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朗

（一）

去到新學校，走進新班級，我沒想到會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刺猬頭。他也一眼就認出我，然后低下頭，急著躲開我的視線。

沒想到老師會安排我和刺猬頭同桌，我走過去時，他見沒法躲了，就咧開嘴對我笑，說：“歡迎新同學！”我認真地打量他一眼：“我們見過面吧？”“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是大眾臉，你估計認錯人了?！贝题^頑固抵賴，死不承認。

見他不認賬，我也不多說，畢竟老師開始上課了，我初來乍到，不能違反紀律。我想等下課再和他論論理，可是鈴聲一響，這家伙溜得比兔子還快。

班上的同學很熱情，下課后就圍著我問東問西，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式，我也不拘謹，有問必答aa，a很快就和他們建立起最初的友誼。特別是班長楊立正還拍著我的肩膀說：“如果豆丁欺負你了，你要告訴我，我會幫你?！蹦膫€豆??？我一臉疑惑。見到我的表情，楊立正說：“就是你的同桌林燦呀，別看他人小，這家伙很壞?！?/p>

旁邊的幾個同學也添油加醋，一一向我揭發(fā)起林燦過去的“光榮歷史”?！八险n老搗亂，有次還把老師氣走了。”“他總是吊兒郎當不學好，還跑去低年級找小同學借錢上網(wǎng)吧?！薄瓉硎沁@樣，我思忖著要如何對付這個新同桌時，上課鈴響了，林燦滿頭大汗地跑回來。

“林燦同學，你這眉心的黑痣很眼熟，該不會是新點的吧？”我湊過去問他。

“新點的還是舊有的，跟你有一毛錢關系嗎？”林燦沒好氣地說。

這家伙很拽，挺小的個頭，挺大的脾氣，怪不得敢用假鈔買我的雪糕。

（二）

一個多月前，在城里打工的父母，為了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們決定帶我在身邊。父母找了很多關系，幫我聯(lián)系好學校后就在暑假把我接到城里。

剛進城時，我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樓高，車多，喧囂，繁華，那是與農(nóng)村完全不同的一個世界，父母特意停了一天工帶我到城市的各處走走，希望我能早日融入。

我可能比較早熟吧，適應能力也強，獨自在城里逛了幾天后，我對周邊的環(huán)境就有了印象，特別是我居住的城中村，幾條大街小巷，我都繞了幾遍。我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里有家冷飲制品批發(fā)店。店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大叔，人很好，健談，我第一次站在店門外觀望時，他就熱情地問我是不是想批發(fā)點雪糕賣？

在老家時，一到暑假我就會去縣城批發(fā)冰棍回鄉(xiāng)下賣，補貼家用，那是我唯一知道的掙錢方式。父母在外打工的日子，我就是家里的“頂梁柱”，爺爺奶奶有什么事都會找我商量，他們覺得我很懂事。

我向胖老板咨詢了很多問題，然后決定向他租一個保溫箱賣雪糕。我用臨行前奶奶偷偷塞給我的三百元錢做啟動資金，開始自己在城里的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

天氣酷熱的緣故吧，雪糕暢銷，我樂得眉開眼笑。能幫父母減輕一些負擔，苦點，累點，我都不介意。而且游走在城市車水馬龍的街巷，我才感覺自己真正融入了城市。

遇見林燦那天是傍晚，我正準備把剩余的雪糕退還老板，然后回家。當我路過城中村邊上的那家超大型的網(wǎng)吧時，一個小男孩急沖沖地從網(wǎng)吧里跑出來撞在我身上，差點就打翻了我的雪糕箱。我還沒開口，他卻憤憤地罵開了：“不長眼呀，看見人都不知道閃?！薄皩Σ黄鹧?！有沒有受傷？”我息事寧人，不想剛進城就與人發(fā)生沖突。

