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璐
摘要:大航海時代以來的中西文化交流引發(fā)了歐洲人對中國文化藝術的興趣與熱情,催發(fā)了17至18世紀的歐洲中國熱。歐洲對中國的關注與興趣逐漸增加,并在藝術中引入中國圖像。在這樣的文化氛圍與潮流中,英國也開始出現(xiàn)表現(xiàn)中國題材的畫家。而最早多方位描繪中國圖像的英國畫家當推威廉·亞歷山大。他是1793年英國馬戛爾尼訪華使團的隨團畫師,在訪問中國期間,他用畫筆記錄下中國的方方面面,主要為帶有情報信息的中國圖像與表現(xiàn)中國社會風情的畫作。這些圖像主要是用寫實手法所作的水彩畫及銅版畫,既帶有英國人對中國的偏見,也有客觀記錄與再現(xiàn)的真實性,是中西文化交流下的產(chǎn)物,具有重要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
關鍵詞:美術史;藝術作品;威廉·亞歷山大;藝術題材;中國圖像;中西藝術交流
中圖分類號:J20文獻標識碼:A
自大航海時代以來,逐漸增強的東西方之間的交流使得歐洲開始獲得有關中國的信息和知識。西方人不斷來到東方之中國,并將有關中國的物產(chǎn)和文獻資料及藝術品帶回西方,促發(fā)了西方人對中國與中國文化藝術的興趣與熱情,并逐漸開始積累有關中國的圖像資料。在17至18世紀,有少數(shù)歐洲人曾留下一些表現(xiàn)中國題材的畫作,但大多較為零散或含有較強的主觀想象色彩。例如在17世紀,荷蘭人約翰·紐霍夫(John Nieuhoff,1618—1672)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使華記》一書、德國學者基歇爾(Athanasius Kircher,1602—1680)所著《中國圖說》與英國船員彼得·蒙迪(Peter Mundy)的旅行日記都以插圖的形式向歐洲人展示了他們塑造的中國圖像。18世紀中國風時期,也有法國畫家華托(Jean-Antoine Watteau,1684—1721)、布歇(Francois Boucher,1703—1770)、畢芒(Jean-Baptiste Piliment,1728—1808)等表現(xiàn)過中國題材,帶有明顯想象與編造的成分。直到18世紀末,英國馬戛爾尼訪華使團隨團畫師威廉·亞歷山大(William Alexander,1767—1816)所作的關于中國景象的水彩畫與版畫出現(xiàn),用寫實和較為系統(tǒng)的中國圖像取代了之前那些想象色彩濃厚的畫作,為英國人乃至歐洲人呈現(xiàn)了一種更為真實的中國圖像。在17世紀末到18世紀中葉,英國也曾掀起過一股“中國熱”的風潮。但英國對中國社會與中國文化藝術的見解并未完全盲從法國等歐洲大陸國家,它對中國文化的熱情不如法國和德國那樣高,它試圖以自己的眼光來認識和理解中國文化,保持其獨立的判斷和態(tài)度。當時英國人對中國社會文化的態(tài)度有稱贊也有貶低。稱贊中國的英國文人往往是想要借助對中國文化的贊美來批判英國社會或文化弊端,表達想要改善本國現(xiàn)狀的思想。但英國國內(nèi)的輿論主流一直對中國的總體評價不高。早在18世紀初,英國已出現(xiàn)了對中國文化優(yōu)越性的質(zhì)疑,知識界開始談論中國科學的落后,批評中國文化的聲音逐漸多了起來。就在英國國內(nèi)外都在贊美和追捧中國文化時,英國國內(nèi)的某些文人學者卻對中國和中國文化持保留態(tài)度。英國人笛福、喬治·安森、亞當·斯密與威廉·瓊斯等對中國的負面評價大大降低了西方人心中原有的中國之光輝形象,并在18世紀后期歐洲“中國熱”衰退的過程中,起了關鍵性的導向作用。英國之所以用其獨立的眼光來看待中國,和它海上霸主、世界頭號強國的地位是分不開的。在1672年,英國將“海上馬車夫”荷蘭徹底擊敗,一躍成為頭號海上強國。隨后建立君主立憲制,這種議會最高權力制度,為英國的經(jīng)濟起飛和工業(yè)革命提供了一個強有力的制度保障。在社會思想與科學領域,英國也占據(jù)時代潮頭,出現(xiàn)了培根、牛頓、達爾文等大思想家和科學家,提升了普遍的科學意識。在經(jīng)濟方面,在亞當·斯密等經(jīng)濟學家的指引下,結(jié)束了重商主義時代,建立起延續(xù)至今的自由市場之經(jīng)濟體制。如果說當時的法國還需以中國為參照來尋求社會發(fā)展的出路,英國則在政治經(jīng)濟制度的理論和實踐方面解決了法國正在上下求索的問題。英國在各種因素的合力下,脫穎而出,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工業(yè)化國家。因此當時的英國能以其優(yōu)越的心態(tài)來傲視全球,以其獨立批判的眼光來審視他國。當英國強大之后,英國政府開始不遺余力地謀求海外市場,因此籌劃派遣使團去往中國,希望與中國建立直接的商貿(mào)關系。從16世紀末至18世紀后期,英國多次試圖與中國建立聯(lián)系,在經(jīng)過一系列努力之后,終于由馬戛爾尼使團在1793年成功到達中國,與中國進行官方接觸。
