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迪

小姑子的苦惱

哥哥任正離婚了。這事讓任萌震驚了好久，當(dāng)初嫂子不顧家人反對，從上海“下嫁”到西安郊區(qū)，多年來與哥哥感情甚好，生了兩個可愛的兒子，怎么說離就離了？

震驚歸震驚，她也不想多管這事。感情這東西，旁觀者再清也沒用，哪怕是親妹妹，說多了她哥也煩。她不去煩任正，任家老太太倒是來煩她了。

老太太以前偏心，覺得要靠兒子養(yǎng)老，任萌大學(xué)沒畢業(yè)就搬出去單過。現(xiàn)在兒子不聽話，每天喝得爛醉，兩個孩子最大的才6歲最小的3歲，爺仨都要人看著。老太太孤立無援，總算想起自己還有件貼心小棉襖，開始三天兩頭打電話催女兒回家：“你今晚必須回來住，你哥又喝醉了，兩個小孩我哪看得過來，飯都沒法做了！”

照看小孩就算了，沒幾天又被老太太半哄半騙地扯著去干涉哥的婚姻抉擇：老人想讓兒子復(fù)婚，偏偏兒子沒那個心思，他在初中同學(xué)會上與初戀王萍舊情復(fù)燃了。老太太一直不喜歡王萍，拗不過兒子，只好找女兒當(dāng)援兵。

任萌覺得事情大發(fā)了。老太太和兒子不對付，自己夾中間搞不好就會變炮灰。偏偏她拿自己的親人沒轍。

前陣子哥哥和她談：“你嫂子離婚時那么絕情，連孩子都不要，想起來我到現(xiàn)在都生氣！媽還想我跟她復(fù)婚，絕對不可能！”頓了頓，他又盯著任萌疑惑道：“再說，你嫂子怎么可能想和我復(fù)婚?！?/p>

哥這話里似乎還有點挽留的意思，可她也不好順著這點猜測就勸哥回頭。他前面那段話說得對，一個女人連孩子都不要了，還有什么可挽留的！再則說，嫂子提出的離婚原因也小題大做，哥醉酒后在不清醒的狀態(tài)下扇了她一巴掌，夫妻間吵架偶爾碰到了對方手腳再正常不過了，嫂子卻非認為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說男人打一次就有第二次，說這是已不愛她的表現(xiàn)……太矯情。

平心而論，任萌更喜歡王萍。她比嫂子漂亮，有親和力，對這段感情也挺真誠，和任正好了兩個多月，在北京工作的她還特地請了半個月假回西安，隔兩天就到家里拜訪，每次都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老太太不待見，她也照樣一口一個“妹妹、伯母”親熱地叫著，還努力和兩個孩子打成一片。

可任萌也信服老太太的經(jīng)驗，她看人的眼光總十拿九穩(wěn)：“妻子還是原配的好，你今后就懂了……我這是不想你哥重蹈覆轍，你幫媽，就是幫你哥啊。”

兩邊都來拉攏她，任萌覺得自己的心就像墻頭草，誰一開口就倒向誰。

再次動搖的立場

老太太卻不只是說說而已。

哥離婚沒幾天時，62歲的老太太就曾將兩個孫子托付給鄰居，獨身前往遠在3000公里外的上海尋兒媳，到了那邊低聲下氣地想替兒子給兒媳一家認錯，結(jié)果吃了閉門羹。

嫂子一家如此狂傲，任萌以為老太太回來后會死心，沒想到，老太太纏著她教自己上網(wǎng)。剛學(xué)會點皮毛，老太太就申請了QQ，只加了兒媳一個好友，每天逮著機會就勸說她回家，用笨拙的手指慢吞吞地打字，說任正一直在后悔，說孩子想她了……各種感化。

任萌一面感動，一面納悶。嫂子一向很冷漠，這么多年來，與她和老媽的關(guān)系也不咸不淡，老媽干嗎如此偏袒她？

老太太卻是有前車之鑒的。隔壁王姐家兒子離婚后，娶了新媳婦又生了孩子，新媳婦一開始也特別熱情，結(jié)婚后卻處處和婆婆作對，還不把老公前妻的兒子當(dāng)回事?！澳呛⒆幽阋娺^吧，5歲，以前多活潑，現(xiàn)在都不怎么說話，看人的眼神都顯得特別卑微?！焙螞r這樣的事可不止王姐一家。

半年后，老太太的努力終于換來兒媳的妥協(xié)?！澳闵┳诱f了，只要你哥去接她，她就跟你哥復(fù)婚，好好過日子?！边@天，任萌一到哥哥家，就被老太太拉到廚房做最后通牒，“你哥早把我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了，你的話他興許能聽，你趕緊勸他去上海接你嫂子。不然這事黃了，你耽誤你哥一輩子的幸福?！?/p>

老太太怎么把哥哥的幸福算到自己頭上了，任萌又好氣又好笑。她故意唱反調(diào)：“媽，王萍多好，每次來都下廚做飯。對兩個孩子也細心，吃魚都把魚刺挑得干干凈凈的才放孩子碗里。再說，哥喜歡王萍，郎情妾意豈是外人所能干預(yù)的？”

老太太翻了翻眼皮，不以為然地說：“你哥王萍不是一路人，他們走不到一起?！毖院喴赓W，任萌卻懂這背后的含義。哥和王萍的戀愛太脆弱，異地戀，收入懸殊——王萍在北京，年薪三十萬元；哥哥在西安郊區(qū)當(dāng)個小診所醫(yī)生，年薪不到十萬元，還帶著兩個孩子。