待我仔細打量時，才注意到他是個頂著“刺猬頭”的小男生，他說話時，眉心的一顆黑痣也會跟著眉毛一起動。見我先道歉，他撇了撇嘴，瞪我?guī)籽郏簿蜎]再追究。可是當他看見我懷里抱著的雪糕箱時，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兄弟，賣雪糕呀？以前好像沒見過你？”他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我瞧他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善茬，于是默不做聲。

他在口袋摸索了半天，然后說：“買你幾支雪糕吧，說說，十元錢可以買幾支？”

“正常是五支，我給你六支吧，我也要回家了，正準備去退還老板?！蔽艺f。

他倒也大方，在我裝好六支雪糕給他時，他從口袋掏出一張十元紙幣給我，然后借著夜色匆匆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去到冷飲批發(fā)店，我把錢算給胖老板時，才發(fā)現(xiàn)剛才“刺猬頭”男孩給我的錢是假鈔。

（三）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居然一進新學校就遇見了“刺猬頭”，他還是我的新同桌林燦。

“雪糕好吃吧？”我盯著他問。

“神經(jīng)！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绷譅N沒好氣，丟下一句就想離開。

“坐呀，我們新同桌，聊聊天，以后得天天見面?！蔽翼樖殖蹲∷?。

林燦比我矮了半個頭，身體也瘦，怪不得班上的同學會叫他“豆丁”，真是貼切?？墒沁@個小豆丁居然坑我，真是顏面掃地。我賣了兩個暑假的冰棒，以為辨錢的真?zhèn)斡幸惶?，沒想到陰溝里翻船，栽在這小子手里。

他不認賬，我心里的火“騰”一下就上來了。

“改天我請你吃雪糕吧，十元六支?！蔽也灰啦火埨p住他，其實不是要他還錢，就希望他能承認這事。看他的表情，我猜他那天是故意的。

“留你自己吃，我沒興趣。鄉(xiāng)巴佬！”他噘噘嘴，扭頭不理我。

他做錯了還罵我？我憤憤地想教訓他時，他又轉(zhuǎn)過頭來，不屑地吭一句：“想動手呀？”

突然想起自己是轉(zhuǎn)校生，初來乍到就打架影響不好，我不想被退回老家去。

我和“刺猬頭”林燦就這樣橫亙起一條無形的鴻溝。這小子人小鬼大，之前被我逼問讓他很無顏，他的報復出乎意料，花樣百出。

他趁我不注意，涂改我的作業(yè)，用小釘子劃破我的衣服，還在凳子上撒了一層白灰，甚至他還糾集幾個后進分子來警告我。我倒也不怕他，他作弄我，我也作弄他，在他上課睡覺時故意嚇醒他，在起立時，悄悄挪開凳子，讓他一屁股摔在地上。

（四）

我和林燦的關系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恨他一次次地陰我，讓原本想好好讀書的我整日里就想著如何報復他回來。看得出來，他也不喜歡我。不過還好，自從那次考場上雞飛狗跳的事件后，我們雖不說話，卻也不再互相干涉。endprint

學校一年一度的運動會開始時，老師又躍躍欲試。他說這次全班同學都要全力以赴，上一年僅差第一名3分，這次一定要拔得頭籌。大家都很興奮，踴躍報名，可是3000米的長跑空缺了。之前的長跑冠軍轉(zhuǎn)學走了，由誰頂上呢？大家都不愿意報，累死了，誰愛呢？

老師動員無果后，他想了想，突然把目光轉(zhuǎn)到我和林燦身上?！澳銈儍蓚€將功補過，如何？還有一段時間，練一練應該可以，你們的身體都不錯?！崩蠋熣f。

我瞥了林燦一眼，不屑地想：刺猬頭長這么小，能行嗎？別半路上就倒下了。沒想到，林燦也轉(zhuǎn)頭看我，眼中滿是疑惑。或許吧，他也認為我跑不動。

在農(nóng)村時，我經(jīng)常在曠野里奔跑，加上賣冰棒的鍛煉，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贏得3000米的比賽，畢竟城里孩子的體力不如我。比賽那天，我信心滿滿。