1792年英國政府派特使馬戛爾尼(George Macartney,1737—1806)率使團前往中國訪問并希望與中國建立直接的商貿(mào)關系。這也是英國使節(jié)團第一次成功進入中國內(nèi)陸。馬戛爾尼使團為訪問中國做了全面充足的準備。這個龐大使團成員構成包括外交官、秘書、軍人、醫(yī)生、哲學家、科學家、機械師、翻譯員、廚師、馬夫、樂隊、木工匠、裁縫、鐘表匠等,還有隨團的人像畫家托馬斯·?;═homasHickey,1741—1824)與制圖員威廉·亞歷山大。此次訪華團雖然與中國官員及皇帝見面談判,增加了兩國的了解和交流,但并沒有達到既定的有關同清政府建立外交關系等目標,以至其失望而歸。然而在訪華過程中馬戛爾尼、斯當東及其他隨從人員所寫的日記、見聞、感想,以及亞歷山大、?;?、威廉·帕里什(William Parish)所畫的水彩寫生及速寫,后在英國出版發(fā)表。這些有關中國的日記、隨感見聞及描繪中國地理、風土人情、官民生活、軍隊士兵的繪畫作品,成為這次使團訪華一行的副產(chǎn)品,對英國人和其他西方國家人士了解中國起了極大作用。他們在中國進行實地考察之后帶回英國的有關中國信息,使英國人首次清晰地看到了中國的落后一面,并發(fā)現(xiàn)這次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中國形象與以往歐洲傳教士傳播的美好形象相差甚遠。正如法國學者佩雷菲特(Alain Peyrefitte,1925-1999)所認為的:“馬戛爾尼使團在西方與遠東的關系中是個轉(zhuǎn)折點。它既是一個終點,又是一個起點。它結(jié)束了一個世紀來的外交與商業(yè)上的接近;它在西方人中開始了對中國形象的一個修正階段?!雹偎赋鏊麄儼l(fā)現(xiàn)的是一個完全不同于啟蒙時代被理想化了的中國,他們竭盡全力摧毀這個神話,指責天主教傳教士們的報道為欺騙。在那之后中國形象從此黯淡了,西方人對中國文化開始從仰慕轉(zhuǎn)向排斥,從崇拜轉(zhuǎn)向鄙視。馬戛爾尼使團在訪華之際對中國進行了多方位地觀察與研究,首次深入中國內(nèi)地并看到了中國落后的一面。而那些景象,富有中國文化特色的建筑、文化習俗、人物服裝、市井民風或落后的軍事狀況與百姓生活等衰頹殘敗的一面,都由威廉·亞歷山大用圖像的形式記錄了下來。亞歷山大筆下的畫面主要以寫實紀實為主,但也或多或少帶有其東方主義心態(tài)。他和其他英國人一樣難免以自身的文化優(yōu)越感和眼光來觀看東方之中國。英國在17、18世紀工業(yè)革命后,逐漸開始強大,亦開始自我膨脹,他們開始鄙視東方,開始掠奪殖民地財富和資源,增長其霸主感,這就如法國當代哲學家??滤缘?,主體需要客體,而主體的目的不是去理解客體,而是因客體來驗證自身。所以英國的霸主地位,需要殖民地來驗證,英國的開明高貴,需要東方人的野蠻與愚昧來陪襯。美籍巴勒斯坦人薩義德(Edward Said,1935—2003)也曾在其代表作《東方學》中揭示西方的東方主義這一現(xiàn)象,即東方是一個較西方落后的形象,是一個相對于西方“自我”而存在的“他者”,東方?jīng)]有能力表述自己,他需要由西方人來進行表述并賦予其身份和存在的價值。西方和東方之間存在著一種霸權關系、支配關系、權力關系。東方被觀看,而歐洲人則是看客,用其感受力居高臨下地巡視著東方。薩義德還在其書中指出英國人的這種優(yōu)越感,“英國人能比其他任何人更多、更好地了解東方!”②endprint
在馬戛爾尼使團中有二位專職畫家,一位是使團的官方正式畫家(painter)托馬斯·?;硪晃皇侵茍D員(draughtsman)威廉·亞歷山大,其職責是畫家希基的助手。亞歷山大比?;贻p26歲,薪金也只有他的一半。而?;粝碌漠嬜鞣浅I伲饕莵啔v山大在沿途刻苦作畫。此外,使團副官帕里什中尉也是一個很好的制圖人。這三人中年紀最小的是亞歷山大,他當時25歲。亞歷山大最勤奮,所畫作品最多,影響也最大。
威廉·亞歷山大自小熱愛繪畫,他于1784年至1791年在英國皇家美術學院學習過7年繪畫,有扎實的繪畫功底,尤其擅長水彩畫,曾得到過院長喬舒亞·雷諾茲的賞識。他畢業(yè)一年后被老師朱利葉斯·西澤·尹博森(Julius Caesar Ibbetson,1759-1817)推薦給馬戛爾尼大使作隨團畫師。亞山歷大在訪問中國期間作了大量實地寫生,他在1794年從中國回英國后,又根據(jù)在中國所畫的速寫與素描創(chuàng)作了一批有關中國風情的水彩畫,部分畫作制作成版畫。他在1795-1800年間在英國皇家美術學院展出的14幅作品中,有13幅是中國題材。亞歷山大出版過兩本關于中國的書,即《中國的服裝》(1805年)、《中國人的服飾和習俗圖鑒》(1814年)?!吨袊姆b》1805年裝訂成冊由威廉·米勒在倫敦出版發(fā)行。這部書收錄48幅用腐蝕凹版印刷的版畫,以人物畫為主,亦有風景,每張畫都附有亞歷山大寫的說明文字?!吨袊说姆椇土曀讏D鑒》一書也收錄了50張圖片,其中48張圖是人物畫,表現(xiàn)中國社會各類人物和社會風俗,每張畫也都附有亞歷山大的說明。亞歷山大后來還曾在英國皇家軍事學院教授過風景畫,成為英國皇家古文物學會的會員,擔任過大英博物館古文物部的助理館員。他在49歲時逝世于老家梅德斯通。當?shù)夭┛怂估烫脼閬啔v山大做了一塊墓碑,用簡潔的語言總結(jié)了他一生的成就:他于1792年隨一個大使團去到中國,并且通過他畫筆的力量,將中國的習俗比以前更好地介紹給了歐洲。他的作品表現(xiàn)出豐富的情感和有關藝術的知識。他性情溫和,平易近人,仁厚友愛,并且具有圣潔的人格,耐心地等待由福音書所帶來的名聲,榮耀和不朽。他于1762年4月10日生于梅德斯通,并于1816年7月23日在那里去世。③威廉·亞歷山大是馬戛爾尼使團中留下畫作最多的畫家,他努力創(chuàng)作了數(shù)以千計的繪畫作品,加上他回英國后整理重新創(chuàng)作的有關中國的圖像,總計達大約3000多張。他繪制的中國圖像,成為18世紀末和19世紀英國人乃至歐洲人觀看中國社會的一個窗口,也的確讓歐洲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多地更加直觀地觀看到中國的社會風情。這些圖像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同時也是研究中英交流史及乾隆后期清朝社會的重要歷史資料。