“王萍未必會嫁給你哥，此時此刻出現(xiàn)，倒耽擱了你哥和嫂子的復(fù)合時機?！崩咸脽岽蜩F給小女兒洗腦。

孩子不能沒有母親

任萌第一次認真考慮起媽的建議。媽說的有理，婚姻不能光看現(xiàn)在的感情，麻煩事婚后多著呢。但如果聽媽的，她一定會得罪王萍，萬一王萍真成了她嫂子，今后還怎么相處？可如果不去勸，萬一哥和王萍走不到最后，那哥豈不是落得兩頭空，最后自己還不定怎么被家里人埋怨。她越想越煩躁，自己跟哥的婚姻明明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卻成了最操心的人。

左右為難時，接到了王萍的電話。對方的確是個聰慧的女人，早看出任老太太的心思卻沒有捅破，只給任萌講了當(dāng)初和任正的愛情：“當(dāng)年高中畢業(yè)，我沒考上大學(xué)，為生計不得不到外地打工，于是和你哥有個十年之約，十年內(nèi)各自拼搏，十年后相聚母校。但你哥一上大學(xué)就開始戀愛……要相聚的前三個月，他又娶了別的女人，我卻一直單身至今……”

任萌聽得出王萍的意思，希望她能站在自己那邊。她也的確被這個故事打動，都是女人，誰不想有個完美歸宿？但那天下班后她去照看兩個侄子，剛剛動搖的心又改變了主意。

“姑姑，我媽是不是不要我了？”大侄子明明正看動畫片，突然冒出這么一句，眼里還帶著淚水，“我那天看到她提著箱子走的，是不是不回來了？”任萌聞言，立刻心疼得要命。一直以來，她、哥哥和老媽都在處理各自的情緒，卻忘了最需要關(guān)心的是兩個小孩。一瞬間她就決定加入老媽的陣營，勸哥嫂復(fù)合——就算不那么喜歡嫂子，可嫂子除了最后時刻放棄了孩子，之前的確是稱職的母親，孩子們需要這樣的媽媽。

借著這股沖動，任萌連夜跟哥哥來了場正式談話。“嫂子當(dāng)初為了你，不顧家人反對從上海嫁到我們家，你要理解一巴掌對她的嚴重性，這一巴掌可能打翻了她背棄家人的不安，懷疑自己當(dāng)初的選擇……現(xiàn)在，你只要去上海接她，她就會回來。”說出這些話時，任萌發(fā)現(xiàn)心里對王萍充滿了愧疚。她想，如果是勸哥和王萍在一起，愧疚感會減少嗎？

任正搖搖頭：“她真的想復(fù)婚？可是當(dāng)初打了她，都下跪認錯了，她也不原諒我……再說，現(xiàn)在復(fù)婚有什么意義，我都和王萍在一起了，我們感情很好，以前辜負過她，我不能再一次傷害她。而且她對我們也很好，不是嗎？”

任萌聽得出哥語氣中的猶豫，也許哥也想復(fù)婚吧，只是不敢相信一貫高傲的嫂子真愿意復(fù)婚，以及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王萍……她正想做最后努力說服哥哥時，哥哥卻擺擺手，“不要說了，我不會復(fù)婚的，我和王萍都商量好了，幾天后就帶孩子去北京找她。”

哥的決定讓本也拿不定主意的任萌倒松了一口氣。反正，她盡力了。

注定要辜負的人

但沒幾天，嫂子自己回來了。有任萌和老太太兩個傳聲筒，一聽聞前夫要隨新歡去北京還要帶走兩個孩子后，她急了。

嫂子回來后，整天和兩個孩子膩在一起。但任萌看得出，她的眼睛時刻注意著哥哥的一舉一動。任老媽和任萌怎么勸說，哥哥始終不跟嫂子說話，固執(zhí)地收拾著行李，似乎鐵了心要帶兩個孩子去北京?？申幱舻谋砬橹羞€帶出了一絲猶豫。

去北京的日子將近，每個人都各懷心事，憂心忡忡。除了兩個小孩天真無邪的歡笑聲，家里布滿了壓抑的氣氛。那天，哥哥一個人在陽臺抽悶煙，任萌走過去，沒有說話。哥哥先開了口：“王萍說，這次我再負了她，一輩子都別想再見她了?！比蚊嚷犃?，想不出一句勸慰的話。

她了解哥哥內(nèi)心的掙扎。她同情王萍，想讓哥與王萍在一起，他們看上去是那么般配、恩愛；但一看到嫂子那落寞的面孔和一再降低底線的姿態(tài)，想到骨肉分離的痛苦，她又忘了嫂子一貫的冷漠，同情起對方。

哥哥似乎最終還是決定和嫂子做個告別。他掐滅煙頭，把嫂子叫進了臥室。任萌和老媽耳朵緊貼著房門，卻聽不清里面到底在說什么，只隱約聽到壓抑的哭聲。三個小時后二人才從臥室出來，眼睛都紅紅的。任萌都沒再抱希望時，卻聽到哥嘴里蹦出一句：“媽，我不去北京了，我們決定復(fù)婚?！?/p>

任萌終于松了一口氣，婚姻無小事，也從來不是個人的事，她只希望老太太看人擇事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不要再讓自己卷入別人的兩難抉擇中。之前作為傳聲筒在哥和媽之間調(diào)解，看似是哥婚姻里受影響最小的人，但內(nèi)心敏感的她受到的沖擊不比嫂子和王萍小。

這事也讓她感慨了好一陣，暗自告誡自己不能走王萍的路，輕易去愛一個還沒有放下前段感情的男人。自己當(dāng)墻頭草，和愛的男人當(dāng)墻頭草，那后果，可不是一個等級。