長跑報名的人少，第一輪直接就進入決賽。我昂首站在跑道上，瞟了眼身邊的“刺猬頭”林燦，看他豆丁點大的身材就覺得好笑，腿都沒人長，還跑步？

鳴槍后，大家不約而同一齊搶占有利位置，林燦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后。有兩個男生很快地跑在最前邊，大步流星地向前沖。我搖搖頭，這種跑法，不出兩圈肯定就歇菜了。果不出所料，跑到第三圈時，最前邊的兩個慢慢地跑不動了，一個個被后邊的追上。

圍觀的同學山呼海嘯般喊加油，又有一個很壯的男生跑到了前面，我跑在第二的位置，緊緊咬住，不讓自己太落后，已經(jīng)第六圈了，我得保持體力為沖刺做準備。林燦依舊跟在我身后，沒想到這小豆丁體力不錯，居然能堅持住。

在我思想開小差時，沒想到，我自己絆了一下腳，整個人硬生生地摔在塑膠跑道上。體力透支，我艱難地想爬起來，但感覺力氣不濟。圍觀的同學又在高呼“加油！”我氣喘如牛，渾身被汗水濕透了。林燦跑上來，我想他這下肯定樂瘋了。想不到，我萬萬想不到，他竟然彎下腰吃力地把我攙扶起來，說：“沒事吧？”

我感覺腳在痛，有如蟲噬?！澳_扭了?！蔽揖趩实卣f。

林燦二話不說，扶著我的手臂慢慢向前挪步。

“你自己跑吧，我估計不行了，還有一圈，我跑不動了。”我說著，要擺脫他的手。

“我們一起跑完，只剩一圈而已，都跑了那么久，不能放棄?！绷譅N的眼中露出堅毅。

見他堅持，我也不再放棄，我們居然超過了最前面那個快到終點突然就嘔吐不止停步不前的男生，我們倆意外地得了并列第一。

賽場一片歡呼，老師更是眉開眼笑，我和林燦對視一眼，一笑泯恩仇。

（五）

男生間的友誼在互助中建立起來自然而然，我們誰也沒有感到尷尬。我很感激他，他的行動超過了我的認知范圍?？傄詾橄袼@樣吊兒郎當?shù)膶W生只會落井下石，只會使壞整人，沒想到，他會讓我如此感動。

我是有恩必報的，對林燦的友好，誰都看得真切。大家逗樂我著了小豆丁的圈套，我說：“小豆丁有大能量?！绷譅N坐在一旁笑，臉上再不見那拽拽的壞模樣。

熟悉后，我們倆常常在一起聊天。我們說天說地說未來，無所不聊。我才知道林燦也是前些年從農(nóng)村轉(zhuǎn)學過來的，只是他不愛學習，迷上了網(wǎng)絡游戲。

“剛來時，我也想好好學習，讓爸媽高興，但現(xiàn)在讀書真沒什么用，會當老板才能掙錢……”原來林燦的爸爸是中專畢業(yè)的，就因為個小，連找工作都困難，后來生病了，單位讓他卷鋪蓋走人。林燦說了很多關于他爸爸的事，最后總結出一條：會掙錢才是正道，有個好身體就是本錢。他不愛學習，卻天天鍛煉身體，他還說，即使在網(wǎng)吧被人追，也會跑得快。

“可是掙錢也要有本事才行，我們現(xiàn)在就是在打基礎。你經(jīng)常泡在網(wǎng)吧，浪費錢不說，還浪費時間……”我循循善誘地開導他，實在不希望他誤入歧途。

可能林燦也很在乎我的友誼吧，可能我的話他聽后覺得有幾分道理，不管哪個原因，我都很高興，因為我們在一起后，他漸漸地不再上網(wǎng)吧了。林燦還告訴我，初見面的那次，他買雪糕用的十元假鈔是在網(wǎng)吧撿來的，以為我認不出來……說著，林燦的臉就紅了。

其實我早已原諒他，不過，我很喜歡和他相處的時光，我們天南地北地聊著天，無拘無束。

這個夏天，我們一起賣雪糕吧，我向他發(fā)出了邀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