亞歷山大所畫的素描、速寫與水彩畫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有關政治軍事方面的形象,具有一定的情報信息作用。另一類則是有關中國社會風情的畫作,表現(xiàn)民眾和文化習俗及風土人情。亞歷山大隨團到北京后,1793年9月2日馬戛爾尼率70名隨行人員從北京出發(fā),前往熱河行宮覲見乾隆皇帝。另有21人留在北京,?;蛠啔v山大都被留下。亞歷山大十分遺憾,“只離長城——這人類的奇跡,智慧的見證——50英里了,卻不得而見,乃是這次旅行中最掃興的事了。當使節(jié)團走過風景如畫的地帶,卻把畫家們強行關在北京,這簡直不可思議!”④亞歷山大是如此渴望觀看人類創(chuàng)造的奇跡長城,當然他也企望能見到乾隆皇帝。他雖然留在北京未去熱河,但當使團回京后,亞歷山大根據(jù)使團人員的口頭描述及速寫,加上想象創(chuàng)作了古北口長城及馬戛爾尼向乾隆皇帝呈遞國書等繪畫作品。使團從北京出發(fā)經(jīng)過密云向東北方向進發(fā),于9月5日到達古北口鎮(zhèn),古北口過去是一個軍事要地,有重兵駐扎,在這里,同長城相連接。馬戛爾尼和他的同伴來到長城腳下,長城據(jù)說是“唯一能從月球上見到的人工建筑物”。威廉·帕里什中尉命令他的士兵丈量城墻、巡查道和碉樓的尺寸,他們手拿筆記本從各個角度測量長城,這使中國陪同人員很惱火,懷疑英國人在作某種情報工作,實際上確實如此,該使團的兩位副官即本松中校和帕里什中尉確實帶有秘密使命,做好和談不成則進行遠征的準備!帕里什的這些測量活動正是他在執(zhí)行秘密使命的表現(xiàn)。斯當東看到長城后,感嘆道:“把這個巨大工程簡單地稱為城墻,似乎不足形容它的偉大意義?!雹菟巩敄|歷數(shù)埃及、敘利亞和米太及亞利山大的后代在里河之東,都筑過類似的工程,“但無論從工程的規(guī)模、材料的數(shù)量、人工的消耗和建筑地點上的困難來看,所有這些防線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中國長城?!雹迊啔v山大雖沒能親眼目睹長城的雄偉氣派,但他根據(jù)帕里什關于長城的草圖及速寫、記錄和描述,創(chuàng)作了《古北口長城》一畫,此畫向英國人展示了長城的偉大風采,后來半個世紀之后的另一位英國畫家阿羅姆又根據(jù)此圖再度創(chuàng)作了長城的另一幅繪畫。亞歷山大的《古北口長城》成為英國人以至不少歐洲人眼中的有關長城的基本的視覺形象,也是英國官員、軍隊了解中國防御工程的一項重要的視覺資料。他還畫了《戰(zhàn)艦》、《戰(zhàn)艦草圖》,他所畫的《戰(zhàn)艦》是一艘拋錨在寧波附近的船,可能是衛(wèi)戍艦,艦上有很多士兵,他發(fā)現(xiàn)船上的槍眼是假的,“此時的中國海軍很少有用槍炮裝備的”。這相當于將中國戰(zhàn)艦的情報用形象的方式傳遞給了英國。[KH2D][XC
亞歷山大有兩張作品再現(xiàn)了英國使團覲見乾隆的場景,其一是《馬戛爾尼單膝下跪向乾隆遞交英王信件》,另一作品是《小斯當東單腿下跪謁見乾隆》。前者畫馬戛爾尼在御幄中拾級而上,到皇帝坐著的臺上,行單腿下跪禮,向皇帝呈獻英王國書,皇帝后面及兩旁均畫有中國官員若干人,場面莊重。
威廉·亞歷山大自小熱愛繪畫,他于1784年至1791年在英國皇家美術學院學習過7年繪畫,有扎實的繪畫功底,尤其擅長水彩畫,曾得到過院長喬舒亞·雷諾茲的賞識。他畢業(yè)一年后被老師朱利葉斯·西澤·尹博森(Julius Caesar Ibbetson,1759-1817)推薦給馬戛爾尼大使作隨團畫師。亞山歷大在訪問中國期間作了大量實地寫生,他在1794年從中國回英國后,又根據(jù)在中國所畫的速寫與素描創(chuàng)作了一批有關中國風情的水彩畫,部分畫作制作成版畫。他在1795-1800年間在英國皇家美術學院展出的14幅作品中,有13幅是中國題材。亞歷山大出版過兩本關于中國的書,即《中國的服裝》(1805年)、《中國人的服飾和習俗圖鑒》(1814年)?!吨袊姆b》1805年裝訂成冊由威廉·米勒在倫敦出版發(fā)行。這部書收錄48幅用腐蝕凹版印刷的版畫,以人物畫為主,亦有風景,每張畫都附有亞歷山大寫的說明文字。《中國人的服飾和習俗圖鑒》一書也收錄了50張圖片,其中48張圖是人物畫,表現(xiàn)中國社會各類人物和社會風俗,每張畫也都附有亞歷山大的說明。亞歷山大后來還曾在英國皇家軍事學院教授過風景畫,成為英國皇家古文物學會的會員,擔任過大英博物館古文物部的助理館員。他在49歲時逝世于老家梅德斯通。當?shù)夭┛怂估烫脼閬啔v山大做了一塊墓碑,用簡潔的語言總結(jié)了他一生的成就:他于1792年隨一個大使團去到中國,并且通過他畫筆的力量,將中國的習俗比以前更好地介紹給了歐洲。他的作品表現(xiàn)出豐富的情感和有關藝術的知識。他性情溫和,平易近人,仁厚友愛,并且具有圣潔的人格,耐心地等待由福音書所帶來的名聲,榮耀和不朽。他于1762年4月10日生于梅德斯通,并于1816年7月23日在那里去世。③威廉·亞歷山大是馬戛爾尼使團中留下畫作最多的畫家,他努力創(chuàng)作了數(shù)以千計的繪畫作品,加上他回英國后整理重新創(chuàng)作的有關中國的圖像,總計達大約3000多張。他繪制的中國圖像,成為18世紀末和19世紀英國人乃至歐洲人觀看中國社會的一個窗口,也的確讓歐洲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多地更加直觀地觀看到中國的社會風情。這些圖像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同時也是研究中英交流史及乾隆后期清朝社會的重要歷史資料。
