判,盲目,愚蠢和憤怒的代名詞。然而在本劇結(jié)束的時候,李爾回歸到了人性,考狄利婭的死更是證明了這一點。他的道德潛質(zhì)被喚醒,他開始變得分辨是非好壞,而且他對自己和人性也有了一個較為清晰的認識。在他臨死前,李爾振聾發(fā)聵的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為什么一條狗、一匹馬、一只耗子,都有它們的生命,
你卻沒有一絲呼吸?
這個問題引發(fā)了對人性的思考。在這個時候,李爾不再與任何動物聯(lián)系在一起,他站在一個人的視角上,而非是一只動物的視角上。這個問題充滿了批判性——如果像一只狗、一匹馬、一只老鼠這些動物都有其生命,為什么人類卻沒有了呢?考狄利婭是光輝的人性的代表,而她的死則引發(fā)了李爾對理性和人性的重視和思考。在《李爾王》的最后,人性戰(zhàn)勝了獸性并得到了升華。
《李爾王》是一部悲劇。書中的角色在遭遇了各種不幸后紛紛去世。像寄生蟲,老鼠,蛇,禿鷹等低等的動物意象強化了包括憤怒,復(fù)仇,憤慨等消極的獸性情緒和像盲目,愚蠢,自私等悲劇的性格特征。在這樣一個充斥著野獸和魔鬼的世界里,人性被獸性所壓倒。然而,在感到悲傷和哀嘆的同時,我們也可以感受到希望。在考狄利婭,肯特,愛德伽——與高納里爾和里根墮落的人性向?qū)αⅰ砩?,我們可以看到人性的光輝。⑥在人性和獸性掙扎沖突的過程中,獸性向人性的轉(zhuǎn)化發(fā)生在了李爾,葛羅斯特伯爵和愛德蒙身上。從開始時的獸性的黑暗道結(jié)尾時人性的蘇醒,人性在于獸性的斗爭中取得了極大的勝利。在劇中,命運的隕落和人性的蘇醒發(fā)生在同一時間。雖然在最后,正面的任務(wù)和負面的人物都去世了,但是人性的光芒已經(jīng)照亮了全世界,趕走了黑暗。這正說明了,不管斗爭多么激烈,轉(zhuǎn)變多么漫長,人性最終是人類注定的歸宿。
參考文獻
[1]Clody, M. C. (2013), The Mirror and the Feather: Tragedy and Animal Voice in King Lear, ELH, 80(3), 661-680.
[2]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 (3 ed.)(2010), ed. by Angus Stevenson, Oxford UniversityPress.
[3]Kanzer, M. (1965),Imagery in King Lear, American Imago, 22(1), 3-13.
[4]King Lear (The Arden Shakespeare), ed. by R. A. Foakes.
[5]McCloskey, J. C. (1962),The Emotive use of Animal Imagery in “King Lear”,Shakespeare Quarterly, 13(3), 321-325.
注解
①King Lear (The Arden Shakespeare), ed. by R. A. Foakes.
②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 (3 ed.) (2010), ed. by Angus Stevens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③見腳注2.
④McCloskey, J. C. (1962), The emotive use of animal imagery in “King Lear”, Shakespeare Quarterly,13(3), 321-325.
⑤Kanzer, M. (1965), Imagery in King Lear, American Imago, 22(1), 3-13.
⑥Clody, M. C. (2013), The mirror and the feather: Tragedy and animal voice in King Lear, ELH, 80(3). 661-6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