亞歷山大所畫的素描、速寫與水彩畫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有關政治軍事方面的形象,具有一定的情報信息作用。另一類則是有關中國社會風情的畫作,表現(xiàn)民眾和文化習俗及風土人情。亞歷山大隨團到北京后,1793年9月2日馬戛爾尼率70名隨行人員從北京出發(fā),前往熱河行宮覲見乾隆皇帝。另有21人留在北京,希基和亞歷山大都被留下。亞歷山大十分遺憾,“只離長城——這人類的奇跡,智慧的見證——50英里了,卻不得而見,乃是這次旅行中最掃興的事了。當使節(jié)團走過風景如畫的地帶,卻把畫家們強行關在北京,這簡直不可思議!”④亞歷山大是如此渴望觀看人類創(chuàng)造的奇跡長城,當然他也企望能見到乾隆皇帝。他雖然留在北京未去熱河,但當使團回京后,亞歷山大根據(jù)使團人員的口頭描述及速寫,加上想象創(chuàng)作了古北口長城及馬戛爾尼向乾隆皇帝呈遞國書等繪畫作品。使團從北京出發(fā)經(jīng)過密云向東北方向進發(fā),于9月5日到達古北口鎮(zhèn),古北口過去是一個軍事要地,有重兵駐扎,在這里,同長城相連接。馬戛爾尼和他的同伴來到長城腳下,長城據(jù)說是“唯一能從月球上見到的人工建筑物”。威廉·帕里什中尉命令他的士兵丈量城墻、巡查道和碉樓的尺寸,他們手拿筆記本從各個角度測量長城,這使中國陪同人員很惱火,懷疑英國人在作某種情報工作,實際上確實如此,該使團的兩位副官即本松中校和帕里什中尉確實帶有秘密使命,做好和談不成則進行遠征的準備!帕里什的這些測量活動正是他在執(zhí)行秘密使命的表現(xiàn)。斯當東看到長城后,感嘆道:“把這個巨大工程簡單地稱為城墻,似乎不足形容它的偉大意義?!雹菟巩敄|歷數(shù)埃及、敘利亞和米太及亞利山大的后代在里河之東,都筑過類似的工程,“但無論從工程的規(guī)模、材料的數(shù)量、人工的消耗和建筑地點上的困難來看,所有這些防線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中國長城?!雹迊啔v山大雖沒能親眼目睹長城的雄偉氣派,但他根據(jù)帕里什關于長城的草圖及速寫、記錄和描述,創(chuàng)作了《古北口長城》一畫,此畫向英國人展示了長城的偉大風采,后來半個世紀之后的另一位英國畫家阿羅姆又根據(jù)此圖再度創(chuàng)作了長城的另一幅繪畫。亞歷山大的《古北口長城》成為英國人以至不少歐洲人眼中的有關長城的基本的視覺形象,也是英國官員、軍隊了解中國防御工程的一項重要的視覺資料。他還畫了《戰(zhàn)艦》、《戰(zhàn)艦草圖》,他所畫的《戰(zhàn)艦》是一艘拋錨在寧波附近的船,可能是衛(wèi)戍艦,艦上有很多士兵,他發(fā)現(xiàn)船上的槍眼是假的,“此時的中國海軍很少有用槍炮裝備的”。這相當于將中國戰(zhàn)艦的情報用形象的方式傳遞給了英國。[KH2D][XC
亞歷山大有兩張作品再現(xiàn)了英國使團覲見乾隆的場景,其一是《馬戛爾尼單膝下跪向乾隆遞交英王信件》,另一作品是《小斯當東單腿下跪謁見乾隆》。前者畫馬戛爾尼在御幄中拾級而上,到皇帝坐著的臺上,行單腿下跪禮,向皇帝呈獻英王國書,皇帝后面及兩旁均畫有中國官員若干人,場面莊重。
威廉·亞歷山大自小熱愛繪畫,他于1784年至1791年在英國皇家美術學院學習過7年繪畫,有扎實的繪畫功底,尤其擅長水彩畫,曾得到過院長喬舒亞·雷諾茲的賞識。他畢業(yè)一年后被老師朱利葉斯·西澤·尹博森(Julius Caesar Ibbetson,1759-1817)推薦給馬戛爾尼大使作隨團畫師。亞山歷大在訪問中國期間作了大量實地寫生,他在1794年從中國回英國后,又根據(jù)在中國所畫的速寫與素描創(chuàng)作了一批有關中國風情的水彩畫,部分畫作制作成版畫。他在1795-1800年間在英國皇家美術學院展出的14幅作品中,有13幅是中國題材。亞歷山大出版過兩本關于中國的書,即《中國的服裝》(1805年)、《中國人的服飾和習俗圖鑒》(1814年)?!吨袊姆b》1805年裝訂成冊由威廉·米勒在倫敦出版發(fā)行。這部書收錄48幅用腐蝕凹版印刷的版畫,以人物畫為主,亦有風景,每張畫都附有亞歷山大寫的說明文字?!吨袊说姆椇土曀讏D鑒》一書也收錄了50張圖片,其中48張圖是人物畫,表現(xiàn)中國社會各類人物和社會風俗,每張畫也都附有亞歷山大的說明。亞歷山大后來還曾在英國皇家軍事學院教授過風景畫,成為英國皇家古文物學會的會員,擔任過大英博物館古文物部的助理館員。他在49歲時逝世于老家梅德斯通。當?shù)夭┛怂估烫脼閬啔v山大做了一塊墓碑,用簡潔的語言總結(jié)了他一生的成就:他于1792年隨一個大使團去到中國,并且通過他畫筆的力量,將中國的習俗比以前更好地介紹給了歐洲。他的作品表現(xiàn)出豐富的情感和有關藝術的知識。他性情溫和,平易近人,仁厚友愛,并且具有圣潔的人格,耐心地等待由福音書所帶來的名聲,榮耀和不朽。他于1762年4月10日生于梅德斯通,并于1816年7月23日在那里去世。③威廉·亞歷山大是馬戛爾尼使團中留下畫作最多的畫家,他努力創(chuàng)作了數(shù)以千計的繪畫作品,加上他回英國后整理重新創(chuàng)作的有關中國的圖像,總計達大約3000多張。他繪制的中國圖像,成為18世紀末和19世紀英國人乃至歐洲人觀看中國社會的一個窗口,也的確讓歐洲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多地更加直觀地觀看到中國的社會風情。這些圖像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同時也是研究中英交流史及乾隆后期清朝社會的重要歷史資料。
亞歷山大所畫的素描、速寫與水彩畫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有關政治軍事方面的形象,具有一定的情報信息作用。另一類則是有關中國社會風情的畫作,表現(xiàn)民眾和文化習俗及風土人情。亞歷山大隨團到北京后,1793年9月2日馬戛爾尼率70名隨行人員從北京出發(fā),前往熱河行宮覲見乾隆皇帝。另有21人留在北京,希基和亞歷山大都被留下。亞歷山大十分遺憾,“只離長城——這人類的奇跡,智慧的見證——50英里了,卻不得而見,乃是這次旅行中最掃興的事了。當使節(jié)團走過風景如畫的地帶,卻把畫家們強行關在北京,這簡直不可思議!”④亞歷山大是如此渴望觀看人類創(chuàng)造的奇跡長城,當然他也企望能見到乾隆皇帝。他雖然留在北京未去熱河,但當使團回京后,亞歷山大根據(jù)使團人員的口頭描述及速寫,加上想象創(chuàng)作了古北口長城及馬戛爾尼向乾隆皇帝呈遞國書等繪畫作品。使團從北京出發(fā)經(jīng)過密云向東北方向進發(fā),于9月5日到達古北口鎮(zhèn),古北口過去是一個軍事要地,有重兵駐扎,在這里,同長城相連接。馬戛爾尼和他的同伴來到長城腳下,長城據(jù)說是“唯一能從月球上見到的人工建筑物”。威廉·帕里什中尉命令他的士兵丈量城墻、巡查道和碉樓的尺寸,他們手拿筆記本從各個角度測量長城,這使中國陪同人員很惱火,懷疑英國人在作某種情報工作,實際上確實如此,該使團的兩位副官即本松中校和帕里什中尉確實帶有秘密使命,做好和談不成則進行遠征的準備!帕里什的這些測量活動正是他在執(zhí)行秘密使命的表現(xiàn)。斯當東看到長城后,感嘆道:“把這個巨大工程簡單地稱為城墻,似乎不足形容它的偉大意義?!雹菟巩敄|歷數(shù)埃及、敘利亞和米太及亞利山大的后代在里河之東,都筑過類似的工程,“但無論從工程的規(guī)模、材料的數(shù)量、人工的消耗和建筑地點上的困難來看,所有這些防線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中國長城?!雹迊啔v山大雖沒能親眼目睹長城的雄偉氣派,但他根據(jù)帕里什關于長城的草圖及速寫、記錄和描述,創(chuàng)作了《古北口長城》一畫,此畫向英國人展示了長城的偉大風采,后來半個世紀之后的另一位英國畫家阿羅姆又根據(jù)此圖再度創(chuàng)作了長城的另一幅繪畫。亞歷山大的《古北口長城》成為英國人以至不少歐洲人眼中的有關長城的基本的視覺形象,也是英國官員、軍隊了解中國防御工程的一項重要的視覺資料。他還畫了《戰(zhàn)艦》、《戰(zhàn)艦草圖》,他所畫的《戰(zhàn)艦》是一艘拋錨在寧波附近的船,可能是衛(wèi)戍艦,艦上有很多士兵,他發(fā)現(xiàn)船上的槍眼是假的,“此時的中國海軍很少有用槍炮裝備的”。這相當于將中國戰(zhàn)艦的情報用形象的方式傳遞給了英國。[KH2D][XC
亞歷山大有兩張作品再現(xiàn)了英國使團覲見乾隆的場景,其一是《馬戛爾尼單膝下跪向乾隆遞交英王信件》,另一作品是《小斯當東單腿下跪謁見乾隆》。前者畫馬戛爾尼在御幄中拾級而上,到皇帝坐著的臺上,行單腿下跪禮,向皇帝呈獻英王國書,皇帝后面及兩旁均畫有中國官員若干人,場面莊重。
威廉·亞歷山大《馬戛爾尼單膝下跪向乾隆遞交英王信件》、《小斯當東單腿下跪謁見乾隆》另一張畫作是表現(xiàn)小斯當東也行單腿下跪禮接受皇帝恩賜這一場景的水彩畫?;实劢右婑R戛爾尼及斯當東等人時,雙方交談,均需翻譯。后皇帝問使團中有無會說中國話的,特使回答有一見習童子,不到十三歲,會講些中國話,這樣皇帝要小斯當東謁見皇上。這位童子被帶到皇帝御座前,皇帝很滿意童子的答話,并見其活潑可愛,欣然從自己腰帶上解下一個檳榔荷包親自賜與小斯當東?;实凵砩系娜魏螙|西都是無價之寶,從他身上解下荷包賜給外國童子,當然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恩典。斯當東及馬戛爾尼都比較詳細地用文字記錄了這一場面。亞歷山大則很細致地結(jié)合他們的描述畫了小斯當東謁見乾隆一畫。畫的中間是乾隆皇帝坐在御座上左手遞荷包,小斯當東左腿下跪伸右手去接皇帝的荷包。亞歷山大還在舟山、北京及運河沿岸的兵站等地觀察,畫了若干張有關士兵、兵站等軍事題材的繪畫,這些繪畫向英國提供了有關中國軍隊及武器、兵站等方面的視覺圖像,雖然亞歷山大本人不一定了解本松和帕里什所帶英國政府關于收集中國軍事情報的秘密任務,但從英使團配備64門火炮、隨行人員中所帶50名炮兵和步兵的安排中,他也應該知道了解中國軍事的重要性。因此他對士兵、兵站、武器的觀察和用圖畫記錄與再現(xiàn)這些軍事內(nèi)容,也就是其畫中應有之事。英國使團進入中國浙江舟山港口后,舟山總兵派了士兵陪同使團成員在城中游覽。亞歷山大畫了《舟山的士兵》一畫。畫中清兵站立,成為畫中主體形象,這位士兵右手持火槍,左手握一把刀尖向前的腰刀。士兵的背后是個兵站的建筑物,一隊士兵整齊地排列著準備執(zhí)行軍禮任務,畫的左邊是海水。士兵的衣服、帽子、鞋子、火槍都畫得很細致。這幅畫由亞歷山大自己寫下了一段說明和評論,他說,中國軍隊在訓練上相當差,軍隊的力量僅僅存在于數(shù)量上,由于對軍事序列的無知,軍隊在戰(zhàn)斗中不可能得到補償,戰(zhàn)爭的勝利“僅寄希望于士兵個人的勇氣”。而軍裝相當累贅,南方士兵穿著簡直要窒息。他畫的《兵器陳列架》,類似于一張靜物畫,展示清軍步兵、騎兵、炮兵和弓箭手所使用的各種武器,在靠近城墻的軍事哨所、武器庫和衛(wèi)兵軍營里都可以看到這樣的兵器陳列架。關于火槍的使用,亞歷山大還畫了一張《手持火繩槍的軍人》。揭露軍人所戴頭盔雖然看上去很威風,卻是用多層硬紙制成的,士兵的槍看上去是葡萄牙人介紹給中國的老式火槍。雖然火藥在中國發(fā)明比歐洲早,但火藥在中國主要用來做禮花禮炮,對火槍的設計也遠遠落后于歐洲人的。英國使團帶給清朝宮廷的禮物中的連發(fā)式火槍、榴彈炮、銅炮、軍艦模型,并未引起清朝官員和皇帝的重視,由此可見清朝官員對外國軍事力量的變化毫無敏感性,而相反英國軍官以至畫家均在細致研究中國的軍力的軍事裝配,這形成鮮明對比和不對稱性。
亞歷山大在觀察中國軍事及官兵武器的過程中,常常和歐洲軍事進行比較。如他在《穿著常服的士兵》這張畫的說明中說:“中國的軍隊不能視為是強大的。他們的部隊先天柔弱,缺乏歐洲士兵那種勇氣?!薄八麄兊亩痰妒綐与m粗笨,但鋼都相當于西班牙最好的。”他說中國的弓需要70-100磅的力量才能拉開,弦是用絲線極質(zhì)密的編織而成,而箭的制作工藝很高,帶有鋼制的箭頭。他所畫的《士兵肖像》,顯示士兵服裝寬袍雍腫,“中國軍裝笨拙,不舒服且有害”,外表看來隊伍雄壯,有光彩,但近看他們穿戴的鎧甲,比棉制服裝好不了多少。亞歷山大畫了《戰(zhàn)虎》士兵,因為這些步兵的衣服帶有條紋,帽子帶有耳朵,看起來象老虎。由柳條編的可以抵抗很沉重刀劍的盾牌上面畫的是一個想象中的怪物的臉,盾牌上的虎頭紋,都是為了嚇跑敵人。就像希臘神話中三個蛇頭姐妹戈耳戈(Gorgon)見到她們的人都會變成石頭一樣。在亞歷山大看來,中國步兵的訓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姿態(tài),像江湖藝人蹦來跳去翻跟斗,軍隊出征時,必須代表天、地、月亮、五行、五爪蛟龍或神龜?!扒遘姷恼麄€策略都非?;奶瓶尚??!雹咚€畫了《兵站》,兵站建筑物上飄揚著黃色清朝旗幟,兵站前,五位排列一行的士兵在執(zhí)勤,右邊另有一位士兵站立。英使團在沿途經(jīng)過時見到多處兵堡,便有5至6位士兵換上制服,排成整齊的列隊,放三響禮炮向經(jīng)過的使團船只致敬。而馬戛爾尼也已揣摩出這不單是在向自己的使團表示敬意,其中還含有示威的暗示。而實際上,那些行禮又在其使團面前自行暴露了天朝的兵力落后的狀況。
無論是馬戛爾尼、斯當東,還是本松、帕里什以及畫師亞歷山大,都對中國軍隊、武器表示了極大的關注,除好奇之外,這些英國使團的首領、軍官和畫家確實帶有收集軍事情報的任務。而亞歷山大則將這些情報用形象直觀的方式畫了出來,呈現(xiàn)給英國政府和民眾。令我們驚訝的是,亞歷山大這位26歲剛從皇家美術學院畢業(yè)的畫家,居然具有強烈的軍事敏銳感和對英國國家的責任心。例如他了解中國軍隊的建制,“包括騎兵和步兵,由180萬人組成”。他觀察到中國軍隊在組織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軍隊,一種是韃靼軍(滿族人軍隊),他們駐扎在邊界和全國要塞之地;另一種是漢軍,駐扎在小城鎮(zhèn)或村子里以維持治安,做地方警察的工作,以及收稅、護衛(wèi)糧倉和援助地方官吏。亞歷山大既不是軍人,也不是政要,只是一位年輕的畫家,但他作為正在向世界擴展中的大英帝國國民來說,為了他的國家利益,也自然地將目光投向了中國的政治、軍事,通過對中國皇帝、官員、兵站、軍人、武器以及長城、碉堡等的描繪,為英國提供了有關中國政治軍事最直觀的視覺情報,并將中國軍隊整體上的虛弱無能、武器裝配的落后,軍隊的訓練的荒唐等信息披露給英國。他用圖像向英國政府、軍隊和民眾提供的信息是,中國軍隊外強中干,不堪一擊。這為英國政府40多年后發(fā)動鴉片戰(zhàn)爭提供了視覺信息支持。
五亞歷山大所畫中國題材繪畫作品,內(nèi)容很豐富。英國使團進入中國后,經(jīng)過浙江、山東、河北、江蘇、江西、廣東等省市。經(jīng)過的島嶼、河流、村鎮(zhèn)和城市,有舟山、定海、登州、白河、大沽、天津、通州、北京、古北口、熱河(承德),并沿運河航行,路經(jīng)溫榆河、汶河、微山湖、黃河、長江、錢塘江、鄱陽湖、揚州、蘇州、杭州、常山鎮(zhèn)、南贛府、南安府,最后抵廣州出海返國。英國使團雖然經(jīng)過的是沿海諸省及運河沿途,但南北跨度大,民俗異彩紛呈,亞歷山大雖然在運河終點杭州被馬戛爾尼安排去舟山登上英船,未能從陸路到江西、廣東省域參觀,但他畢竟隨使團參觀了不少地方。他創(chuàng)作的繪畫,除了有關軍事題材外,另一部分即是有關民風民俗、百姓生活的內(nèi)容,特別是對直接從事勞動的生產(chǎn)者和匠人、商販、苦力、刑徒、戲劇雜耍等方面的描繪,揭示了低層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今天我們從社會學的角度進行解讀亦有一定意義。這些作品作為“他者”從另一視角反映中國下層社會狀況,也使英國人了解大清帝國的另一番景象。在亞歷山大的畫作中,其中有不少是表現(xiàn)清朝百姓的日常生活與人物肖像。1793年,是康乾盛世的末期。清朝建立后,社會比較穩(wěn)定,經(jīng)順治、康熙、雍正至乾隆四代皇帝治理,經(jīng)濟社會都得到了一定發(fā)展。但基層民眾生活仍顯艱難。例如亞歷山大畫的《纖夫吃飯圖》,表現(xiàn)纖夫艱辛的生活,他們坐在地上圍著一個爐子,爐子上的鍋中放了些白米飯,沒有菜,他們衣著簡陋,有一戴著破斗笠的男子,端著碗,用筷子大口往嘴里扒米飯。旁邊還有拉纖的繩索。英使團觀察到,遇到逆風或逆流搖不動槳或力量不夠時,就用纖拉著船走。另一張作品《拾糞的孩子》,畫一小孩光頭留一轡辮子,背著篾簍糞筐,蹲著用鏟子正在地上拾起糞便,小女孩穿著肥大的蘭布褲子,纏著小腳,背著糞簍,拿著鏟子,亦來加入拾糞。這些糞便被收集起來曬干,做成餅狀來出售。亞歷山大了解到,這是中國最底層中許多家庭的生計,通常是老人和孩子的活計。當英國使團的車隊在旅行時,英國人看到拾糞的孩子們跟在馬的后面,尋求能碰上馬拉糞便的機會,亞歷山大看到這一情景覺得非常滑稽。這一拾糞的情景,給亞歷山大留下深刻印象,他繪成圖畫,讓英國人目睹中國下層社會的艱辛生活。其他反映底層民眾生活的圖畫,還有運貨的車夫、抬轎子的窮人以及乞丐、家仆等。endprint
此外,亞歷山大對中國風俗的觀察,還包括對達官貴族、婦女兒童等社會人物的描繪。使團到達天津后,北京朝廷派來一文一武兩位官員喬人杰和王文雄全程陪同,處理接待使團相關事宜。亞歷山大畫了文官《抽旱煙的喬大人》,他的樣子很莊重,看上去是一位有淵博知識的人,他曾在一個王府里作過家庭教師,是一位博學之士,被畫得舉止文雅,抽著旱煙。而另一張畫是《中國軍官王文雄》,他被畫得直率、大膽、勇敢,具備軍人應有的品質(zhì),他一手拿弓,一手按著掛著的腰刀,神情鎮(zhèn)定堅毅。亞歷山大還畫了《穿便裝的官員》、《官員和仆役》、《皇帝的轎夫》、《上層社會的母子與仆人》等。《上層社會的母子與仆人》畫一穿著破舊服裝的農(nóng)婦,正為一貴婦人和孩子撐傘遮陽。另一張《貴婦人》,畫京城上流社會一位漂亮的纏足年輕女子,身著綠色鄉(xiāng)花綢袍,一手拿煙袋,一手托一只翠鳥,身后背景是北京西直門附近的花園。其他作品還有表現(xiàn)婦女理棉線的《農(nóng)婦》,以及《掃墓》、《送葬》等特別風俗。亞歷山大發(fā)現(xiàn)歐洲人將白色視為快樂的象征,用在婚禮上,但中國人則相反,將白色視為悲哀的象征,用在葬禮上。
另一類作品,是亞歷山大所畫的各種手藝人和小商小販?!读鲃予F匠》畫中鐵匠右手在拉風箱,左手將鐵桿放在火中熔煉,旁邊竹籮筐中放著打成的各種刀具、火鉗等鐵器工具。亞歷山大在配圖文字中說:“在所有的東方民族中,都有一個奇異的特征,即各門藝術中最精美技藝的標本往往是用最簡單、最笨拙的工具完成的。而且手藝人很少是在固定的工棚里工作,一般都是挑著他們的鋪子和器械,在鄉(xiāng)間到處轉(zhuǎn)悠?!雹噼F匠用的風箱有時也當?shù)首幼蜓b工具,剃頭匠把他們的挑子作為座椅,鈿木工用他的尺作為手杖,而他們將收藏工具的箱子用作工作凳,“無論在印度還是在中國,都有成千上萬的人采取這樣的權宜之計。”⑨表現(xiàn)其他工匠技術活動的還有《裁縫匠》、《剃頭匠》、《煙袋匠》、《燈籠匠》等。如《燈籠匠》一畫,所繪一位售賣燈籠的男子,背著一大筐不同形狀的燈籠,無論斯當東還是亞歷山大都對中國的燈籠制作工藝表示稱贊,亞歷山大感嘆,沒有一個民族能像中國人那樣發(fā)現(xiàn)燈光和火,也沒有一個民族能像中國人那樣把燈籠做得如此漂亮。這些燈籠既有用紙做的,也有用絲綢和玻璃做的罩子,并有各種裝飾框架,還掛上不同顏色的纓穗。正月十五每個人都會帶上燈籠,五顏六色,形態(tài)多姿,在英國人看來是一道絕妙的民俗風景線。雖有諸如燈籠制作工藝精巧之類的贊嘆,但英國使團從這些游方鐵匠、裁縫等手工藝個體生產(chǎn)者中,也基本了解到,中國沒有成規(guī)模的工業(yè)生產(chǎn),手工藝工人也不在工廠里工作,而是帶著他們的工具走街串巷,且技術簡單,科學成份不高。當時英國的采礦業(yè)以及冶鐵業(yè)已十分發(fā)達,謝菲爾德、利茲等城市的工業(yè)蒸蒸日上,高爐林立,鐵水滾滾。蒸汽機和水力鼓風機的發(fā)明,大大提高了工業(yè)生產(chǎn)效率,謝菲爾德一個城市的鋼產(chǎn)量,占到全歐洲的一半。在亞歷山大看來一邊是英國頗具規(guī)模的冶鐵工廠,一邊是中國走街串巷的個體游方鐵匠,對比鮮明,先進與落后,一目了然。此外,英國當時的紡織工廠亦得到快速發(fā)展,相對于中國的個體裁縫,也是天壤之別。通過對中國的個體手工者的考察與描畫,在英國人的眼中,中國社會生產(chǎn)力仍很落后,還處于個體手工的農(nóng)業(yè)社會,與工業(yè)文明的英國相比,差距很大。
英國使團訪華的重要目的是要拓展商業(yè)貿(mào)易,使團成員到中國后,自然也很關注中國的商業(yè)活動。當然他們接觸到的主要是沿途看到的一些小商小販,亞歷山大將這些觀察到的形象,畫成水彩畫。其中《商人與算盤》一畫,畫一小商在桌子上正認真地用算盤算帳。斯當東在通州一個商店里第一次見到算盤,十分好奇。歐洲各國人使用阿拉伯數(shù)字符號,以十進位進行計算,中國人則用算盤進行計算,亞歷山大也很驚訝,在廣州稱幾千箱茶葉或大包貨物時,都離不開算盤。在歐洲人能夠計算他的帳目很久以前,中國的財政部門就能統(tǒng)一地命名他們的總帳。亞歷山大還畫了《販糧人》、《賣檳榔人》、《賣茶水的婦人》、《賣燕窩的商人》、《販書人》、《推車貨郎》等反映個體商人活動的繪畫。亞歷山大觀察到,在中國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拿到街上去賣,攜帶的辦法就是把東西放在箱或筐里,用扁擔挑到街上即可出賣。這些現(xiàn)象說明,乾隆時期,中國的小商品市場還比較活躍。而像售書和貨郎在亞歷山大看來,則別有情趣?!敦湑恕樊嬕皇圪u書者,坐在裝書的箱子上,由活動支架撐起一塊桌板,上面擺著一些待售的書籍,賣書者一手握著煙桿在悠閑地吸煙,一手翻開桌板上的書頁。在此幅畫的說明中,[JP3]亞歷山大認為中國人在文學和科學上沒有取得大的進步,最優(yōu)秀的書是關于中國歷史的、道德的或法律實踐方面的。他對中國的文學和戲劇估計存在誤解,中國的文學從詩經(jīng)、楚辭、漢賦到唐詩、宋詞均取得很高的成就。至于戲劇元明清也得到很快發(fā)展,出現(xiàn)了關漢卿《竇娥冤》、王實甫的《西廂記》等名作。但亞歷山大將中國戲劇同希臘古代戲劇相比,說中國戲劇采取了同希臘戲劇相同的方法,但不如希臘戲劇好。這一看法是偏頗的。另他聽說了由孔子編著的四部書被稱為《四書》,是有價值的。他還考察中國書的印刷,沒有像他們用活字印刷,而是按每頁的大小雕成木板進行印刷。實際上,所謂活字印刷,正是宋代畢昇發(fā)明,后傳到歐洲去的。由此可以看出,亞歷山大選擇畫《販書人》,也是為了探討中國的文化特點,不過存在一些誤讀和誤解。
《推車貨郎》一畫也頗具特點。早在宋代李嵩就畫過《貨郎圖》,中國早在宋代就存在這種流動的“小商品商店”即貨郎,售貨人將老百姓需要的小商品運到鄉(xiāng)下,方便村民購買。李嵩畫的《貨郎圖》是售貨人肩挑兩大簍貨物去賣,而亞歷山大畫的《推車貨郎》,是售貨人手推車子,貨物被裝在一長方形無蓋的木箱子里面,由于是順風,車子的左右兩邊插的竹竿上張了一塊有四個破洞的灰色布作為風帆,可以借風力而減少推車者的勞動強度。顯然以風助力及推車貨郎的習俗使亞歷山大很感興趣,他不僅畫了此畫,并引用英國詩人彌爾頓(1608-1674)詩中的詩句:“在不毛之地上獨特的光亮,那是中國人用帆和風在駕車,是他們的智慧的手推車之光?!雹怆m然亞歷山大用獵奇的眼光看待《推車貨郎》等中國風俗,雖然他也知道在廣州交易茶葉有上千斤的成交量,雖然他也看到任何東西都能拿到街去賣,但在他們眼中,這畢竟都是一種自給自足的小買賣,商品貿(mào)易不成規(guī)模,特別是中國人很少主動和海外進行貿(mào)易,這些都制約了中國的商品生產(chǎn),這與英國發(fā)達的商品經(jīng)濟和商業(yè)貿(mào)易無法同日而語。endprint
亞歷山大對中國社會的觀察可以說是多方位的,他還描繪了文藝表演、民間表演之文化活動中的人物與場景。亞歷山大、馬戛爾尼及斯當東看慣了西方戲劇和聽慣了西方管弦樂后,再聽中國音樂和看中國戲劇,他們很不習慣,并處處拿西方的音樂戲劇做標準,來衡量和評價中國音樂和戲劇,難免出現(xiàn)誤解和“誤聽”。如亞歷山大認為中國人雖和其他民族一樣,有各種各樣的樂器,但這些樂器都很“平庸”,所產(chǎn)生的音樂效果“簡直糟糕透頂”。他還認為中國人的耳朵最喜歡聽聲音比較響亮的樂器,如銅鑼、銅鼓、高音嗩吶、鈴鐺和鈸等,至于輕柔的弦樂,亞歷山大聽起來,“它的嗚咽聲頗似一架風弦琴”。顯然由于中國和歐洲樂器有差別,音樂的風格肯定不一樣,欣賞音樂的耳朵也不同,各有特點,不能以本國的音樂來否定其他國家的音樂。亞歷山大所畫的《穿街走巷的樂師》,畫一位巡回演奏的樂師坐在他的樂器箱上,正在彈月琴,他光著腳,但兩只赤腳正用于演奏。右腳趾夾著一小鼓槌在打著放在地上的一面小鼓,左腳趾夾著鈸的把正在和地上另一面鈸撞擊,這位樂師既能用手彈琴,又能用雙腳擊鼓打鈸,進行伴奏,也許他還能唱幾句,一個人簡直像一個小樂隊。他的旁邊的布袋里還露出一桿竹笛和一個嗩吶,另一邊放著一個木魚。這告訴觀眾這幾種樂器,他都能演奏。雖然這位樂師技藝精巧,多才多識,但在亞歷山大看來,無論是這位樂師的演奏方式,還是他的那幾件樂器,都不過是些小把戲,不能和他們的歐洲管弦樂隊的和聲樂相比較。
亞歷山大對中國的舞臺戲劇表演,亦有較強的好奇心,他畫了《廣州的戲園》、《女伶》、《揮舞刀斧的武生》等繪畫,對武生的裝扮、服飾及武生的勇猛動作,都作了細致描繪?!稄V州的戲園》則將戲劇表演的場面加以描繪。但他們對中國戲劇看不習慣,對表演的題材內(nèi)容、唱腔與對白也聽不懂,故多作否定。18世紀后期,中國的戲劇已比較發(fā)達和普及,是貴族和百姓欣賞藝術表演和娛樂的重要方式。亞歷山大在抵達天津時,還畫了《天津的水畔戲臺》,戲劇表演正在河邊戲臺上進行,兩旁和臺下站滿了觀眾正在觀看戲劇,就連撐船路過的船夫們也要抓住機會看上幾眼。由此可以看出戲劇的普及。1793年12月馬戛爾尼使團至廣州,20日早晨使團成員即聽到所住花園中的戲園優(yōu)伶已粉墨登場演出,馬戛爾尼詢問,方知是中國官員特地安排演劇從早至暮不息,以示招待客人之隆重。馬戛爾尼開始大驚,后認為“金鼓之聲足喧擾人耳,不能治事”。實為兩廣總督專門從南京召來的最好京劇團為英國使團演出。馬戛爾尼不能欣賞中國的京劇奧妙,他對于中國樂器的尖利聲音和銅鑼聽不習慣,對京劇演員評價“服裝非常華麗,然而動作過于夸張,對白極其粗魯”。B11馬戛爾尼找借口辭掉了戲劇演出。中國的精品戲劇在馬戛爾尼看來只是“夸張”和“粗魯”,這說明不同民族的文化差異常常會帶來如此大的偏見。
總之,亞歷山大的中國題材繪畫,內(nèi)容涉及面很廣,既有政治、宮廷、軍事方面的情報信息繪畫,也有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官兵、仆人、漁民、兒童、婦女、手工業(yè)者、小商小販,戲劇演員、樂師等,勾畫了一幅乾隆時期的風俗圖。有關內(nèi)容和圖像傳遞到英國,使英國人更加清楚地了解中國社會,修正了以往對中國的看法。18世紀中期之前,由于歐洲傳教士對中國的正面宣傳,以及17、18世紀歐洲流行“中國風”,他們對中國的想象中的印象,是一個地域廣大、物產(chǎn)豐富、禮制文明、工藝精巧、統(tǒng)治有序的東方帝國。但通過馬戛爾尼訪華團的深入觀察了解,以及亞歷山大的畫作形象,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以下幾個大問題。
一是中國軍隊和武器裝配落后,都是弓箭、刀及落后的火繩槍,艦船上也無火炮。比英國的海陸軍及裝配要差得遠,如英國開戰(zhàn),中國將不堪一擊。亞歷山大的部分軍事題材的繪畫,給英國政府和軍隊起到軍事情報作用。
二是中國社會貧富差別大,矛盾突出,宮廷和官員的享樂同低層人的艱辛生活形成鮮明對比,社會不公現(xiàn)象嚴重。有關犯罪和刑罰的作品,亞歷山大畫了《打板子》、《穿耳刑》、《審妓女》、《木枷椅》、《靠在樹下的囚徒》、《押解犯人》等作品,打破了法國思想家伏爾泰關于中國是一個仁慈國度,靠《論語》治世的神話。
三是亞歷山大對游方鐵匠等手藝人及小商小販的描繪,使英國人看到中國社會生產(chǎn)力較低,沒有近代工業(yè),還停留在封建手工業(yè)階段,而小商小販也是一種自給自足性的。這兩點與英國和歐洲大陸的工業(yè)發(fā)達國家比較,其科技工業(yè)文明程度和國內(nèi)國外商業(yè)貿(mào)易這兩方面,中國都無法與西方國家比較。
這三方面的內(nèi)容和圖像改變了英國人乃至歐洲人對中國的看法,中國成為一個徒有其名不堪一擊的虛弱之國,是一艘即將撞沉的破船。這些都為維多利亞時期對中國發(fā)動鴉片戰(zhàn)爭,埋下了深深地歷史伏筆。隨著東西文化交流研究的深入,威廉·亞歷山大及其有關中國的畫作引起西方學者的重視,其作品亦是我們認識清朝社會狀況、外交關系,以及認識18世紀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視覺圖像資料。將威廉·亞歷山大描繪中國的圖像作為一面鏡子,使我們能借助英國之他者的眼光來反觀自身,有助于對自我文化認知的深化和對中國近代歷史的反思。(責任編輯:徐智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